布依族山歌的歌词内容及创作探究——以贵阳市花溪区布依族为例

姜泽瑶

贵州省布依族主要聚居在黔南和黔西南的两个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以及贵阳、安顺、黔西北等地区，可分为三个方言区，三个方言区在语言和服饰上有明显的差别。贵阳市花溪区的布依族属于第二方言区，地处经济文化较为发达的贵州中部地区。这一方言区民歌多用汉语演唱，在贵阳地区称为“明歌”；也有用民族语言演唱的，在贵阳地区称为“土歌”；有的民族语言及汉语混用，在贵阳地区称“夹黄歌”。[1]本文所引用的歌词文本主要是用汉语演唱的“明歌”为主。这一方言区的山歌以“四句歌”为多见，根据山歌的演唱场合、不同内容和不同社会功用可分为“邀约歌”“谦虚歌”“苦情歌”“情歌”等。本篇文章是笔者前往贵阳市花溪区布依族村寨，通过对布依族山歌演唱爱好者——陈汉贵老师的访谈以及田野调查，收集整理了部分布依族山歌的第一手资料而写作的。本篇文章分别从山歌产生的社会条件、歌词内容、创作特点与创作手法三个方面进行论述。

一、布依族山歌产生的社会条件

山野田间的劳动生活和男女青年的社交活动，是布依族山歌产生的两个社会条件。布依族人民在田间劳作时，为了缓解疲劳而进行歌唱。在布依族村落有“浪哨”“玩表”“坐表”等社交活动，是男女青年结交朋友、寻求佳偶的一种娱乐性活动。[2]在这样的活动中，男女青年常常用对歌的形式来抒发自己的爱慕之情。

第一个社会条件产生的山歌，由于受居住和交通状况以及演唱场所的限制，具有一定封闭性。第二个社会条件形成了民族内部地区以及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对布依族音乐文化的发展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在布依族“四月八”“六月六”等传统节日中，一个村落的青年男女常常邀请其他村落的青年男女进行对唱山歌，这促进了不同地区布依族的交流，也丰富了山歌的歌唱内容。为了方便交流，所以这类山歌，多用汉语演唱，在意思表达上，也显示出十分明确的含义。地处贵州中部地区的第二土语区的布依族，经济较为发达，交通较为便利，受汉文化影响较多，各地布依族人民方便聚集在这个地区进行文化交流和从事各种活动，所以地处贵阳花溪区的布依族山歌基本上是用汉语演唱。

二、丰富多彩的歌词内容

山歌的形式、节奏较为自由，有传统或即兴编唱的歌词，有直畅或曲折的感情表达方式、有明亮细腻的旋律特征。布依族山歌的歌词内容广泛，有反映生产劳动、社会矛盾、阶级压迫的，更有大量以爱情题材为内容的山歌。在贵阳市花溪区的布依族村寨中，山歌的演唱形式多为“对唱”，笔者对该地区田野调查中所收集到的山歌进行分析，对其歌词内容进行了分类，可分为以下几种。

(一)发起唱歌时，表达邀约之情

这类山歌称之为“邀约歌”，是指一方发起唱歌时，邀请对方参与到对歌中而演唱的山歌。歌词内容多为诚恳邀请对方、渴望对方参与对歌，表达热切的期盼之情。例如：

我们都是山歌送，山歌不唱不安逸，

你一句来我一首，人又精神手有力。

我们都是爱开腔，山歌不唱心头慌，

你一句来我一首，人又精神心不慌。

这首邀约歌分为两段，两段歌词分别为四句，每段第三句歌词相同。第一段中“山歌不唱不安逸”与第二段中“山歌不唱心头慌”充分体现了布依族人民对山歌的热爱和急切的邀约之情。第一段最后一句与第二段最后一句表达了布依族人民唱山歌之后心情愉悦，精神得到放松，同时渴望对方能加入对歌的队伍中，表达了热切期盼之情。例如：

这个姊妹好活泼，我唱山歌你来合，

姊妹仁义我记到，你的仁义我记着。

这个妹妹好合心，我唱山歌你来跟，

妹妹仁义我记到，你的仁义我记清。

这首邀约歌与上一首结构相同，都为两段。该首邀约歌主要是布依族年轻男子邀请布依族年轻女子参加对歌时演唱的山歌，表达了布依族年轻男子的绅士风度和诚恳的邀约之情以及年轻男女之间深刻的友谊。

(二)受赞赏时，表达谦虚之情

这类山歌称为“谦虚歌”，是指在唱山歌受到赞扬时，表达谦虚之情演唱的山歌。歌词内容多为自嘲自讽地表达自己不会唱歌的谦逊之情。例如：

从来不得唱过歌，我的山歌也不多，

我的山歌唱不好，怕你姨妈娇不着。

从来不得开过声，我的山歌也不能，

我的山歌唱不好，怕你姨妈娇不成。

在日常的生活劳动中，布依族人民其实积累了大量的山歌，他们之所以能有这样谦虚的性格，这可能与他们的审美情趣和这个民族的历史发展有关，值得去深入研究。

(三)男女恋爱时，表达爱慕之情

这类山歌称为“情歌”，不能在长辈面前演唱，如果在长辈面前演唱是极为不尊重长辈的表现，所以这类山歌多在田间、山头演唱，特别是一些地区的年轻男女进行“浪哨”“赶表”活动时演唱。例如：

好久不和你唱歌，心头一直牵挂着，

时而心头记到你，再忙也要来联络。

好久不和你开声，心头一直牵挂人，

时而心头记到你，再忙也要来汇人。

(四)分别时，表达不舍之情

这类山歌称为“分离歌”或“分别歌”。指在对歌结束时，表达对对方的不舍而演唱的山歌。这类山歌的歌词多采用隐喻式的表达。例如：

郎坐东来妹坐西，好比金鸡隔山鸣，

金鸡飞走高山去，叫我怎么心不虚。

郎坐东来妹坐西，好比金鸡隔山冲，

金鸡飞来高山去，叫我怎么心不空。

这首分离歌，采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把男女相隔的距离比作是金鸡隔山，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布依族青年在对歌结束时的依依不舍之情。

(五)生活艰辛，表达苦闷之情

这类山歌被称为“苦情歌”，这类山歌是关于孤儿、妇女、单身汉等群体的诉苦歌，由于布依族社会发展不平衡，直到20世纪50年代中期，部分地区尚存有封建地主制，布依族人民为了表达对封建地主制的不满而演唱的山歌。这类歌感情深沉，音调悲凄，催人泪下。例如：

讲气人，不比八字只比人，

生来我哥多落难，人比人来气死人。

讲放郎，不比八字比高强，

生来我哥多落难，人比人来气断肠。

这首苦情歌，突破了固定的七言为一句的句式结构，相比于其他题材的山歌结构较为自由。但也有规则的七言为一句的“苦情”山歌。例如：

甜荞不得苦荞多，苦荞结子撒满坡，

你命不得我命苦，苦姊苦妹难相会。

甜荞不得苦荞长，苦荞结子撒满岗，

你命不得我命苦，苦姊苦妹难相跟。

这首苦情歌也采用了隐喻式的表达方式，把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比作为甜荞和苦荞，生活中的“苦”就像苦荞一样撒满山坡，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布依族人民的苦闷之情。

(六)生活质量提高，表达对国家的歌颂

新中国成立之前，社会结构不稳定，部分地区受封建思想的束缚，布依族人民生活质量低下，生活水平低迷。新中国成立之后，改革开放的政策使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以及国家对少数民族的支持与帮助使人们的幸福感增强。在布依族人民闲暇之时，便把自己对祖国的歌颂唱进了山歌中。例如：

现在国家好政策，这时开放最闹热，

这时好耍你不耍，枉自人间走一歇。

现在国家好风光，这时开放最好玩，

这时好耍你不耍，枉自人间走一场。

这首山歌是在发起“邀约”之时演唱的山歌，姑且叫“新邀约歌”，歌词内容多表达对国家政策的赞扬，对祖国大好河山的赞美，呼吁人们珍惜时间和享受生活，尽情地参与到对歌中来。可以看出，“新邀约歌”所表达的思想内容是与之前的“邀约歌”完全不同的。

三、创作特点与创作手法

耐人寻味的歌曲，自然有着让人荡气回肠的歌词，从而让人们难以忘怀，好的歌词能让歌曲有着更为深刻的内涵。因此，在歌词的创作中也是有所讲究的，本文从创作特点与创作手法两个方面对布依族山歌的歌词进行论述。

(一)创作特点

第一，语言的凝练性、通俗性。花溪区布依族山歌的歌词短小精炼、言简意赅，用概括集中的文字去塑造形象、表达主题，同时又通俗易懂；多采用借物抒情、借景抒情的表现手法，通过对生活中常见事物的描写来抒发自己心中的情感。比如示例七中，把生活中的苦比作苦荞，苦荞结子撒满漫山遍野，自己的苦闷也像这苦荞一般撒满漫山遍野，形象生动地表达了姊妹之间难以相见的苦闷之情。

第二，情感的根本性、真实性。“歌词抒情，首先贵真，只有真情才能感人可信，也只有真情才能打动人心”。[3]在邀约歌中，诚恳邀请对方，夸赞对方唱歌唱得好，希望对方能尽快地加入对歌中来。如果邀约歌所唱歌词不能表达邀约之情的真切性，就很难邀请到对方参与到对歌中来。对方为了表达自己的谦虚而唱起谦虚歌，而谦虚的虚情假意，可能山歌对唱就停止于此。其实对歌对不对得下去，就是看对方所表达的情感真不真实。所以布依族山歌“对唱”的形式，充分地表现出了布依族人民在对唱山歌时情感的真实性。

第三，主题的鲜明性、深刻性。每一首歌都有主题显现的方式，至于具体方式都必须是鲜明且形象的。在以上示例的歌词中，有表现年轻男女谈情说爱的情歌、表现谦虚委婉的谦虚歌、表现依依不舍之情的分离歌、表达生活苦闷的苦情歌等，什么场合唱什么歌，什么样的心情唱什么样的歌，主题突出且深刻形象。

歌词是用来谱曲演唱的，是歌曲创作的基础。一般来说，没有好的歌词就难以谱出好的曲子，词曲结合才能构成完整艺术形象。布依族的歌词凝练通俗、情歌恳切真实、主题鲜明深刻，所以布依族人民不管是休闲娱乐之时，还是重大节日之时都爱传唱山歌。

(二)创作手法

第一，采用即兴创作的方式。人们被邀约参与对歌时，对歌者在眼前的事物、情景的触动下，由于临时有所感触、发生兴致而进行的创作与演绎。其歌词民间有“见子打子”说，[4]这是它的即兴性，流畅上口的山歌调赋予这种即兴创作的广阔天地。笔者与陈汉贵老师进行访谈的过程中了解到，他自己总结收集的布依族山歌唱本，就是在平时唱山歌中即兴演唱的，后来根据自己的记忆进行记录、整理而编创的，他出去与人对歌时也会根据自己的唱本随机应变与人对唱山歌。

第二，运用“赋”“比”“兴”的手法。布依族山歌借物、借景抒怀，最后点题的曲折抒发情感。“赋”是直叙其事，布依族山歌为了陈述事情的过程经常采用“赋”的手法，“赋”是布依族山歌中重要的表现手法。“比”是比喻，即“以彼物比此物”，有明喻、隐喻、借喻等，是布依族山歌歌词创作中形象思维最重要的手法。在布依族山歌中，比喻手法的运用可以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示例五和示例七中可以清晰明了地看出运用了比喻的手法，再如“姊妹笑起豌豆角”“你是鲜花香千里，我是蜜蜂万里来”等歌词用了大量的比喻手法。“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言之词。“兴”在布依族山歌中运用也比较广泛，如“金鸡飞走高山去，叫我怎么心不虚”，把情妹比作金鸡，情妹的离开让情哥心慌意乱，这形象生动地表现了情哥对情妹的不舍之情。

第三，歌词格律受七言绝句诗影响较大。歌词与诗原本是一家，诗可以分三类：歌唱的诗、朗诵的诗和阅读的诗，“歌唱的诗”就是歌词。[5]花溪区布依族山歌歌词主要由正词组成，很少有衬词。正词每句一般七个字，二句为一节，四句为一段，歌词一般分为两段，一、二、四句押韵。从用韵来看，歌词的形成受汉文诗歌的影响较大，花溪区布依山歌基本上是用汉语演唱，遣词造句讲究平仄、押韵。由于受七绝句诗的影响，每一首山歌其实就是一首七言诗。布依族山歌在发展演变的过程中，也加入了许多方言俚语，例如：“那是我想来跟你，你跟别人去团合”，“去团合”就是去见面的意思；“不要这点吹牛角，从小我就对你说”，“吹牛角”这里就是聊天、说闲话的意思。这些方言俚语的加入使布依族山歌歌词具有浓厚的地方文化特征。

结 语

布依族山歌多采用对歌的演唱形式，歌词内容丰富多彩，根据不同的歌词题材和演唱环境可分为邀约歌、谦虚歌、苦情歌、情歌等，其创作手法也是多姿多彩，其中特别是“赋”“比”“兴”的手法运用十分广泛，使歌词具有了一定的文学意义。布依族山歌中蕴含着布依族的民族文化、地域文化、时代文化，这在布依族山歌歌词中有直观、形象的体现。布依族山歌作为一种语言艺术传唱不息，其背后有着深沉的文化底蕴，本文结合布依族山歌的特点，从以上几个方面进行探讨，这对今后布依族本土文化的长期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注释:

[1]张中笑,罗延华.贵州少数民族音乐[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89:104—105.

[2]张中笑,罗延华.贵州少数民族音乐[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89:114—115.

[3]余笃刚.声乐艺术美学[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5:157.

[4]张中笑,罗延华.贵州少数民族音乐[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89:116.

[5]毛 翰.歌词创作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