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声音里的彼得·潘
2022-12-28潘云贵
潘云贵
你见过天将破晓时半明半暗的曙色吗?我见过。
在高一那年冬天,冷风刮过宿舍楼道,未被关上的窗户在风中呼呼作响。楼道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对着清晨严寒的空气,念着《哈姆雷特》中的一段台词,这是我进行的第十五遍练习。下午的时候,学校的话剧社将进行演员选拔,我喜欢的人也会参加。
我期待自己和對方都能被选中,最后登上舞台,让镁光灯照亮我们,让底下的人都能看到我们的表演。这些念头成为那段时期我心脏跳动的全部意义。我告诉自己千万要加油,才能穿越人海自信地站在她的面前,望向她瞳中的银河。
但很快,现实将我拒于门外,而她进了门里,正跟被选出的男主角一道排演。
我无法忘记自己在发出第一个音时,话剧社社长将我打断的场景,他带着笑,跟我说:“你不适合,你的声线只能演小孩,哈姆雷特这样的角色需要成熟的音色。”他一语落地,围了一圈的众人都不禁跟着笑。我低着头,从人群中走出,走到学校的一处角落,见无人,便哭起来。
我留恋青春期抵达前的所有时光,在没有特别区分性别的岁月里,我可以大胆地牵着女孩子的手做游戏,可以穿着姐姐的“恨天高”在家附近神气地晃荡。当然,在那时没有人会觉得我的声音有问题。相反,我还嘲笑某些提前发育的男孩子声线沙哑,像鸭子嘎嘎叫。
到了五年级,因为声带比一般男孩子细,发出的声音格外清亮,语文老师把我推荐到学校广播站去。在广播站,我很快找到了声音带来的快乐。我模仿电视台主持人,拿腔拿调地朗读各种文章,有时捏着嗓子,有时又故作低沉,完全沉浸在自我声线构建的世界里。这样的播音生活一直延续到了初三,在此期间,我没有接到任何投诉,相反,还得到众多人的赏识、表扬。
但在中考前的一次播音结束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的问题。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学校广播室,按下话筒,朗读了一篇十分感人的亲情类文章。我读着读着,眼泪都要浸湿桌上的广播稿了。结束了播音,出来时,我见到两个男生在一旁一边看我,一边相互嘟囔着什么。
“看到了吧,是个男的,刚刚那篇文章就是他读的。”
“真不敢相信他声音是那样的。”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难堪地走开了。
之后,我愈发觉得自己是被上帝遗忘的孩子,他忘了塑造我的声线,让它还停留在昨天。我开始越来越不敢开口跟别人说话,怕他们窃窃私语,怕他们嘲笑我。
直到上高一的时候,见到同学L——一个喜欢朗读课文的女生,声线温柔甜美。每次她一念字句,都让人感觉海风吹来了。她想去演话剧,我便想跟着。谁知结果不尽如人意,我沮丧极了。
后来我遇见G,他专门从话剧社跑出来找我,见我在哭,便跟我说:“你的声音很好听,非常干净,我个人很喜欢,想找你去广播站播音,不知道可以吗?”我原本都放弃当播音员的想法,没想到G的出现给我带来了一丝慰藉。
进入高中广播站一段日子后,我深知自己播音水平非常一般,但G总在鼓励我。他说我的嗓音清亮,像周深、吴青峰。“不要刻意压低声线,隐藏自己身上的独特性,那正是我们记住你的地方。”
我永远忘不了在一次播音结束后,他对我说的这段话,像穿越人海的星光落在我的肩上。我感谢生命长途中给予我光亮的G。
你见过彼得·潘吗?来自苏格兰作家詹姆斯·巴利笔下的一个人物,是个会飞的野男孩,带着有梦的少年们在永无岛上冒险。他无忧无虑,天真如昨,永远都长不大。如果你没有见过他,没事,你可以听听我的声音,他一直住在我的声音里。
林冬冬//摘自《中国校园文学》2019年第11期,本刊有删节,二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