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苏炜
2022-12-28孙康宜
孙康宜
苏炜是1997年春季开始到我们系里(即耶鲁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教书的。多年来我一直很佩服苏炜,尤其他最近又荣获耶鲁大学的理查德·布鲁海德最佳教学奖(Richard H. Brodhead 68 Prize for Teaching Excellence),所以打从心底我为他感到骄傲。正巧几天前,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张杰先生来信,邀请我为苏炜的新书写序,因此我希望借此机会谈谈我所认识的苏炜。
首先,我佩服苏炜,因为他不但是一位杰出的作家(已出版过许多杰出的作品),同时也是个少有的模范老师。我之所以称他为“模范老师”,并非仅指他在教学上所付出的那种不寻常的精力,更重要的是,他是以爱心来教育学生的。在他的一篇文章里,苏炜曾把自己作为老师的心情比成“秋心”:“秋天,是一种老师的心情,也是一种父亲的心情。学生来了,去了,聚了,散了;树叶绿了,红了,开花了,结实了,我们,也就渐渐步上人生的秋季了……但是,秋收冬藏的日子,同时也是昭示来年的日子……也可以看作是一个文化生命在另一个生命里的延续吧。”
苏炜对教学所持的这种“秋心”可以说是由种种师德凝聚成的一颗热心,其中既有教学的耐心和责任心,也有他对与他交往的很多人都常有的关心和爱心。凡选过他课的学生,大多能感受到苏炜这种爱教书更爱交结学生的特殊情怀。许多耶鲁学生都说,他们因为选了“苏老师”的中文课而“爱上了中文”,甚至改变了他们的学业选择和生命情调。此外,苏炜还主动给学生们开课外书法课,并且来者不拒,令学生们感激万分。有一位名叫屈光平的美国学生就曾在信中写道:“我们学生们大概不知道我们有多么幸运。”
所以,这次苏炜获得教学奖,大家都不感到惊讶。五月初,当苏炜得奖的消息刚传出來,全体师生一致感到由衷的喜乐。其中系里的另一位杰出高级讲师周雨(William Zhou)先生(他曾在十二年前荣获理查德·布鲁海德最佳教学奖)也在他给我的来信中称赞苏炜:“有关苏炜荣获教学奖的事,我一直要告诉您:我很为他感到高兴,而且这个奖赏完全是他所应得的。他是我平生所见最有献身精神的老师。他对学生总是无私地奉献精力和时间,难怪学生们都爱他。”
此外,系里另一位高级讲师康正果先生(已荣休)也同时赋诗祝贺:
耶鲁同事苏炜获优秀教学奖日,有蝴蝶飞止,久留不去,拍照出示微信朋友圈。赋诗祝贺:
蝶来人正喜,春去树常青。
非做庄周梦,光天化日灵。
阿苍热泪眼,动辄欲盈眶。
岁月熬磨久,甘泉回味长。
康正果诗中所述“阿苍热泪眼,动辄欲盈眶”正好说中了苏炜一贯的赤子之心。就我所知,苏炜曾“捧着一颗心”阅读刘再复的《漂流手记》;他曾被郑振铎冒着生命危险去保存民族典籍的热情感动得“泪水湿润了”眼眶;他也曾为章怡和的回忆文章“动容落泪”。苏炜平生最喜欢晚清诗人龚自珍,特别欣赏他那“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诗境,但却没有龚自珍那种“空山徙倚倦游身”的落寞之感。
就因为苏炜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所以他充满了好奇心,而他的日常生活也就有了无穷无尽的乐趣。他每天都在努力深入了解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文化传统。他甚至努力向他的耶鲁学生们学习,他一边耐心地修改他们那些可爱的病句——例如“我很病”,“我一定要见面她”,“我对他不同意”,“我要使平静别人的痛苦”等病句——一边被他们的精彩故事感动得“泪光滢滢”。总之,苏炜从他的美国学生身上读到了西方人的单纯、质朴和诚实。
值得欣慰的是,多年来苏炜花在学生方面的精力并没有白费。他的许多学生都已“开花,结实了”。其中一个最显著的例子就是他的学生温侯廷(Austin Woerner)。温侯廷的中文程度好得令人惊讶,而且他原来就有英文写作“天才”之誉。温侯廷目前执教于昆山杜克大学(Duke Kunshan University), 而年纪轻轻的他,早已成了一名优秀的翻译家。去年他刚发表了翻译苏炜《迷谷》一书的英译本(书名是:The Invisible Valley),最近又完成了诗人欧阳江河的诗集英译。此外,温侯廷的作品早已发表在New York Times Magazine,Poetry,The Asian American Literary Review,The Kenyon Review等著名杂志,故其前途未可限量。不用说,苏炜对他学生的非凡成就感到十分欣慰。
必须提到的是,本书收集了不少苏炜本人在耶鲁教学的各种心得和乐趣。其中文章之生动、语言之富有吸引力,令我想起美国作家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于2001年出版的一本名著《江城》(River Town)。彼得·海斯勒在该书中描写了他到四川教中国学生学习英文的种种经验,书刚一出版就得到《纽约时报》和《泰晤士报文学副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等报的好评。著名作家哈金也极力赞赏该书, 说彼得·海斯勒的书“坦白、热情、极富洞察力”。苏炜的文章, 虽篇幅较短,但也同样写得“坦白、热情”和富有“洞察力”。更让人感到鼓舞的是,苏炜和彼得·海斯勒都同样透过他们的语言教学改变了学生们的“生命”。我尤其欣赏苏炜的这句话:“进入一种语言,就是进入另一条生命的河流。” 这正好是对苏炜本人教学及生命体验的最佳阐释。
我衷心盼望读者们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也能以充满“坦白、热情”和“富有洞察力”的心怀读出苏炜的“生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