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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佛禅诗的成因与风格体现

2022-12-28刘国伟

武夷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白居易诗人

刘国伟

(延安大学 文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佛教一经外域传入中国,就与文人士子的心理产生呼应,随即冥合。魏晋南北朝之间,禅院森布已颇为多见,到李唐一代,佛教益显炽盛,较前朝实有过之。佛教在中国由微到著,是与本土哲学相互吸收扬抑,两相交涉发展来的,“佛教的中道宗与道家哲学有某些相似之处,中道宗与道家哲学相互作用,产生了禅宗。”[1]佛教流布中土,它与中国传统思想,尤与道家哲学接触紧密,诞生禅宗,其所包揽,宏罗万象。它虽与本土儒、道两家分归不同支属,实已杂糅互包,渐成合流之势。古人在接受传统教育时,除受到儒、道思想之启蒙发覆外,不可避免地,还会接纳释教之长期涵濡。

白居易生活在佛教传布流行的唐朝,意识里既尊儒爱君,胸有济世拯民的“兼济”之志,又不免崇佛重道,怀藏清虚无为的“独善”之心。进而察之可发现,他既有市井百姓的俗调,又具文人士大夫的雅志。说其俗,是因他谨奉儒家“中庸”之道为准绳,素心庸常,绝少越规矩而行事。白居易有意避开当政者之锋芒,即使身为谏官时,也是采取“诗谏”这一敦厚的方式,隐曲表达政见,可知他立身处事但求平安无危,因此难免不落入庸俗。说其雅,是因他身居封建士大夫阶位,月领官俸,结交名贵,属典型的儒士雅人,且又擅吟诗赋对,作诗联句自有主张,因此不可谓不雅。正因俗与雅并集一身,白居易的处世情怀,往往随时而迁,居天子之侧则庄雅,处市井之陋则庸俗,后来他更在二者之间,觅得“中隐”之法。这与其个人思想深有关系。

白居易的思想,可说是三教互济,糅合而成一体,至于孰主孰宾,则因时境、心境之移易,各有消长。官场平顺时,他就奉公守职,不惜趋前踵后,奉守“达则兼济天下”的一套;宦途遭降黜时,他就保身自爱,远离是非地,固守“穷则独善其身”的原则。“他糅合儒家的‘乐天安命’、道家的‘知足不辱’和佛家的‘四大皆空’来作为‘明哲保身’的法宝”[2],将儒、释、道三家融通一心,内主儒学,外奉释道,佛禅已然成为他安身立命、治身接物的处世哲学。甚至可说,佛禅思想深刻影响了白居易的文学写作,将其诗作引向与前期判然两殊的轨道。

一、由奉“儒”到倾“佛”之转变

初“登玉陛”时,诗人从渐濡已久的儒家立场出发,将忠君爱民之道、惠利天下之任,奉为始终,力主“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新制布裘》)。他当时身为谏官,履行规谏之职,而对于时政之弊、黎庶之苦,有不便冒着犯龙颜的大险出口直言的,便想到一法,就是借诗歌吟咏而出。此期他所作篇什,多属反映民病的“讽喻诗”,诗人往往秉笔直言,依借歌诗记录庶民的真人真事,揭发恶政,以图等待时机“稍稍递进闻於上”。从可得知,儒家“兼济”精神塑造了白居易前期从政生涯的人格内涵,诗人的为政之心尚属积极进取,所写率多劝谏苦诤之言,所做多是为民请命之事,绝少借诗体禅。

元和六年四月,诗人家母背世,他去职回乡居忧,一直待到元和九年冬,才重回朝班。事有不巧,没过多久,元和十年六月某日,当朝宰相武元衡被藩镇势力刺死在长安街上。白居易遂进言其事,请求缉凶,不料反被他人诬陷构罪,说他身非谏官而擅自干政,并有人诬说他守丧期间,作诗伤俗,诗人因此贬为江州司马。此次遭贬,白居易感慨宦场风波难料,身世飘零转徙,旋陷入莫大失意当中。他视口笔为伐性之祸根,因此钳口少语,一改向前以诗为谏的作风,转而倾佛奉佛,视佛理为纾解痛苦之药剂,“目昏思寝即安眠,足软妨行便坐禅。身作医王心是药,不劳和扁到门前”(《病中五绝句》)。贬居江州的白居易,宦情已然开始减退,他领悟到,身处官场风波,世路倚伏不定,君恩又反复无常,荣辱也只是须臾。是以诗人心性大改,而后他“兼济天下”之心稍歇,取而代之者,则是一副和光同尘、与世浮沉的消极处世态度,显与彼时“广宸听”“复吾志”的宏旨,远不相侔。

江州之贬,是白居易佛禅思想由隐到显的关键点,也是其诗风因以巨变的转折点。

此后他虽仍身履官职,但无非都是例行公事,与先前趋趋忙忙、心系民苦的情状,已差之径庭,他把大部分精力从官绩和社会活动中抽离出来,转而投注到对自我主体意识和个人生存状态的关注上。诗人创作大量与佛理有涉的“闲适诗”,借以陶冶心性,纾解心结,其中不乏感慨时短命促,极言人生虚幻缥缈的诗章,颇富禅趣。“宦途自此心长别,世事从今口不言。岂止形骸同土木,兼将寿夭任乾坤”(《重题·其四》),经历宦运下坠之劫后,诗人蓦然而懂,多言是祸胎,唯有钳口少语,忘记世事累身,遗弃寿夭之苦,方聊可卒此一生。

于是退公之余,诗人或翻阅佛卷,消闲解闷,或登寺临水,怡悦性情。他一面保持中正平和的文人心态,结识各色僧侣,屡造玄门净地;一面开始经营可隐可吏、似忙似闲的“中隐”生活,保和自适。“借问空门子,何法易修行。使我忘得心,不教烦恼生”(《客路感秋寄明准上人》),世间烦恼无不由心引生,想要烦恼逝,必然心有所寄,他认为得消世俗之烦恼,唯有寄心空门才可。自此以后,诗人时时参习佛经,除职守外,罕去关心朝事,下笔落言即是闭关安禅、烧药焚香之事。

看得出白居易早年“兼济”之志已退居次要,佛家无为清净观反而逞意大彰,他深谙时趋,所以专意寄心佛禅,以避忌讳。“在《与杨虞卿书》中(白居易)更明白地把贬谪的主因归之于‘不识时之忌讳’的讽喻诗”[3],因此在嗣后篇什中,绝少能搜检到有关“讽喻诗”的影子,诗人开始涉笔写作“佛禅诗”,拾佛理入句,凭此方法纾忧消闲。可能是离京邑越近,“忌讳”就越难周全应付,那种宦途险恶的危机感就越强,长庆二年,他自请调任南方,选择在偏离京畿的杭州担任刺史。离别长安之际,诗人写下一首《初出城留别》。

这次离京去远,到外任职,乃是诗人自请,诗中并未流露出感伤情绪,反觉心安自适。从最后两句“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可察,他这几年对佛禅之所悟,已颇显精进。以往种种拘执,仿佛都已割舍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乐天知命、随缘任运的处世思想:人生本无根蒂,不必眷念旧土,倘能否极泰来,心安即是归处。生命漂泊转徙本属感伤,诗人不独能平抚它,还能超越它,进而摆脱这种感伤情绪的牵绊,如此折衷调和以达自适的心境,显然是获益于佛禅思想。诗人借佛禅来实现对官宦生涯的超越,所以,他对离开长安时的身世浮沉之感、蓬飘梗泛之戚,全然不以为意,而是委心顺从其变化,以求心安意适。为了让这颗如同“惊弓之鸟”的心,安于其所,他甚至愿意敞开怀抱,接受他乡是故乡的现实生活。从可言之,诗人此去杭州外任,是别无他求的,唯求“致身吉且安”。

二、从夙结佛缘到自成一格的“中隐”观

请求外放,担任杭州刺史,白居易一旦踏入名川胜地,就遍游寺宇古迹,与众比丘研讨炼丹烧药之技,从此开启了抛舍不去的佛缘生涯。《五灯会元》卷四载有他“牧杭州,访鸟窠法师,有问答语句”的故实,登寺宇,访名师,向被好佛者引为嘉趣,白居易也无例外。他借机游历古刹,与名僧相坐谈禅,阐幽发玄,他们往来素密,诗人澹泊洒脱的个性,更与僧侣们意气相投。他“‘与凑、满、朗、晦四禅师,追永、远、宗、雷之迹,为人外之交’。后‘久参佛光得心法,兼秉大乘金刚宝戒’,‘并钩深索引,通幽洞微’,‘凡守任处多访祖道,学无常师’”[4],凡此种种与佛门打交道的经验,都为他晚年经卷在手、心室虚白的坐禅生涯,积累了基础。

诗人每每焚香默坐,心观禅趣,便无不醉心空门,“自从苦学空门法,销尽平生种种心”(《闲吟》)。他自曰苦学,不是说苦修禅学费神耗思,实是言自己尘心太重,难以泯除,反受其苦,唯有投诚空门,姑能藉以销苦。此时他渐入暮年,当形骸枯朽,年华衰迟,当人事如潮,尘务恼心,他更醉心于玄门净地,寻找解脱之法,“我闻浮屠教,中有解脱门。置心为止水,视身如浮云”(《自觉二首》)。他通过对内心的静默观照,对周身之物的审察,来体认人生哲理,消释重重心结,佛禅思想在他的诗篇中留下了深深印迹。“照佛学的说法,宇宙的一切现象,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个有情物的宇宙的一切现象,都是他的心的表现。”[1]白居易在诗歌中留下的关于佛禅的痕迹,可视为其心灵世界的外现,心有所感,则笔有所述,佛禅诗即是其心绪纠结萦回,而后形之笔端的结果。照此线索按图索骥便可察知,诗人倾佛之心实早已有之,且端倪彰彰可见。

他自号“香山居士”,“居士”本来指称隐居不出、未肯做官的人,是古之隐士的别称。他以此自居,足见是确有隐居致仕之意的,只是官阶缚身,衣食所累,不得实现。然而白氏奉佛之心却由来已久,诗人尝自叙道,“余早栖心释梵,浪迹老庄”(《病中诗十五首并序》),“官秩三回分洛下,交游一半在僧中”(《喜照密闲实四上人见过》)。他自云早寄心释迦佛,数与僧人交往,可见其佛缘由来匪浅,至于早到何时,难以确知,但至少可追至入仕前。所以后来标举“中隐”之路的种种表现,应是他久隐于心的的佛禅观的自然外显,却不是一时兴来。

入仕前,白居易与佛交接甚笃,并结夙缘。初期,他只是偶涉佛理,耽迷有限,还未萌生委身空门的念头,他与僧徒交往,率多是为旁求学问,而不为苦行头陀做打算。诗人被佛学妙理所吸引,期间有感芍药花之禅趣,曾写下《感芍药花寄正一上人》诗。此诗写于登第前,可诗中对幻空、色相等佛理的认识,已颇见力道,这一点上,诗人似有慧根。而后他崇佛之心愈见笃诚,夙日所结佛缘开始彰明起来,积微而著。随着觉悟日增,他甚至有过前生就是一位诗僧的念想,“坐倚绳床闲自念,前生应是一诗僧”(《爱咏诗》)。这种生自内心的特定现象的外在表现,实则是一连串因果所造成的自然归属,是“前因”历经播培后,在诗人心田结出的,芟除不掉的“后果”。

这就解释了,缘何白居易经历宦途起伏跌落后,能速与佛禅结下深缘。原来其心早有所归,只是碍于官员之身份,不便彰显,后来“兼济天下”的襟抱被宦途风波所湮没,诗人反而得偿所愿。于是留杭期间,他以“中隐”身份自居,游览招贤寺、灵隐寺、天竺寺等各大庙宇,与当时高僧鸟窠道林禅师、韬光禅师、道标法师,彼此深交不浅。他们论禅研道,谈经说理,乐似无穷。

白居易之隐居,不类苦修。与大多数隐士绝世弃俗、安贫乐道、老死岩壑的隐居方式不同,白居易更像是在“诗意地栖居”着,他自标“中隐”,也自成风格。所谓“中隐”,就是既不荣登廊庙,也不屈居草莽,而是身揽闲职,做一地方闲小官员,以达心隐而身不隐的目的。

诗人闭户掩关,参借佛禅调伏妄心,其目的不在追求心中之“道”,而是为身心自适,使心与环境两相合和。他身处宦海而不汲汲营营,心往隐居而不弃世抛俗,他能在“用世”与“忘世”之间,悠游应对,而不陷入患失患得当中,颇得“诗意”。“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中隐》),诗人隐居参佛,确是为远离政治迫害,摒弃世俗忧虞。因为身居高位则伴君如虎,要务累心;身处下贱则衣食无保,饥寒相侵;唯隐身在不高不下的“中”位,方能元亨平顺。所以他甘心不辞地过着“中隐”生活,身履闲职,薄守微俸,以求得保物质所需,不至受冻馁之虞:“三年请禄俸,颇有余衣食。乃至僮仆间,皆无冻馁色”(《自余杭归宿淮口》);如此还可远离中央政治环境,忘弃恩宠荣辱,寄身在无关是非之地而陶然忘机:“进退者谁非我事,世间宠辱常纷纷。我心与世两相忘,时事虽闻如不闻”(《诏下》)。

与其他好佛者隐居不同,白居易是“食饱拂枕卧,睡足起闲吟。浅酌一杯酒,缓弹数弄琴”(《食饱》)。饮酒本是僧徒之忌讳,而他在寝食之余,竟不忘酌酒弄琴,聊供雅趣,全将戒律抛在一边,足显与一般沙门有不同处。西安外国语大学文学院教授毛妍君阐道,“白居易创作谈禅之作的目的并非强烈宣扬佛法无边或道行玄妙,而是用来调适自己心灵的痛苦”,“白居易的谈禅诗更多表现的是一个文人的见解,而不是佛教徒的体悟。”[4]洵然,白居易是站在儒生视角,来反躬省察自身与周遭环境,将所感所念诉诸佛禅诗。当儒家思想无法抚慰宦场受创的心灵时,他不得不被迫搬出一套佛学理论,以疗痛养心。诗人奉佛不是佞佛,他是用佛理疗心,并依借诗字,诉之以个人的耳观与心悟。他喜在字句中糅入个人体悟,把情志融会其中,表现私己的处世方式和人生态度,“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对酒五首·其二》),这更与王维诗中借山溪下自荣自枯的芙蓉花,所表达出的空灵澄净、幽寂索寞之感,判然两途。

三、佛禅思想在诗歌创作上的体现

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二载:“诗至元白,针线钩贯,无乎不到。所以不及前人者,太露太尽耳。”翁氏所言,前人已有察觉,对此也颇多微词,但如换一角度,在摹情状物这一艺术层面上审视白诗,评价则又迥殊。清史学家赵翼就对翁方纲所论,持以异说,他在《瓯北诗话》卷四中云:“(其笔)无不达之隐,无稍晦之词。工夫又锻炼至洁,看是平易,其实精纯。”诚如赵氏所言,白居易的诗歌看似平易通俗,往往浅易中立见精妙,通俗中蕴以深意,在状物传情处用笔,颇见锻字炼句之工。如《留题天竺灵隐两寺》:

黄纸除书到,青宫诏命催。僧徒多怅望,宾从亦裴回。寺闇烟埋竹,林香雨落梅。别桥怜白石,辞洞恋青苔。渐出松间路,犹飞马上杯。谁教冷泉水,送我下山来。

诗中所蓄之感情,直露无藏,没有迂回隐笔,更不存艰涩难懂的弊病。全诗似口出笔随,浅直而流畅,读来却有深情蕴藉的情味充溢其间。诗中借寺桥幽情透露出的禅机逸趣,诗人与僧徒间互为相惜的友谊,都不待外人细言,因为如烟竹雨梅、白石青苔、松路冷泉等,凡此意象,都被诗人直截点明,一一呈于眉睫之下,更连诗句背后所表达的幽冷襟怀、静净心境,以及对僧侣山寺的留恋之意,俱一察无余。总体上,这首诗摹情与写景融为一体,禅趣与诗采彼此辉映,直切通俗中极富坦夷豁朗之美,这也是白诗的惯常风格。

这是其佛禅思想与文学风貌体现在诗作上,与别家相悬之处。

诗人的佛禅思想与诗歌创作间的关涉性,前有学者归结为:“首先,是他对佛法的理解及与僧侣的交游”,“其次,白居易在经历世事无常及对人生疾苦的感悟后,低落的情绪常常在闲适诗中流露出来”,“再次,是他对隐居生活的向往。”[5]上述几则重在着眼于诗人的生活经历,就诗歌本身而言,其佛禅诗还惯于铺景写意,细细阐发傍于物景之外的重重意旨。诗人将自身置于天地大块之下,借眼观耳闻,去省察周围一切,仿佛物我融为一体,情高韵远之处,读来无不令人气闲神怡,生出无限禅机逸趣。又《清夜琴兴》:

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心积和平气,木应正始音。响馀群动息,曲罢秋夜深。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

诗人借四周环境的寂然深杳,引出闲适心境。他援琴正坐,弄弦发音,琴音与周遭静穆之色产生对比,恰好衬出心室的中正平和与清寂澹荡。诗中对物景和声色的摹刻细致而微,意象层层铺来,读之如在耳目,句中对安禅冥想未著一字,却满溢禅机,迭生逸趣。可见他对佛法妙义已完全贯通于心,达到心神合一的境界。他寄情空林,在月出鸟归后弹琴自娱,享受此番澹然安闲的逸趣。由此可曰,历经人生起伏跌落后,诗人终于在出处进退之间,找到了折中两用的最佳方法。再如《题玉泉寺》:

湛湛玉泉色,悠悠浮云身。闲心对定水,清净两无尘。手把青筇杖,头戴白纶巾。兴尽下山去,知我是谁人。

玉泉、浮云、定水,这些习见的景物,经白居易用慧心观照后,显得高情雅韵,超凡不俗。玉泉澄湛,正如诗人一片事佛之热忱,流动不滞;浮云闲淡,它舒卷开合不留行迹,如似诗人多年出入官邸,却能进退自由,无事绊身;定水似闲,鉴出天地间一颗凡心,纤尘不染。这些诗总是情景交融,清新蕴藉,处处洋溢着他嗜禅礼佛的情怀,寄托他知足自适、清淡安闲的生活情味。更如:

行藏事两失,忧恼心交斗。化作憔悴翁,抛身在荒陋。坐看老病逼,须得医王救。唯有不二门,其间无夭寿。(《不二门》)

长年渐省睡,夜半起端坐。不学坐忘心,寂莫安可过。(《冬夜》)

空王百法学未得,姹女丹砂烧即飞。事事无成身老也,醉乡不去欲何归?(《醉吟二首·其一》)

人生时短命促、年华易逝是普遍的,而其中太多的无可奈何也在所难免,这些情感困惑在白居易的佛禅诗中表露无遗。诗人眼见身老病侵,日加枯朽憔悴,可深心忧恼又如之奈何?或许唯有遁入空门,才能舍掉俗身,忘却生死烦恼;年高睡少,寂寞无涯,或许只有掩关坐禅、苦吟佛卷,才能捱过长世之寂寞,泯去虚妄之前心;日日炼丹烧药,纵然求得空王百法,即便佛法如何精进,可一旦身填丘壑,便赤条条悉归虚无。种种无可奈何的悲悯情感,看似在佛禅中得到化解,实则只是被诗人埋在了内心最深处。

四、结语

丈夫处世一生,兼济与独善实难两全,在历经人生升沉起伏后,当诗人清楚认识到这一点时,他选择倾佛一路,借佛禅克服苦闷,保持内心平顺。白居易晚岁尤嗜佛道,暮年隐居香山,几乎杜门不出,只贪焚香坐忘,自号“香山居士”,直到归土时,还嘱令身边亲人殓其于“香山如满师塔之侧”[6]。白居易的佛禅思想对后世亦沾溉不浅,宋代苏轼能儒、释、道三家会悟于心,周流无碍,其禅学观与白居易关系颇深,“宋人周必大指出:‘本朝苏文忠公不轻许可,独敬爱乐天,……谪居黄州,始号东坡,其原必起于乐天忠州之作也。’”[7]白居易在忠州刺史任上,曾于城东垦辟一块坡地种花养草,后苏轼自号“东坡居士”,显然是受白居易启发。苏轼晚年谪处黄州,能够身陷窘迫而泰然处之,更颇多受益于白居易,由此一端即可察知白居易的佛禅思想对后人影响之远。虽然禅学改变了白居易的诗歌创作风貌,但诗人也通过他万事必达的诗笔,细细去摹刻状写,在禅诗领地,结出一朵朵素净光洁的智慧花。不问最后是否功德圆满,他随缘任运、委命顺化的处世情怀,加之闲旷澹远的人生态度,足留给后人颇多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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