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竹林寺女科证治》之嗣育-种子观❋

于晓娜，连 方，相 珊，郑明明，王艺绚

(1.山东中医药大学，济南 250014；2.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济南 250014)

现今社会受压力增大、生活习惯不良、环境质量下降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不孕不育的发病率逐渐走高。竹林寺女科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僧医以擅治妇科而著称，其代表著作《竹林寺女科证治》将妇科疾病的治疗分为调经、安胎、保产、求嗣4篇[1]，其中求嗣上篇对于诊治不孕不育的论述有其独到之处，现总结学习体会以飨读者。

1 嗣育之本

“男主乎施，女主乎受，一施一受胎孕乃成”[2]232。胎孕的产生是男性与女性相互配合、阳施阴受的结果，而男施女受的前提是精津充、气血调。男当养精使阳道强健不衰，女当养血使阴癸应候不愆，阴阳精血适时交合则胎元可滋[3]。故男子须劳欲有节，蓄养阳精；女子须调情志、畅气血、养神气，如此方能男子阳精充盛，满溢而外泄，源源不竭；女子冲任气血充足，阴血按期而下。这也符合“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4]1的《黄帝内经》养生之道。在此基础上选择合适的时机交合阴阳方可结为胚胎。倘若由于各种原因导致男性的精气不足，女性的气血亏虚、月事紊乱，都会影响女性受孕。故求嗣之人须静心制欲，慎于药食，切不可相信神灵占卦，妄投壮热之品。可见,嗣育的根本是肾气旺、天癸足,男性精气溢泻,女性月经正常,双方交合畅顺,冲任脉通盛。

2 难嗣之源

翻阅古文献，我们查得古人将求子不得的主要原因归咎于女性，对于不孕不育处方论治的记载也以女性为主。而竹林寺僧医不拘泥于古法，指出世俗专主妇人为不通之论，颇具特色地提出了“子嗣有无之责，全归男子”[2]231的观点，并认为天刚为阳，地柔为阴，地上万物的生长生存都要顺应天时；同样父刚为阳，母柔为阴，母亲能否孕育胎儿也要顺承于父亲。以自然之理类比及人，论证了不能生育责任在男不在女的观点。如古代权贵人家一夫多妻，但都不能生育；有些妇女身体无病，经水按期而至却不能得胎；或与前夫频频生育而现不能受孕的，都要考虑男方因素导致配偶不孕。男性娶妇后若久不能生子必先考虑自身之病，而不得将无子之罪尽诿至妇人。

《竹林寺女科证治》指出：“疾病之关于胎孕者，男子则在精，女子则在血，无非不足而然。[2]241”认为若于女子经尽之后据时而合，却迟迟不能生育者，一则因男子肾精肾气不足，二则因女子阴血亏虚，使得阴阳二气不能交合，因此女子不能受孕。可见男子精气不足、女子阴血不充是不得子嗣的病源。僧医将不孕不育的病因归咎于男女两个方面，强调从男女双方来论治，打破了不嗣专主妇人的世俗，对嗣育观的发展完备具有重要意义。

3 求嗣大法

僧医将求嗣主治之法总结为：“男当益其精而节其欲，使阳道之常健；女当养其血而平其气，使月事以时下”[2]230。男性应节制嗜欲，益肾填精；女性当养血疏肝，调理气血。

3.1 种子之法，男子必先养精

精是生命的本源，父母之精相互交结孕育新的生命[5]。男性当益精节欲，以维持其生育能力的健旺。对于养精《竹林寺女科证治》提出了寡欲、节劳、息怒、戒酒、慎味五大要求。寡欲即不妄交合。肾藏精，男女交接必然会扰动肾导致肾中精血外泄。因此男子不可沉迷于房事，须寡欲清心，蓄养阳精，待女子经后氤氲之时阴阳交合才能结成胎孕；节劳指在日常生活中要注意劳逸结合，避免过度形劳和房劳伤精耗气耗血；久视、久听、久思皆能耗血，节制行事才能使血与日俱积而不妄耗；息怒即保持情志舒畅。怒则伤肝，肝血不足、肝气郁滞都会导致精血运行失常。肝又主疏泄，肾主闭藏，生殖之精藏于肾，肝疏泄失职必然影响到肾的闭藏功能，使肾中精血暗耗则男子不育[6]；戒酒乃胎元之大机。酒属湿热之品，若精为湿热所扰，则男子所施非充实浓郁之真精而致胎元不固；且酒能动血，饮酒后则血为酒扰，奔驰不归其舍[7]。因此求嗣之人必先戒酒；慎味即饮食物当多食恬淡的谷蔬而少食荤腥之味，这是一种返璞归真的饮食观。膏粱厚味不宜于人体健康，轻清味淡之品才具有滋养阴津的功效。遵循以上养精之道，则男子所施为先天浓郁之气而非后天渣滓之物，此五者不仅为求子之良药，也为摄生之真方。

3.2 种子之法，女子必先养血

僧医在书中提到：“妇人所重在血，血能构精胎孕乃成。[2]241”将月经量色质异常，气血不足或气血的运行失常皆视为真阴之病。真阴之病必然影响到女性的生育能力，或表现为胎儿不得阴血之濡育，或表现为胎元不得肾气之固摄。而命门被称为精血之海，总统摄育之权，命门之精血充足，才能使经血如期而至，凝精成孕，孕而能育，育而能寿[8]。凡补命门或为补血或为补气以生血，都是致力于培根固本，故提出“调经种子之法，亦惟以填补命门，顾惜阳气为主”[2]242的观点。傅山也将妇人血虚视为不孕之本。血藏于肝，精涵于肾，肝肾同源[9]。精与血之间相互生化，血虚易致精亏因而难以生育。因此治疗妇人无子应以滋养阴血、温补阳气为要，使精血充、肾气足，方可为胎。

4 种子时候

种子必待男女成熟，若男女婚嫁过早则如未实之粒不可为种且难以受孕。僧医强调童稚不孕，男女必待气血充实后交合方能受孕。倘若婚嫁过早伤及精气，导致精气未实而早泄则多为交而不能孕，孕后不能育，即便有子也多病短寿。待男女成熟，又须选择合适的种子时机才能一举而成。书中对种子时候进行了详尽的论述：“妇人于经尽之候，必有一日子宫内挺出莲花蕊子，气蒸而热，神昏而闷，有欲交接不可忍之状，此受精结胎之候。[2]236”男女交合之时又必待男子心肝肾三气俱至，女子肝心脾肺肾五气俱至。而若欲得一少疾聪明、俊秀多寿之子，又需避丙丁日及弦晦望日，避四时不正之气。

5 辨证论治

调经种子的选方用药需因人制宜，因病而变，随证施治，以平和阴阳为期。若一味使用助阳温热、厚味滋腻，甚至金石质重有毒之剂而不思辨证，则非但不能助孕，反而有损于身体健康。书中将男子艰嗣分为阴虚、精少、瘦弱、精薄、精滑、精清、精冷、精寒、虚寒、阳痿、阳虚、火盛、阳极、鸡精14种，将女子不孕分为虚弱、脏寒、形肥、瘦弱、素弱、相火盛、脾胃寒、气郁、血滞、经乱、经水不调11种，并分别介绍其证候特点、遣方用药、随证加减等方面。

5.1 男子艰嗣

5.1.1 阴虚精亏艰嗣 若男子真阴亏损严重，身体虚弱，出现自汗盗汗、精神涣散、遗淋不尽、神疲气虚、头晕耳鸣、两眼昏花、口干舌燥、腰膝酸软无力等阴不濡养、阳不固摄、津液枯涸之象时，宜左归丸滋阴填精补肾，速培真阴才可有子。若肾精不足，表现为精液量少，能射出但过于薄弱者，宜固本丸滋阴补气。若肾精气血阴阳俱虚而致不育，兼见身体羸瘦、精神倦怠、耳鸣耳聋、目暗不明者，宜无比山药丸健补脾肾；若纵情恣欲，不节房事，精液妄泄，导致肾虚精液稀薄者，宜梦熊丸补肾固精。

5.1.2 肾气亏虚难嗣 若男子肾气不足，气虚统摄无权，精关不固，会出现梦遗滑精的临床表现；或精微物质随小便而流失，出现夜尿增多、小水频数无力、浑浊不清、淋漓不尽等表现。精气长期耗损则伴有精神萎靡、面色无华、腰膝酸软等症状。肾为精之处，男子生育能力的维系既需要肾中精气充盛，又需要肾的封藏功能正常。若因肾气亏虚、下元失固、精气耗失过多而致不育，宜种子丹补益肾元，固涩精亏。

5.1.3 肾阳虚损难嗣 若男子精血清冷，或先天禀赋薄弱，或后天房劳过度，致肾中阴液不足，阳气虚损，精液不能摄入胞脏者，宜固本健阳丹培养元神，坚固精血，暖肾壮阳；若肾阳不足，阳事不举，或自觉射精时精液冷清不育者，宜菟丝丸温肾益精；肾阳不足、肾气不利者，宜五子衍宗丸补肾填精；若元阳不足、肾中精寒不育者，宜毓麟珠益气温肾；若脾肾虚寒不育，症见纳少、遗精白浊、肌肉消瘦者，宜还少丹温肾补脾；若年老体虚，肾精亏竭，宗筋脉络失于濡养致阳痿不育者，宜赞育丹补肾壮阳；若因素体阳虚或后天耗损致命门火衰，不能温暖脾土，而见纳少呕恶、嗳气反酸、腹胀如鼓、腰腹冷痛、大便溏薄、小便频数、虚淋寒疝、畏寒肢冷、关节痹痛、面浮肢肿，甚则出现心悸神疲、四肢瘫软无力等脾肾阳虚、真阳虚损之象，宜右归丸填精益髓，速培元阳才可有子。

5.1.4 阴虚火旺难嗣 若男子阴液不足，相火亢旺致阴阳乖离、阳施过晚、阴不能受者，宜补阴丸滋阴降火，补肾益髓；若相火亢盛至极，内热过剩，灼伤真阴，宜延年益嗣丹补气益阴；若男子“玉茎包皮柔嫩，少一挨即痒不可当”致早泄者，称为男子鸡精，宜壮阳汤熏洗。

5.2 女子不孕

5.2.1 气虚血少不孕 若妇人气血俱虚见月经失调、食欲不振、腰腹疼痛者，当用毓麟珠益气补血，温养肝肾，调补冲任；若血少失于濡养见肢体瘦弱者，宜大补丸益气补血；若妇人受胎后因气血不足难以养胎，胞胎下坠见小产者，宜八珍益母丸益气补血，活血调经；若妇人阴血不足、相火独亢、男精早泄而阴血不受者，宜一阴煎滋阴清热。

5.2.2 脏腑虚寒不孕 若妇人五脏虚损，心肾二火衰微不能温暖子脏，子脏冷惫，血海虚寒则不能为胎，兼带下量多、气短乏力、客热盗汗、畏寒肢冷者，可服用续嗣降生丹，与人参、熟地等补益之品同用，共收温补赞育之功；若脾胃阳虚，精微化生不足，胞胎不得津液之灌溉濡养，带脉固摄无力而不孕者，宜先服补中丸补中益气，温暖脾胃。

5.2.3 气滞血瘀不孕 若妇人思虑过度，肝气郁结，下克脾土，困遏冲任之气致心脾气血不足，冲任气机不利、经水失调而不孕者，当服合欢丸养心健脾，疏肝调经；若妇人肥盛，痰湿阻滞，津液不化，加之内肉遮隔子宫，子宫缩入难以受精者，宜服涤痰汤吞服涤痰丸理气涤痰开窍；若经血虚滞、运行不畅、少腹疼痛者，宜五物煎养血活血调经。

5.2.4 经水不调不孕 古人云：妇人无子，皆由经水不调[10]。若月经不调，气血不和，或曾孕育过多年后欲再生育者，宜服种玉酒。长时间服用可治疗气血虚弱、气滞痰凝、经行不畅所致不孕，取其补血行血、行气消痰之功；若为月水愆期，经久不孕，当服通治调经之剂大生丸益肾和血，理气调经。

6 组方用药

6.1 重视补益药的应用

《竹林寺女科证治》中治疗不孕不育的方剂共30首，其中治疗男子艰嗣15首，女子不孕15首。诸方用药以补益药为主，其中尤以熟地黄、当归应用最频，30首方中熟地黄用18次，当归用15次。《本草备要》言熟地能滋阴益肾，填精养血，聪利耳目，乌发壮骨[11]。求嗣必先养精，因此僧医在求嗣方中多用熟地取其补血滋阴、益精填髓之效。《本草纲目》言：“当归调血为女人要药。[12]”在治疗女子不孕的15首方剂中有11首用到当归，盖取其补血活血调经之效。

6.2 巧用药，擅炮制

僧医在求嗣诸方中用药精巧，其中仅用1味菟丝子起到温肾养精之效，治疗男子阳痿精冷难嗣。种玉酒仅用全当归、远志肉2味药，以全当归养血行血，远志肉行气活血，祛痰消滞，二者共收活血调经、调和气血之效，治疗女子经水失调、气血失和难以受孕。求嗣诸方对于药物的选择极为精当，在应用当归的15首方剂中，用当归身3次，全当归1次。当归头部性升擅止血，身部性平擅养血，尾部性降擅破血，全当归兼具养血活血之功。僧医能灵活运用当归的不同部位，而尽收养血活血之效。求嗣诸方中对于药物的炮制也极为讲究，仅酒制就有酒蒸、酒浸、酒炒、酒洗、酒煮5种不同的方法，适应不同的临床需求。

7 暗产须防

胎元初结，如珠露般娇柔易逝，又如橐龠般无根无基。此时若不禁房事, 一味纵情恣欲，必然伤及母气，盗损胎元之气，随孕随堕，使胎元似水直溜而不察觉。女子在受孕之初往往不知有胎，而此时胚胎尚未成形，极其娇弱，若不禁房事，盗损养胎之气，则极易暗产。且房劳耗伤肾中阴精，引动浮火，摇撼肾脉，肾脉不固亦可导致暗产。因此很多女性并非不能受孕，而是孕后纵欲不节，屡孕屡堕，长此以往子宫滑而惯于暗产。另外，女子以气血为本，无论是孕前滋养和孕后调护均应重视颐养气血。若气血不足，则胎脉失于固摄，胎元失于濡养，胚胎不能健康发育[13]。因此求嗣之人在早孕期间必须“极宜节欲，以防泛滥”[2]239，并注意益气养血以养胎元。“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4]4，僧医之嗣育观不仅仅局限于对男子艰嗣、女子不孕的调治，更是扩展到受孕之初预防小产、暗产的高度。

8 结语

生人之道，始于求嗣。《竹林寺女科证治》求嗣上篇以极为清晰的笔触论述了以下诸方面要点：肾气旺、天癸足、男精壮、女精调、冲任脉盛为嗣育之本；男子精气不足、女子阴血不充是难嗣之源；益精节欲、养血平气为求嗣大法；成熟女子经后必有一日会出现受精结胎之候，此为种子时候，若能顺应天时，俟时而合，便能构成胎孕。同时分别阐释了男子14种艰嗣、女子11种不孕的证候特点、遣方用药和随证加减，并强调女子在早孕初期应极其节欲，固护气血以防伤胎暗产。《竹林寺女科证治》的嗣育-种子观已成体系，我们诊疗不孕不育病症时应在应用现代医疗技术的基础上，融合古籍对嗣育思想的阐释，方能收到更好的临床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