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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下乡与文化惠民:乡村振兴背景下农家书屋的困境与破局

2022-12-27

农村.农业.农民 2022年10期
关键词:农村居民书屋农家

梁 勇 姜 梅

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农家书屋长期以来出现的“空壳化”“空心化”问题已经不能满足于乡村振兴的文化建设要求以及农村居民日益增长的文化娱乐需求。基于此,本文以笔者于2021年7月至8月在广西乐业县立X社区、六X村、新X社区、三X社区,以及2022年2月在广西南宁青秀区长X村开展的田野调查为基础,试图分析和讨论农家书屋存在困境的原因,并提出在乡村振兴背景下让农家书屋实现从“书籍下乡”到“文化惠民”的解决路径。

一、农家书屋与乡村振兴

“十一五”规划以来,农家书屋作为新农村建设的五大惠民工程之一,迅速全面地铺开。自2003年的政策构想提出以来,相继经历2005年的试点、2007年的全面建设、2009年的全面提速、2012年提前收官的全面普及建设,以及2013年以来的巩固和发展阶段。但是,在农家书屋巩固和发展的阶段中,受限于长期以来的农村经济发展水平,农家书屋原初的“自主管理”构想并没有得以真正落实。由于长期以来农村“空心化”“老龄化”,农家书屋也伴生了许多问题,比如“流于形式、有书无人”,造成“门前冷落鞍马稀”的现象。

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以下简称《规划》)揭开了乡村振兴战略的帷幕。2021年的一号文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意见》更是直接吹响了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号角。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同时意味着乡村文化发展也提到了关键重要的位置上。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水平、综合实力不断提升、社会的信息化飞速发展,农村居民的文化需求也相应地不断提升。如何在全面乡村振兴这一背景下,巩固和发展好农家书屋政策成效,发挥好农家书屋的文化带动、文化引导作用,完成好《规划》提出的“健全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增加公共文化产品和服务供给”要求,正是本文旨在探索和解决的问题。

二、书屋发展的困境:主体的悬浮化困境和客体的利益需求错位

从利益角度分析行为主体背后的动因有着极强的现实针对性,利益分析也是发现问题和找寻困境解决方法的重要分析环节。人和组织都有天然的理性考量,在政策工程制订、执行的过程中,便存在多方利益方,各方都想理性地推动事情发展。也因此执行、落实的环节会因为相互间不同的理性导致政策的偏差,这些偏差实际上反映了农家书屋的发展困境——悬浮化和利益需求的错位。

(一)悬浮化困境

1.价值悬浮

农家书屋所遭遇的悬浮化困境,其中最根本的表现就是价值悬浮。所谓价值悬浮,就是指政策精神停留在文件上,导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下级价值诉求有待整合。

作为政策的直接推动者和顶层设计者,中央政府围绕着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而开展政策,围绕着推动农村文化建设工作、满足农民文化需求而不断推进“文化下乡”,高屋建瓴地从政策原初就旨在缓解乡村社会文化矛盾、解决农民迫切需要得到满足的文化需求问题。

作为政策的承办者,基层政府亦然有自己的利益需求和理性考量。基层政府是直接面向群众、服务群众的窗口,虽然农家书屋由各社区居委会、农村村委会实际承办,但是在各县(区)域的部署和建设工作实际上还是由县区统筹,包括财政拨款也是由县(区)一级政府统一支出。如果把中央政府比作政策工程委托人和监督人,把地方政府、基层政府比作政策工程的代理人、实际执行人,那么基层政府在农家书屋工程处这样的“委托—代理”结构中扮演的角色并不能很好领会到中央政府从全局把握推进农村文化建设的政策精神,而是从硬指标下功夫,导致政策实施的过程中停留在“工程建设”层面,而非深入到“文化建设”层面。

农家书屋工程的最后一环是“村(居)委会—村(居)民”,这也是农家书屋价值悬浮、政策未能切实落地的关键一环。政策和工程的实施效果是绩效考核,作为一项政策工程,考核有助于督查基层的建设效果,这固然无可厚非。但是该采取怎样的考核机制,是该思量的关键问题。作为农村书屋工程,是可以看到农家书屋的硬件基础设施建设和管理情况的,但是作为文化惠民工程,农家书屋的有效使用情况,文化浸润、文化引导作用,都是隐性的、软性的。如何调动起村(居)委会的管理积极性、推动农家书屋发挥文化浸润、引导作用,真正做到文化惠民,这是村(居)委会及农家书屋需要去思考、行动的。

2.资源和权力的悬浮

所谓资源和权力的悬浮,是指基层政府在解决问题能力、人财物资源调配过程中仍然存在“眼睛向上看”的现象。简单来说,基层政府需要完成任务,却又缺乏完成任务的能力。

城市的图书馆往往需要排队入馆,甚至存在书籍更新和供应跟不上阅读需求增长速度的问题,反观农村地区,虽然也有等比例规模的承担文化服务职能的农家书屋,但是又存在“流于形式、有书无人”的现象。显然,越低级别的组织拥有越少可调配的资源,许多市、县的图书馆都早已进行了数字化、电子化的改革,但是距今已竣工近10年的农家书屋多数依旧停留在“阅读室”的阶段。可见,城乡的公共文化建设的差距不仅仅体现在阅读主要群体的文化需求差距,还体现在城乡的文化基础设施建设的差距上,这背后便是基层政府资源悬浮、权力悬浮的具象。实地考察广西南宁青秀区某城中村农家书屋时,得知农家书屋的书目来源有二:一是每年政府提供的“农家书屋出版物补充书目”,二是当地区(县)图书馆淘汰的旧书。可以看出在政策执行过程中,农家书屋没有预留自主解决出版物来源的空间和资源。

农家书屋工程建设前期铺设过快带来的专职管理人员缺乏,人才配套问题也是资源悬浮化的具象化问题之一。图书管理作为一门学科、专业,有专门的人才培养体系,并非是短暂速成而能解决的。缺乏良好的专业知识、学科素养的农家书屋管理者,难以认识到文化建设和阅读的重要性,纵使有心把农家书屋建设好管理好,也往往有心无力,造成能力的悬浮。

(二)利益需求错位

从利益分析法的角度,中央政府关注民生、进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便推动农家书屋作为文化惠民工程之一的政策工程,以期起到文化启蒙、文化引导的作用。农村居民作为政策客体,亦然有自己的现实需求与理性考量,便产生了利益需求的错位。

1.文娱需求与书屋“送文化”的供给错位

一项公共政策能否有效执行,政策目标能否实现,不是由政策制定者和执行者的意愿决定的,而是与目标群体对公共政策理解和接受程度息息相关。多样化的受众个体会产生多元化的文化需求。 利益需求错位的首要表现就是,农家书屋这种“送文化”的模式,虽然有利于长远的乡村文化建设发展,但是由于居民个体更注重短期的感受和利益,因此并没有切入农村居民的首要生活需要,简单来说就是农民不需要这种标准化、格式化的文化服务 。由于村(居)委会管理人员缺乏、资金和物力无法自给自足,农家书屋的建设基本都呈现出县(区)域内标准化、格式化、同质化的特点。从《2018年乐业县农家书屋出版物补充更新村点名单》可以看到,广西乐业县域各行政村、社区补充的书屋完全一致,由县政府统一发放,没有个性化区别。从《乐业县宣传部2019年为民办实事项目进度情况表——农家书屋项目》也可看出,乐业县域68个行政村点,每个行政村点无论居民人数、无论书屋面积,资金分配上是简单平均化的“每个村点3927.7元”。

留守在农村的居民中,老年人的文化程度不高,对书籍的需求不高,加之阅读本身是一件孤独且独立完成的行为,由于留守老人情感中的孤独感、寂寞感,其娱乐方式几乎以抱团娱乐为主,比如唠家常、下棋、一起看电视等。留守的妇女又承担着日常家务、照顾老幼的任务,并没有从生活生产中完全解放出来,缺少能够沉淀阅读的时间、精力。加之社会信息化不断发展,社会上的文娱选择得到极大拓展,城镇居民的娱乐方式也传入农村,村民广场放电影、跳广场舞、录短视频等都冲击着旧有的农村娱乐方式。在笔者于广西乐业县调研访谈的留守居民中,了解到主要的文娱休闲方式是看电视、打牌、喝酒聚餐、唱歌等。在文娱维度上,农家书屋没有纾解农村留守居民的需求。

2.书籍下乡与文化惠民:文化服务与阅读能力的不匹配

改革开放以来,进城务工的农民工数量不断增多,也正如“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所言,现在的政策是阻挡市民下乡,只有单向地要农民进城。伴随着农村人口的不断流失,特别是劳动力人口的流失,农村“老龄化”“空心化”现象日益严重。在这个背景下,农村的常住人口的利益需求可以说并不主要是文化需求。据统计,农村留守人口中年龄60岁以上占85%以上,此外,据不完全统计我国农村人口净流出占全部人口的65%以上,个别的村镇甚至达90% 。因此,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是农家书屋竣工了,但是阅读的主要群体却流失了,留守在农村的群体是阅读能力有限的老年人。

文字和书籍是传播知识的最普遍媒介,但是文字的认识是有门槛的,农村的“老龄化”“空心化”让阅读能力大打折扣,文化传播效果也堪忧 。文化服务与阅读能力的不匹配问题在中西部地区尤为明显,据在广西乐业县县域发放的858份《农村居民对农家书屋使用情况调查》结果显示,在“我能流畅阅读书屋的图书并获取知识”一项中仅有25.99%的人持“同意”或“完全同意”态度。农家书屋的建设和书籍的补充工作已经在有序、常态化开展,书籍下乡也早已实现,但是谁来阅读书籍、农家书屋服务于谁、居民如何更好使用农家书屋,也是值得思考的。在结构性矛盾下,书籍下乡如何实现文化惠民的“最后一里路”,这是在全面乡村振兴背景下不容回避的问题。

三、破解路径:关注居民实际文化需要,办好“接地气”的农家书屋

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战略背景下,为实现书籍下乡到文化惠民的转变,推动农家书屋政策追求与居民需要的价值整合,办好接地气的农家书屋。本文针对农家书屋主体的悬浮化问题和客体的利益需求错位困境,提出解决路径如下。

(一)落实治理重心下移,资源下移

1.对基层主体赋权赋能

针对农家书屋建设依赖上级、“眼睛向上看”的问题,需要加强基层主体的资源调配、赋权赋能。单纯的上位推动而忽视下层的根本需求必然会导致农家书屋建设流于形式。因此,基层政府在检查和督促村(居)委会农家书屋建设时,既要提出建议,也要解决问题,满足农家书屋个性化发展需求。县(区)农家书屋主管部门和图书馆可以派驻文化管理员,收集书屋管理遇到的特殊性、普遍性问题,也可以预留专项的“自主购置”资金,让农家书屋的基层运营主体能有更大书屋建设自主权。

2.加快基层队伍人才建设,推动农家书屋高质量发展

据《2018年乐业县农家书屋出版物补充更新村点名单》中可以看到,广西乐业县域68个农家书屋中,只有17.65%的农家书屋设置了专职图书管理员。很多地区都是由村(居)委会的成员兼任,他们没有经过专业的管理培训,书屋管理能力不足,未能引导村民选看适合自己水平和需要的书籍。因此,农家书屋设置专职管理员十分有必要,且有助于推动乡村文化振兴。

乡村文化的发展离不开乡村知识分子、文艺骨干、文创青年、乡贤等人才的支持,需要培养造就一支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的“三农”工作队伍。除此以外,本村大学生依然是一支有文化、有力量、有热情的新时代基层人才队伍,也是最了解本村情况的人。如果受限于人才引进的阻碍,那么基层政府、村(居)委会亦然可以邀请本村大学生为图书管理员做一些义务性的、公益性的图书管理知识指导和经验分享,也可以在假期邀请大学生创新创业队伍在本村农家书屋搞运营实践,探索新的模式。

(二)突出服务职能,关注客体需求

1.探索多种模式,开拓创新思维

目前,盘活农家书屋,需要整合农家书屋和其他相关文化资源,创新农家书屋多元发展路径,实现共建共治共享 。创新思维是习近平总书记治国理政的科学思维之一。基层政府要开拓创新,思考在当今信息化、电子化时代,在这个足不出户可以获取海量信息的知识经济时代,农家书屋的建设是否可以不囿于“线下”的形式,是否可以依托微信平台中海量的小程序,建立自己的“线上农家书屋”形式。农家书屋固然由于本身的规模原因,许多书都难以找寻,但是否可以在每次购置书的时候,留出部分的“浮动经费”,购买报纸、杂志等时效性较强的出版物?随着大学生的日益增多,返乡建设人才的增多,人才资源不再像以前那样极其稀缺,村(居)委会或书屋负责人可以通过线上视频的方式邀请本村的大学生、知识分子录制文娱视频、搜集文化资料自主更新农家书屋的文化资源。

2.了解农村居民文娱需求,因地制宜提供相适应的文化服务

标准化、格式化的农家书屋建设固然有利于提供前期的建设经验,但是后期的常态化管理和书籍下乡到文化惠民的最后转变是需要基层政府、村(居)委会去走“最后一公里路”的。发展个性化、在典型化的基础上因地制宜,是走好“最后一公里路”的最好办法。要想真正做到文化惠民,开展“菜单式”“订单式”服务势在必行。

了解农村居民文娱需求,应建立良性的反馈机制。农家书屋既为惠民工程,那么其公共服务的特性就决定了农家书屋最后使用者是农村居民,因此,评价农家书屋建设的效果好坏与否,需要倾听广大使用者的意见,“还需要把话语权交回到读者手中”。在对农家书屋建设管理过程进行评估时,要纳入农村居民意见,着重考量农村居民的感受和满意度,包括“感知价值”,即对农家书屋和阅读的认识度、“感知易用性”和“持续使用意愿”等维度来综合评测居民对农家书屋的建设满意情况。

各地要想因地制宜地开展书屋活动和文化服务,就要主动地把文化做到深入延展,不能建好了农家书屋然后“等”居民来看书,而是要求管理人员搞好当地的调研,配合着当地的需求开展“接地气”的活动。农村居民很多都没有从生产中解放出来,生产空余的时间又被家务、照顾老幼占去,因此不能想当然地为了搞活动而搞活动,也不能非得搞大量丰富的活动,而是秉持“用脚办事”的踏实作风,开展居民最乐意参加的活动。比如有些地方文化发展水平相对较高,适合搞读书会、文化沙龙等活动,但是其他地方并非可以全盘照搬适用。农家书屋也可以走在农村居民之前,抢先拓展基础服务,比如加强农家书屋的硬件设施建设,让网络宽带接入农家书屋,为农村居民提供信息化的文化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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