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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美国华裔文化身份的建构及其流变
——《典型的美国佬》中的文化记忆书写

2022-12-27汪家海魏世苗

绥化学院学报 2022年9期
关键词:拉尔夫海伦儒家

汪家海 魏世苗

(安徽大学外语学院 安徽合肥 230601)

《典型的美国佬》是美国当代华裔女作家任璧莲赫赫有名的代表作,小说一经发表便引起社会的积极响应,获得1991年度“纽约时报年度图书奖”并入围“全美书评人协会奖”。然而,《典型的美国佬》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动态地再现了少数族裔的文化认同和伦理观的流变”[1](P88),以及华裔对待中华传统文化记忆的不同态度所引起的文化身份的流变。

一、恪守:儒家伦理文化记忆

《典型的美国佬》中,中华传统文化记忆由儒家思想来表征,其作为被铭刻于心的文化意义上的经验和信息需要被保留,被继承。儒家思想影响着华裔移民,在与美国主流价值观的斗争过程中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做出符合内心的选择。文化记忆是身份差异的标志,更是身份认同的根基,拉尔夫一家也因这样一个外部范畴形成了相应的共同身份认同体系——中华传统文化身份。

(一)“三纲五常”构建情感纽带。《典型的美国佬》中,拉尔夫一家在未移民美国之前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正统教育,儒家思想被奉为金科玉律。严苛的礼教制度注重人伦价值与“三纲五常”, 提倡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以及男尊女卑。

父为子纲:小说中,张父是一位中华传统父亲,守旧内敛,在儿子面前永远是一个严父的形象,却会默默地安排好拉尔夫出国留学的一切事宜,希望儿子光宗耀祖,“他的儿子,一个优秀的工程师!”[2](P5)在拉尔夫临行之日,他也未曾说过一句鼓励的话,只是“向上海港方向凝视着”[2](P6),通过张母转交手表,表达厚望。拉尔夫作为家中独子,深知责任重大,做出承诺“要是不把博士学位证书送到父亲手上,他就不回国,我要为全家争光。”[2](P6)在儒家“父为子纲”的伦常关系之下,父对子具有不容置疑的处置权,子对父只能服从。拉尔夫对父亲作为一家之长的权威极为敬重,以至于把自己的学业当成父亲派发的任务,尽全力去完成以求父亲的刮目相看。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3](P29)”在美国安家后,拉尔夫又下意识地复制着自己父亲的行为,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具有说一不二的家庭地位,这是儒家观念中传统父子关系的体现,是“父为子纲”伦常关系的承继与延续。

夫为妻纲:儒家伦常关系对主人公婚姻的影响不容忽视。拉尔夫与姐姐的同学海伦的婚姻可谓是门当户对,符合孔子所提出的“夫妇别,男女亲,君臣信。三者正,则庶物从之”[4](P485)的礼教观。夫妻双方应各司其职,男主外,女主内。在《典型的美国佬》中,拉尔夫努力获得终身教职,给家人创造一个富足美满的生活,海伦相夫教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海伦也曾经援引她母亲对婚姻的看法:“婚姻就像是火上的一锅冷水。她告诉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水会很冷,但是慢慢地它就会煮沸。”[2](P169)从这些描述可以看出,拉尔夫和海伦对彼此都抱有相敬如宾的态度,情感上保持一定距离,以礼相待。这显然是受到了儒家传统“君子兴敬为亲,舍敬则是遗亲也”[4](P485)的伦常思想影响。

男尊女卑:《易经·系辞传》里面有这样的描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5](P3)这可能是后世儒家学者有关男尊女卑思想的伦理来源。小说中,拉尔夫与海伦的夫妻关系体现了男尊女卑。拉尔夫固执己见,强迫海伦按照他教的方式呼吸,而海伦也无法公开反抗,只能默默忍受。“呼吸是生命的基础,他控制海伦的呼吸,本质上是对海伦有强烈的控制欲望,将海伦视为私有财产”[6](P66),这是典型的夫权至上。

张家以血缘亲情和婚姻伦常建构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情感共同体,在刚踏入美国之时,恪守着与生俱来的儒家思想,拉尔夫为人子为夫为父,海伦为妻为母,他们都坚守着自己的中华传统文化身份。正是在这样一种以儒家思想为根基的中华传统家庭中,全家人戮力同心,相守与共,建立起牢固的情感纽带,在遇到挫折之时,从互敬互爱的家庭生活中获得安慰与勇气,“全家前进时,她与他们齐步走”[2](P275)。

(二)儒家传统道德:坚韧不拔。儒家思想作为世世代代延续的文化记忆不断的影响着拉尔夫一家人面对困难时的抉择,他们坚韧不屈,“是新旅程的英雄,不断自我激励对抗前方一切的艰难险阻”[7]。拉尔夫初到美国时说:“没有一样东西是用竹子做的”[2](P8)。竹子作为中华传统文化记忆的象征,代表着中华民族面对困难时的不屈不饶与坚忍。尽管拉尔夫并未在美国社会中找到竹子,但竹子所隐喻的儒家文化却是他无法割断的文化脐带,将他与血缘文化紧密相连。拉尔夫投资的炸鸡店破产,一家人又重回穷困潦倒的生活,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想办法,就是找一条出路,那是中国人的说法。”[2](P255)在他们处于困境时,始终坚持“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3](P145)的儒家人格观念。经过已成废墟的炸鸡店之时,拉夫尔甚至感觉自己已与儒家大师孔子融为一体,“他已获得了自控”[2](P260)。拉尔夫面对绝境时泰然自若,这正是儒家传统道德给予他的精神力量,血脉文化将拉尔夫解救出来,让他能够安然接受失败。

“尽管困难重重,但他们像竹子一样,弯曲了,但是没有折断”[2](P259)。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传统文化成为拉尔夫一家的精神后盾,让他们即使在潦倒和失落中,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他们用儒家的道德观来评判美国人,“典型的美国佬就是想做万物的中心、典型的美国佬没有道德、典型的美国佬不好”[2](P71),这也体现出拉尔夫一家始终恪守自己作为孔夫子后人的中华传统文化身份,用儒家思想指导自己的行为,“围绕它来组织身份和获得归属感”[8](P282)。张家人正是在“弘扬儒家传统文化的基础上,逐步在异国他乡建立了以‘三纲五常’和‘坚韧不拔’为纽带的儒家式家园”[6](P66)。

二、遗忘:社会语境的变迁

《典型的美国佬》中,拉尔夫一家人初入美国时,始终恪守中华传统文化记忆,坚守自己的文化身份,拒绝成为美国人,但社会语境的变迁让坚守变得毫无意义。在“异质文化语境的夹缝中”[9]求生存,与异质文化的主体隔离,华裔内心充满了在异质文化语境中对于身份认同的困惑与焦虑。因此,拉尔夫一家只能做出改变,把自己的文化身份与中华传统价值观割裂开来,尽全力融入美国。“美国民族身份认同外化为一种强大的流行意识,主流文化将其伪装成为一种常识,这样一来,无条件地融合就成为了可能”[10]。华裔固有的文化记忆已经无法支撑他们在一个与中国完全不同的社会中生存下去,他们必须要认同主流价值观,正如Betsy Huang所说:“融入美国主流社会需要放弃中国习俗。”[11]小说中,拉尔夫一家主动遗忘传统文化记忆,导致文化身份发生流变。

(一)拉尔夫:投机商人。在故事的开始,拉尔夫是一名恪守儒家思想的中华传统知识分子,但是他逐渐被格罗弗所代表的美国梦所吸引,认为“个人价值的实现是以拥有物质财富为基础的”[12],以至于“放弃辛苦得来的终身教职的教授职务,开起了炸鸡店。在此过程中,他沦为了拜金主义者和美国梦的奴隶,不经意中变成了他当初所嘲讽的金钱至上的典型的美国佬”[1](P90)。学业和事业上取得的成就在百万财富面前显得黯然失色,这完全与儒家思想的重义轻利观背道而驰。同时,他不再以儒家思想来指导自己,而是变成了“基督给我以力量,通过他,我可以做出一切”[2](P93);办公室的墙面全被灵感语录所覆盖,“一切财富均来自思想,除非你为追求金钱而工作到白热化的程度,否则你就决不会赚得大笔的财富”[2](P207)。显然,拉尔夫在金钱崇拜与美国梦的腐蚀下,彻底遗忘儒家重义轻利的文化记忆,抛弃了中华传统文化身份,沉浮于物质欲望,逐渐演变为“典型的”美国投机冒险商人。

(二)海伦:追求享乐的美国女性。中华传统纲常伦理把女性的生活空间局限在家庭之内,并要求女性顺从丈夫,养育孩子。婚后,海伦事事以拉尔夫为中心,恪守为人妻母的本分,“然而多年的美国生活使她慢慢被同化,她的思想和意识形态也随之产生了根本性改变,逐渐接受了美国化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1](P91)。她特别喜欢了解美国人的家庭生活,关注“图画的哪一部分是天鹅绒”[2](P82),美国的时尚杂志、报纸和广播都令她深深着迷。海伦在潜移默化中主动接受美国物质文化观念,刻意追求物质享乐。

在格罗弗献殷勤后,为了他所说的更美好的未来,更大的房子,海伦将儒家婚姻道德观抛之脑后,倒向美国的享乐主义,“无法抗拒格罗弗的金钱物质诱惑而陷入疯狂的恋爱之中,最终在格罗弗美丽的许诺下背叛丈夫”[6](P67)。可是,格罗弗从未想要好好对待海伦,只把她当作自己风流韵事的对象,卑鄙地向拉尔夫吹嘘,最终导致张家的破碎和特蕾萨的昏迷。海伦为了满足自己的金钱欲望,追求物质享受,与儒家传统思想发生背离,其文化身份也演变成追求物质享乐的美国女性。

张家人受到异质文化语境的冲击,为谋求合法文化身份,主动抛弃中华传统道德文化,引起文化身份的流变。拉尔夫在物化的世界中迷失了方向,背离了儒家思想,从中华传统知识分子变成追求财富的投机商人;而海伦则是背弃文化记忆,成为追求享乐的美国女性。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美国的阶级体系是高度种族化的”[13],张家人在美国是作为被边缘化了的集体而存在的,因此,其遗忘母国文化而追求异域文明、渴求融入主流社会的愿望事实上是毫无意义。

拉尔夫一家为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放弃自己所固有的文化身份,屏蔽过去,遗忘自己的中华传统文化记忆,主动认同美国主流价值观,做出了种种错事,可见,他们探索文化身份的道路是错误的。多元文化下的华裔移民们面临着文化身份的困惑,但在构建主体身份与认同主流社会文化价值观的同时,必须要兼顾中华传统文化记忆,否则如无根的浮萍一般,漂泊无定。

三、复归:中西文化的融合

群体的文化记忆会在不同的环境中发生重构,使之符合新的环境,带有新的特点。在不同的环境中回溯历史并不是说直接完美无缺地复制过去,而是为了现今重新为过去塑形,反思过去。这也就是说,就文化记忆而言,历史并不是多个事件的接连发生与持续相加,而是集体中的个人根据当下境况的需要给予过去新的意旨的历程。小说中,拉尔夫一家在经历种种变故之后选择一定程度地复归传统文化记忆,使之与美国主流价值观相辅相成。“他们最终会反思‘典型美国佬’的真正含义,这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典型的美国佬”[14]。“他们既不会对美国文化全盘接受,也不会传承所有中华传统文化,而是在独特的华裔美国政治空间塑造新的美国身份”[15]。中美思维的不可分割与缺一不可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春节与圣诞节的庆祝;二是美国民主思想与儒家观念的融合。这样,拉尔夫一家由恪守儒家文化记忆的中华传统知识分子家庭变为遗忘文化记忆的美国佬,最终演变成以文化记忆为根基,与美国文化发生认同、具有双重文化身份的华裔美国人,也就是任璧莲所说的“典型的美国佬”。

(一)节日的庆祝。阿斯曼曾指出“文化记忆以回忆的方式得以进行,起初主要呈现在节日里的庆祝仪式当中。此时,意义会借助仪式来加以重复并得到再现”[16](P87)。规范化、仪式化的节日庆典是文化记忆最显而易见的表现形式,这就意味着,只属于一个特定集体的节日活动和庆典仪式重现了个体与生俱来的历史记忆。

《典型的美国佬》中,拉尔夫一家“除了中国的新年,他们还庆祝圣诞节”[2](P129)。春节作为中华民族确认文化认同,具有深邃文化记忆的节日,借助它,属于中华民族的个体构建共同的文化身份,成员与群体间的内在联系更加紧密。庆祝春节的各种仪式是文化记忆的外在表现,拉尔夫一家对春节的庆祝恰恰说明了中华传统文化记忆如影随形,他们依然是中华民族的一员。圣诞节是西方国家的传统节日,拉尔夫一家与美国文化发生认同,主动庆祝圣诞节,他们已不再是完完全全的中国佬,而是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中寻求融合的“典型的美国佬”。

(二)儒家观念与美国民主思想的重构。特蕾萨在小说的开始是一位地道的中华传统女性,深受儒家妇道思想的影响,她曾经为解救弟弟而四处奔波,承担自己身为长姐的责任;也曾藏起自己的奖学金通知以此满足弟弟身为一家之主的自尊心;更是将自己的积蓄全部用来帮助弟弟买房子。她深受中华传统女性奉献思想与家庭至上的影响,将儒家伦理观念铭刻于心。但特蕾萨的命运也因其认同美国自由民主思潮而发生改变:她背离儒家妇道观念,摒弃传统观念而大胆追求爱情,恋上有妇之夫;除此之外,她又具有西方主流意识所提倡的女性自由精神,努力拼搏,获得医学学位,与男性共同竞争。但这种改变是以文化记忆为根基的,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她依然感觉到良心的谴责,“随着快乐及其断断续续的陪伴而来的是懊悔”[2](P181),不得已只能离开张家。但最后张家人依然团结在一起,全家人接受了西方独立民主思潮而放弃了儒家对女性的不合理要求,使得儒家思想受到西方民主观念的影响发生重构,特蕾萨与老赵的爱情终被理解,张家也重新开始,充满希望。

结语

《典型的美国佬》作为任璧莲的代表作,关键就在于她看到了在多元文化语境下华裔移民面临的文化身份困惑,从侧面揭示出文化身份并非一成不变,引导人们重新对异域语境中的族裔间龃龉与和解的问题进行反思并做出努力,表现出她对华裔移民发展境况的深刻关切。小说透过拉尔夫一家在美的生存状况折射出美籍华裔群体对文化身份的探索之路,从而引发世界关注华裔移民的传统文化记忆对于建构杂糅文化身份的关键作用。文化传承与融合在族裔文学传统之中素来难有定论,但任璧莲为华裔移民提供了一个探索文化身份的新路径,即建构一个以文化记忆为根基,并与主流文化产生认同的双重文化身份。拉尔夫一家恪守儒家文化记忆,坚守中华传统文化身份,却惨遭主流价值的抨击,遭受歧视,不得已之下他们选择遗忘文化记忆,向美国白人靠拢,但却引发了更大的变故,最终他们选择整合中西文化记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成为具有杂糅身份的华裔美国人。任璧莲认同中国儒家文化对华裔的精神支撑力量,强调文化记忆的存在是为了深化群体内部个体的身份认同,成功构建文化身份,“美国华裔无论如何奋斗,都不能忘其根本;但传统已属于过去,尤其是移民于他国,必然要融入异质文明,才能杂糅文化的优势,进而开拓新天地”[6](P68)。这也意味着,“文化记忆的最终目标不是对以往的人或事形成一个客观的认识,而是把过去构建为能够支撑当下和指明未来道路的共识”[15](P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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