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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布宁短篇小说创作中的道路时空体特征

2022-12-27刘子元曲广泳

关键词:时空道路空间

刘子元,曲广泳

(佳木斯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巴赫金认为:“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练,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于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1]275如果将小说看做一个坐标,那么时间就是纵坐标,空间是横坐标,事件和情节就在这个坐标中展开,通过各种填充物为读者呈现出鲜活的人物形象和作家的真实思想。在俄罗斯作家伊·布宁的短篇小说创作中,“道路”主题经常出现,人物在不同的道路时空中演绎着形形色色的故事,道路是连接人物过去与现在、爱情与痛苦、生命与死亡的桥梁;亦是人物生命中重要的转折点;还是人物逃离旧世界、奔赴新生活的媒介。

一、道路是连接人物过去与现在、爱情与痛苦、生命与死亡的桥梁

在布宁的短篇小说中,道路时空体具有重要的情节意义,是人物的人生之路在现实中的具体表现,并承担了人物生命中重要事件的纽带作用,连接人物的过去与现在、爱情与痛苦、生命与死亡。“小说集中道路主题承担了情节构成功能,是情节丰富的保证,因为大部分小说的开端和结尾都与人物的空间移动相关。”[2]48

小说《幽暗的林荫路》中男主人公乘坐马车途经驿站,在这里与曾经的情人意外相遇,而后展开回忆,忆起他们年轻时的那段美好的爱情,而伴随着美好爱情的并不是甜蜜的幸福,而是仇恨与痛苦:“既然谈及到了我们的感情,那么,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您:我永远也不会宽恕您。那时我曾以为,对我而言,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您更珍贵的了,以后也不会有了。因为这些我不能原谅您。”“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幸福过,请不要认为我是幸福的。”[3]10由此,道路将人物的回忆与现实、爱情与痛苦连接成一体;小说《旧金山来的先生》中美国富豪带着妻子和女儿前往欧洲游玩,结果猝死,尸体同其他游客一起乘着邮轮返回故里,这里,道路恰恰成为了连接他生命与死亡的媒介;小说《鲁霞》中,男主人公在同妻子乘坐火车时,途径曾经做过家庭教师的地方,回忆起自己年轻时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小说《伊达》中作曲家也是在出门远行的车站偶遇伊达,后者对他表白了多年前的爱慕之情。除了这些小说外,布宁其他的短篇小说中道路时空体也经常会出现,通过研究不难发现,此类小说的情节模式是:主人公离家外出—在途中偶遇故人或是故地—回忆起曾经经历过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离开继续前行。在这里,在这些小说中,道路象征着人生,故事只选取了人物人生中的一个片段,但却将他的整个一生都囊括进来,因此,故事时间被拉伸变长,故事空间也不仅仅只是局限于人物相遇的那个道路空间,而是被放大,将过去与现实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有限的文字篇幅中展现出更广阔的人生画卷。

申丹、王丽亚认为:“‘故事空间’不仅是虚构故事中人物和事件的发生地,同时也是展示人物心理活动、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作品题旨的重要方式。”[4]143在布宁的短篇小说中,具有桥梁意义的道路时空体常常被设置成为驿站、宾馆、交通工具或是车站等。作家依据不同的故事情节与主旨极力描绘出不同的时空景象,为人物及故事创造出一个真实的空间,引导读者进入这个虚拟的故事世界,从而同人物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小说《幽暗的林荫路》中故事发生的时间是秋季:“在一个寒冷的秋日,天空下着雨,图拉的一条大马路上泥泞不堪,布满着黑乎乎的车辙。”[3]7与这阴暗、寒冷、肮脏的道路时空体相对立的是女主人公娜杰日达的驿站:“房间温暖、干燥、整洁:左侧的墙角处供着一幅崭新的金色圣像画,画下方的地上放着一张铺着干净的粗桌布的桌子,桌旁摆着擦得干干净净的条凳;右墙角深处砌着做饭用的炉灶,炉子刚刚被粉刷过,洁白如新;稍近一些放着一张沙发床,上面铺着一件五颜六色的马衣,椅背紧挨着炉壁的一侧;从炉门内飘出美味的菜汤香味——是正在煮着的、加入了月桂叶的牛肉卷心菜汤。”[3]7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对立。如果说这里的道路象征着人生之路,那么,这条路就像小说中所描绘的那样,泥泞不堪、崎岖难行、孤独、清冷,进而衬托出人物的生活之路的艰难性。而在这条道路旁作家有意地设置了一个处所—驿站,这个地点可以说是人物旅途中的一个落脚点,也是其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节点。而这个空间却充满了温馨、整洁、香甜。不得不说这个温馨的“家”的空间对于身在旅途中的人物来说是一种诱惑,但是面对昔日曾被自己抛弃的恋人,男主人公并没有选择留下,而是继续前行,继续走自己那条孤独的、崎岖的人生之路。

小说《鲁霞》中,布宁用浪漫的笔法创造出了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年轻的主人公们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环境中开始了一段罗曼蒂克般的爱情故事:“西面的天空整晚都泛着碧绿色、纯净的犹如一汪湖水,清澈诱人。而在天际,就像现在一样,总是透出一缕残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燃烧”[3]36,这个时空是美与幻想的完美结合,同充满整洁、干净的文明社会不同,这里是原生态的,是年轻主人公们的伊甸园。同小说《幽暗的林荫路》一样,小说的叙事结构是圆环式的,故事始于道路,结尾再次回到了道路之上:人物叙述完这段回忆后,又继续前行。而与《幽暗的林荫路》中男主人公那决绝的、毫无遗憾离开的心情不同,《鲁霞》中的男主人公对这段年轻时的爱情是满含深情的,甚至认为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爱人。在这篇小说中道路时空体变成了火车车厢及铁轨,这种打着现代文明印记的交通工具与人物记忆中那个破败、荒凉、充满了原始美的庄园再次形成鲜明对照,从而突出人物这段爱情故事的浪漫性和不现实性。

二、道路是人生的转折

当人物离开习以为常的生活空间,踏上道路的那一刻开始,道路空间便充满了偶然性和不确定性。在这条陌生的道路时空中,会遇见什么样的人、遭遇什么样的事件、发生什么样的突变都脱离了人物自身的掌控,变得不可预测和扑朔迷离。道路时空体“以一种截然的姿态打破了主人公以往生活惯有的程式,将主人公强硬地推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下去历练、体验、迎接新的机遇和挑战。同时,这个时空体也给了读者无限的期待,除了作者,没有人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前途未知的冒险经历抓获了人们的好奇心。”[5]65

布宁笔下的“道路”将一切连接起来,在道路中的人们没有过去的记忆及现实的羁绊,可以随心所欲地去爱,挣脱理性的束缚,在欢愉过后,再次返回各自原本的生活轨道,如小说《名片》:“入暮前,‘刚察洛夫号’停靠到她要下船的那个码头上。她站在他身旁,垂下眼帘,一声不吭。他爱恋地吻着他冰凉的手,这爱将永远保存在他心中的某个地方,伴其一生,而她则顺着甲板奔向码头上那群村野乡夫,连头也没回。”[3]61在这篇小说中,男主人公出于怜悯与同情对女主公产生兴趣,作为花丛老手,她只不过是他在无聊、乏味的旅途中的一段露水情缘,并未付出真心,而小说结尾处,他却将这段爱永存心头,更为讽刺的是,女主人公头也未回,直接奔向了人群离去,对这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崇拜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与眷恋。这也再一次体现了布宁的爱情观:爱情是自发的、毫无理智的,同时也是短暂的,轰轰烈烈的爱在一刹那间出现,然后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回忆。小说《中暑》也是讲述旅途中的一段露水情缘,中尉乘船旅行,在船上邂逅一名美丽、娇小的妇人,两人在码头下船,来到俄罗斯县城一家旅馆中度过了难忘的一夜,而后分开,各自乘着轮船继续前行。这两篇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在道路上的这段艳遇激起自己心中真实的爱情,而随着爱人的离去,爱情也随之消散,留给他们的是无尽的痛苦与煎熬。

小说《斯乔帕》与《投宿》叙述了发生在道路旁旅店中的故事,两篇小说情节相似,都是投宿的成年人对旅店中的少女起了非分之心,斯乔帕因家人不在而被投宿的成年男人诱奸,而后遭到抛弃;《投宿》中前来投宿的摩洛哥人用金钱收买了女孩的保护人—姑姑,从而得到默许,试图强奸女孩,后被女孩养大的狗咬死。在这两篇小说中,发生的事件在这两个女孩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意义,是其生活的重大转折。虽然两个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同:一个是俄罗斯图拉地区公路旁的一个车马店,另一个则是西班牙南部一个偏僻山区的夜店,但是故事空间却十分相似:贫穷、漆黑、闷热的小旅店。这种相似的空间中演绎着两段相似的故事:两个女孩子经历了其人生中的重大变故,被客人侵犯,她们都成为了牺牲者。斯乔帕被诱奸后遭到遗弃,《投宿》中的女孩子虽然侥幸逃脱恶人的魔爪,却不得不背负杀人的罪名。“具体的空间不仅使所描绘的世界同这样或是那样的地理现实相一致,也对所描绘的事物本质产生积极的影响。”[6]34

三、道路是逃离旧世界、奔赴新生活的媒介

俄罗斯学者Щербицкая认为,布宁短篇小说中的道路形象是人物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人物通过道路驶向自己的幸福(《安提戈涅》《塔尼亚》《娜塔莉》),在路上体验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并永远地分离(《亨利》《名片》《高加索》)。”[7]256小说《安提戈娜》和《娜塔莉》的开篇都出现了道路形象,两位主人公都乘车前往亲戚家,然后开始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六月,一位大学生从自己母亲的庄园乘车前往舅舅、舅母家去探望他们。”[3]46(《安提戈涅》);“我开始在临近的庄园、亲戚和朋友中寻找爱情奇遇。就这样,我来到了舅父家的庄园”[3]115(《娜塔莉》)。而在小说《高加索》与《亨利》中,道路是逃离一个旧世界,通往另一个新世界的媒介,同时也通向了死亡。

《高加索》中的道路时空体将火车站与南方高加索这两个截然对立的空间连接起来。火车站:时间是“昏暗的、令人厌恶的傍晚”[3]12,填充物有:潮湿的、肮脏的街道、撑着伞的行人、四轮马车、脚夫以及形形色色的人。在这幅图景中作家通过色彩描述了叙事者的感受:阴冷、肮脏、潮湿、昏暗、颤抖、糟糕,“由于惊慌和寒冷我感到五脏六腑都停止不动了”[3]12,所有的描述都给人一种无法认知的惊慌感,这里的“冷”不单指温度低,还暗示了人物由于紧张和害怕而感到的心里“冷”。对人物来讲这是一个糟糕的地方,逃离此地去往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是他们的愿望。而后作者营造了一个温暖、充满阳光、快乐的新世界—南方高加索时空体:“炙热的阳光洒向大地、明亮耀眼,处处充斥着纯洁、快乐的气息。”[3]13

《亨利》:“布雷斯特火车站的入口在寒夜的墨蓝色中被照得通明。格列博夫跟着急急忙忙向前走的搬运工进了人声嘈杂的候车大厅,并且立刻看见了李……有毛玻璃球形电灯泡从上面照着的待发列车,咝咝地喷着带一股橡胶味儿的滚滚灰色蒸汽。国际车厢外面有黄色护板以示区别,里面的狭窄过道上铺着红地毯,厢壁包着色彩绚丽的有压花的皮革,包房门上还镶有厚厚的粒状玻璃,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国外。穿褐色制服上衣的波兰列车员推开进入一间小小的包房的门,里面很热,床已经铺好,鼓鼓的,点着一盏罩着红绸灯罩的台灯,光线柔和。”[3]106在这个时空体中,处处充满了对比和反差:“墨蓝色”与灯火通明形成反差,“寒冷”的黑夜中冒着“滚滚蒸汽”,车站的冷与包厢内的“热”,车站单调的颜色“墨蓝色”对比车厢内“色彩绚丽的皮革”,这些对比暗示了过去的莫斯科生活与新的国外生活的截然不同。同时也加强了人物想远离旧的生活,奔向新生活的心理。

在这两篇小说中,道路时空预示着前进的方向,是新旧生活的分界线,同时也是通向死亡的道路。《高加索》中,军官丈夫用枪自杀身亡,《亨利》中亨利与情夫起争执被杀。

“小说中的相会,往往发生在‘道路’上。‘道路’主要是偶然邂逅的场所。在道路中的一个时间和空间点上,有许多各色人物的空间路途和时间进程交错相遇;这里有一切阶层、身份、信仰、民族、年龄的代表。在这里,通常被社会等级和遥远空间分割的人,可能偶然相遇到一起;在这里,任何人物都能相反的对照,不同的命运会相遇一处相互交织。”[1]445在布宁的短篇小说创作中,道路时空与爱情相会主题成为贯穿小说的主线,“道路”将主人公们引向幸福;在“道路”上人物体验着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同时也走向永别或死亡。

综上,“道路时空体在文学中的意义是巨大的,很少有作品能够回避任何形式的道路情节,可却有大量的作品直接就建筑在道路以及途中相逢奇遇的时空体上面。”[1]289仔细观察布宁晚期的短篇小说创作,不难发现,道路在人物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人物或在道路上与故人、故地相逢,如:《幽暗的林荫路》《鲁霞》;或在道路旁的某个地方发生影响其一生的重大事件,如《名片》《中暑》《斯乔帕》《投宿》,这些偶然出现的人或事改变的人物接下来的命运,成为其人生的重大转折;同时道路也是逃离旧生活,通向新生活的必经之路,如《高加索》《亨利》等。如果说布宁笔下的道路象征着人生之路,那么作家安置在道路旁的各种建筑物或是旅途中的交通工具就是人生某个节点的暗喻。道路这个时空体具有开放性、无限性的特点,而建筑和交通工具却具有封闭性和有限性的特征,这样,布宁就将小说空间的开放性与封闭性、无限性及有限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同时象征了人生的开放性和无限性,以及生活中所发生事件的封闭性和有限性。虽然道路这一形象经常出现在布宁的作品中,是非常重要的叙事成分,但在不同的小说中,道路的涵义却不尽相同,因此,道路时空成为布宁短篇小说创作的基础并贯穿于其创作生涯的始终,成为作家独特的创作艺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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