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还在小道散步,不曾回
2022-12-26袁念琪
袁念琪
最早听到的名人小道是越南的“胡志明小道”,那是20世纪60年代。后来才知此名来自西方媒体,越南人叫它“中央走廊”。这或许是最长的名人小道了,据说走完要3个月。这条小道曾经被炮火和死神的阴影笼罩,之所以闻名是因为它曾是一条打不烂的战争补给线。
我走过的正儿八经挂牌的名人小道,是法国埃兹村的“尼采小道”。埃兹村有2570多年的历史,建于427米高的悬崖上,整个村子如同一座城堡。进村的门旁那堵矮石墙上有块不起眼的铭牌,上面写着“尼采1 8 8 3年居住在此”。石头路面的山间小道能容纳两三人并行,两旁树丛茂密,一边依山、一边靠着蔚蓝的地中海。难怪尼采说:“我可以在山上连续攀爬行走七八个小时而全然不知疲劳。”
尼采将散步时的遐想记在携带的本上,回家再整理。他的名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第56节的灵感就产生在这条小道上:“我曾极为艰难地从车站攀爬到摩尔人居住的奇妙的山崖城堡,那个题为‘旧石板与新石板的关键章节就是我在攀爬的路上构思出来的。”
同在法国,圣雷米小镇的“凡高小道”并无标识,正如海德堡皇家花园那条“歌德小道”。那天路过一片丝柏林,导游说,这里是凡高散步的小道。起初,医生不同意凡高外出,后来才允许他到院外作画。实际上,凡高还经常走进广袤田野去跑步,按他所说:“我把乡村的四面八方都踏遍。”
凡高曾在当地的圣保罗修道院治病,如今修道院门口有他的塑像。站立的他右手拿一枝向日葵,左手搂抱着五六枝。其实,当时他的兴趣已从向日葵转移走了。他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表示:“我很想画一些丝柏的油画,像画向日葵那样地画;在我发现丝柏以前,它始终没有被人注意过,这使我感到奇怪。”传记作家欧文·斯通说:“圣雷米周围的丝柏开始占据了他的思想。他要把它们画出点名堂来,就像他的向日葵画一样。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丝柏从来未被描绘得如他所见的那样。他发现在线条和比例上,它们就像埃及的方尖碑一样美丽,是阳光灿烂的风景中飞溅四处的黑点。”
我没读到过“凡高小道”让凡高产生创作灵感的记录。对他来说,这条小道可能更像是条健身小道。但这并不妨碍丝柏跃然于他的畫布上,让我们看到《丝柏》《麦田里的丝柏树》,看到“他描绘从地上涌起来,流进天穹的丝柏”。或许,这就是他漫步小道的收获吧。
凡高住在圣雷米的短短一年多是他创作的巅峰期,共作画148幅。其中,有人们熟悉的《星空》《凡高在阿尔勒的卧室》和《鸢尾花》等。尽管条件艰苦,但他始终没放下画笔,在一天最热时画麦田,即使天寒地冻也在外作画;不能外出时,就画窗口望得到的风景。
站在凡高住过的房间里,屋里家具比之前住的阿尔勒少,木床换成了铁架床,但多了个画架,上面搁的油画画的是圣雷米的麦田和山峦。从窗口往外望,里院的薰衣草还未收割,那些天,我行走在阿维尼翁地区,外头的薰衣草已见不到了。四周静悄悄的,看来他还在小道散步,不曾回来……
也有这样的情形,小道助产了名人名作,而小道不为人所知。十几年前我去云南蒙自,西南联大在这个城市落脚时,朱自清、陈寅恪等常在南湖湖畔小道跑步;钱穆那部成为中国通史教科书经典的《国史大纲》,是在小道踱步时经陈梦家提议而写的;冯友兰奠定新理学体系哲学基础的《新理学》也是在那个小道孕育的。莫非那湖畔小道因走的名人太多而难以命名?倒不如叫它“联大大师小道”吧。
有的地方本无路,被名人走出了一条路; 有的路已在, 因名人留痕而扬名。名人小道在历史前行中,经岁月打造、由人心培育。它是一面镜子,也是一杆秤。
之淼//摘自2022年7月10日《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