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极出差
2022-12-26杨阳
杨阳
“雪龙”号科考船
我在中国海洋大学海洋生命学院攻读病毒研究方向的博士。2021年,我出了一趟174天的远门,跟随中国第三十八次南极考察队,从上海出发,横穿印度洋到非洲东部,南下绕南极洲大半圈,穿越麦哲伦海峡后跨越太平洋回到上海。
“雪龙”破冰
2021年9月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我做完课题汇报之后,没想到导师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是:“想不想去南极?”我脑海中浮现出碧海蓝天,泛起了波涛声声,脱口而出:“想!”
在经历了烦琐且缜密的备航工作之后,我们在上海极地中心国内出发基地登上了中国的南极科考功勋船“雪龙”号。约一个月后,我们到达南极戴维斯海普里兹湾内,距离我国南极考察常年站中山站还有30余千米。
“现在是2021年12月3日,我们在‘雪龙船上,南纬68度……”我在甲板上紧紧抓住栏杆,脸冻得生疼,对着vlog录制软件吼出这段话,头上的皮帽子差点被飓风吹跑。如此狂风之下,船也没有上下颠扑摇晃,因为船外是一望无际的宁静的冰原,两万吨的庞然巨物“雪龙”船也显得十分渺小。
在漫长的白夜之后,突如其来的暴风又骤然停下,此刻的“雪龙”船像是一条搁浅在冰面上的巨鲸,前后左右都是白花花的海冰,反射着令人炫目的阳光。
我曾许多次跟随科研船出过海,见识过数不清的巨浪与狂风,可这是人生第一次被困在冰原之上,有些紧张。我在休息室里来回踱步,同行的一位老队员问我:“怎么,害怕?”“就……心里没底。”说罢我自己也讪讪笑了。“这算得了什么,你要信得过‘雪龙,想当年咱们第一次派船来南极,来的两艘船‘向10‘J121还都不是破冰船呢。‘向10你知道吧?”
在我们海洋口的“黑话”当中,“向10”代表“向阳红1 0号”。在我印象中,“向阳红1 0号”是摆在北京动物园北门的一个巨大船壳。我一直好奇这艘退役的船壳为什么会摆在那里,原来这是中国第一艘到达南极的考察船。
“现在你看吧,这艘雪龙船,虽然老旧了点儿,但干活绝不含糊,是一艘正儿八经的破冰船。看那大吊机、这大货舱,一般科研船没有吧?对了,它就是货船加科研船,没有它运货,咱们考察站上的人吃什么?”
我来到船的7楼,有着270度观景大落地玻璃窗的舰桥上,此刻热闹非凡,考察队队员们聚在这里讨论要如何破冰,到达其他海域后该如何进行作业。
船长在椅子上抱肩稳坐,二副指挥,水手们在甲板上收放相关器械,轮机部与值班驾驶员之间保持着电话沟通,不多时船身中后部的烟囱就冒出了滚滚浓烟,两万吨的巨轮发出了震颤。忽然间一阵不受控制的晃动袭来,船滑下冰面了,整片沉寂的水面像是活了过来。尾部传来了咯啦啦的声音,仿佛开锅一样,那是被螺旋桨尾流翻动的海水声;接着又有如同雷鸣一般的轰鸣声,那是冰面破碎;不时传来尖厉的摩擦声,那是船殼与冰挤压发出的声响。
在南极长城站留影
制作试验所用磷虾分层网
学习打绳结
渐渐地,巨轮缓缓往航道开去,船下一块完整的海冰上缓缓出现了裂缝,随着马力加大,船身又咯吱咯吱作响,船头慢慢上翘,随着众人的惊呼,船头竟然爬上了冰面。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船身猛地往下一沉,冰破开了!
面前的海冰缓缓分开,露出了缝隙当中蓝得发黑的南极海水。远方有一阵小小的嘈杂,原来是冰面上的企鹅受到了惊吓,冰洞里的海豹都跃出了雪面,一个个肚子贴地迅速划走。
两万吨的船开足了马力在一米多厚的冰层中破冰前行,随着大块冰层被破开,不绝于耳的隆隆声响如同奔雷。我脑中回荡起一句诗:“云雾披光丹凤出,风雷接势赤龙飞。”红色的“雪龙”船不正是如此吗?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它为什么叫“雪龙”。
甲板脱险
本次科考中,我承担着南大洋鱼类调查与病毒学调查两个项目。除此之外,在“雪龙”船漫长的航行过程中,还负责后甲板舷口A口的值守,主要责任是把设备安全递送到海面。有的设备要靠人力递送,我们这些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就被选上担当此任。
海上作业很艰苦,虽然我们穿着俗称“企鹅服”的防寒服,可是南极的“风神”仍不饶人,顺着衣服上的任何缝隙往骨头里钻。
后甲板的作业任务都是大家一起完成的,通常来说两班轮换,每人可以休息六个多小时,然后赶下一班。可我承担着两个项目,往往无法轮换。在明晰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后,我开始学习一项新技能:打绳结。
别小看简简单单的绳结,这个技能在甲板作业上十分有用,有时甚至会救命。
一次,我施放设备时,船只摇晃得厉害,我只顾着防止设备碰到船体,丝毫没有注意到脚踩进了绳圈里。等我发现时,绳子连接的设备已经放到了海里,绳子也正在飞速往海里走。
我赶紧抓起绳子,在船舷上打了一个撇缆结,不让它走得那么快,让我可以把脚从绳圈里拿出来。如果没有打这个结,我可能会被绳圈拽下海,即使穿着救生衣,挂着安全索,一旦掉到零下2摄氏度的冰海中依旧是凶多吉少。
干这个活儿离不开队友的支持,后来在整理照片时,我经常会发现大家在作业时,彼此都会紧紧地抓住对方的安全索,那种把性命放心交到彼此手上的情谊比什么都珍贵。
爱这抹蔚蓝色
南极科考是很艰苦的。不同于大家的想象,贮有地球绝大部分冰雪的南极,实际上却是全球最干燥的地方。南极洲的降水量极其稀少,水都以固体形式存在,空气中湿度极低,人感觉很干燥。长时间没有新鲜蔬菜,加上经常接触海水,虽然吃着维生素补充剂,人们的皮肤依旧粗糙干裂,手上全是皲裂的伤口。
这样的手一摸海水真是钻心的疼。可当时心里想的就是:“干呀,得把活儿干完,国内还有多少人等着这些样品呢!”
我们要抢着气象窗口和季节窗口的时间完成海洋科考,那时连续作业二十多个小时,才能赶紧睡两三个小时。到现在,我还落下一个需要有点儿动静才能入睡的毛病。因为在海上航行,我睡在后甲板的一个配电间当中,船只在跑动的时候会有极大的噪音,只要噪音一停,我就会立马翻身起来询问:“到站该作业了? ”
科考也是美妙的。南大洋的美丽景色给了我们很多慰藉。天气好时,南极的太阳角度压低,会有金色的夕阳,配合着硕大的冰山从船边缓缓飘过。天气不好时,漫天飞雪吹得脸生疼,抬头看着探照灯下飞舞的雪花,刚刚从肩头拂去,玉屑又洒满一身。
我从18岁开始在中国海洋大学做相关研究,这次跟着“雪龙”号又跑了几大洋,越是在海上奔波,对这抹蔚蓝色就越是爱得深沉——那些腾浪的飞鱼,瑰丽的晚霞,嬉闹的鲸鱼,风浪之中的歌声……
之淼//摘自《大学生》2022年第8期,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