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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与自然

2022-12-26艾米丽布雷迪著王慕凡译

关键词:消极美学事物

[英]艾米丽·布雷迪著 王慕凡译

(1.得克萨斯农工大学 哲学系,得克萨斯州 卡城 77843;2.郑州大学 哲学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丑作为一个与美相对立的审美价值范畴已经被理论化了,这并不奇怪。它与不连贯、无序、不统一、畸形等品质相联系,据说会引起负面的感觉,如不安、厌恶、不喜欢、反感,但也会令人着迷。除了对悲剧和恐怖艺术的讨论外,当代美学往往忽视了对美学价值潜在的消极形式的探索。关于自然美学和环境美学的工作,总体上也是集中于积极的审美价值上[1][2][3]。积极价值本身虽然很重要,而且在保护环境方面也具有重要意义,但我们也可以从对自然界消极审美价值的观察中学到很多东西。仔细观察丑对我来说是有趣的,因为我想发现丑在我们对自然的欣赏中具有什么样的审美地位。与环境美学中流行的“积极美学”论点相反,我将论证自然界中的丑是真实的,并且也是一种消极的审美价值。然后,我将着手回答一个位于美学和伦理学交叉点上的问题,即我们有什么理由认为在我们关于丑的经验中存在着某种除审美价值之外的价值类型。

一、积极美学

我反对声称丑只是表面的,可能看起来丑的东西实际上是美的这一观点。这种观点认为,丑实际上只是美的一个种类,世界上不存在消极的审美价值。许多哲学家都持有这种观点,包括奥古斯丁,以及最近的斯蒂芬·佩玻、约翰·杜威和乔治·桑塔亚纳[4]。

在环境美学中,这种方法表现为“积极美学”的一种特定形式,它已经被一些哲学家所发展,尤其是艾伦·卡尔松。(1)见卡尔松《自然与积极美学》,载《环境伦理学》,1984年,第6卷。其他的支持者包括哈格洛夫《环境伦理学基础》,恩格尔伍德克利夫斯:普伦蒂斯霍尔出版社,1984年;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费城:天普大学出版社,1988年。这种立场可能也有一些来自启蒙运动前的神学观点的根源,这些观点认为,人们在自然界中不可能找到丑,只有美存在于上帝的所有创造物中,丑则与邪恶相联系。正如他所说:“自然环境,只要它没有被人类触及,就具有主要的积极美学品质,比如,它是优雅的、精致的、热情的、统一的和有序的,而不是平淡的、枯燥的、乏味的、不连贯的和混乱的。”[1](P5)积极美学可以被剖析为一系列较强和较弱的命题,较强的命题主张所有的自然界都是美丽的,所有的原始自然在本质上都是好的。较弱的命题则认为在本质上自然与积极的美学品质相关联,不受人类影响的自然比受人类影响的自然更具有审美价值[6]

对于这些不同的命题可以提出一些反对意见。比如什么是野生自然?并且鉴于人类活动对环境的广泛影响,这样的概念在今天是否有任何的实际意义?这一立场也倾向于偏袒野生自然而非栽培性的自然,但这似乎很奇怪——有什么理由能够为此立场进行辩护呢?很可能一些栽培性的自然也是美的。更令人担忧的是,虽然对野生自然的一些比较性审美判断是可能的,但这些判断将位于一个或多或少与美相关的尺度上,因此野生的自然中将没有明显的消极美学价值。(2)关于积极美学及其问题的各种讨论,参见齐藤百合子、巴德《对自然的审美欣赏》,牛津:牛津大学出版社;戈德洛维奇、赫廷格《动物美、伦理与环境保护》,《环境伦理》第32卷;帕森斯《自然欣赏、科学与积极美学》,《英国美学杂志》2002年第42卷,第3期。巴德指出,建立最具“野心的”立场形式也存在问题,这似乎要求野生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具有大致相同的(积极的)审美价值。我将在自然界的丑实际上是真实的立场上集中讨论这个问题,并给予反对。我并不是在主张一种强烈的审美现实主义形式。我认为审美属性是相关性的,并且是依赖于反应的。我使用“真实”一词是为了表明,丑不能被解释掉,也不能被我在这里所阐述的一些其他属性所取代。在我看来,我们称之为“丑”的审美价值在某些方面与物体的非审美知觉属性相联系,比如颜色、质感、形式、元素的排列和声音。

现在,积极美学究竟是如何论证所有野生自然都是美的呢?其核心主张是,当我们通过更整体的科学叙述方式来调整审美鉴赏力时,那些看似丑的东西实际上应被判断为美的。例如,霍姆斯·罗尔斯顿认为,当我们了解到腐烂的麋鹿尸体上长满蛆虫这一自然现象是一个成功的、健康运作的生态系统中一个关键部分时,这种明显令人厌恶的经历就具有积极的审美价值。他说:“丑的部分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增进了整体的丰富性。丑被整体接纳了,战胜了,被整合进了具有正面价值的复杂的美之中。”[7](P328)因此,当我们考虑到更大的生态图景时,丑就成为复杂的整体之美的一部分。

对于这种类型的解释存在着一些问题。首先,它引出了一个问题——腐烂的肉和畸形的尸体中的品质是如何变得美的呢?现在被认定为美的不是尸体本身的品质,而是我们在更大的叙述中发现的生态系统的健康运作。作为比较,考虑一下人类皮肤上的结痂。结痂是丑的,是伤口的证明,虽然也是具有积极价值的愈合过程的一部分,但这并不能将结痂本身转化为美。这种否认丑的回答回避了真正的问题,即审美应关注于特定的感知品质,而不是一些关于自然事件或系统更广泛、更整体的知识[8](P104)。我在这里并不是要在审美经验和知识之间设置一个二分法,各种类型的知识都会影响并有可能丰富审美经验。相反,我想强调的是审美欣赏和科学欣赏之间的区别,以及积极美学的主张是如何看起来从一端滑向另一端的。丑不能用一个整体性的叙述来解释,除非这个叙述能说明相关的审美品质是如何变美的。

从这一点出发,罗尔斯顿的解释被第二个问题所削弱,这个问题也出现在“转换理论”中,该理论是为了回答被称为悲剧悖论的问题而提出的。(3)摩尔认为悲剧的悖论是丑的悖论的一般根源。关于如何解决这个悖论,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就有了长期的争论。此外,还有一系列的经验和相关的审美品质,可以划入被我们可能称为“困难的”或“具有挑战性的”审美经验或欣赏的类别。关于艺术和自然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事物,有一些欣赏的形式在这里能够被包含在内,但最常见的可能是崇高、悲剧和丑。在美学中,尤其是在18世纪当这些话题在哲学辩论中达到顶峰,经验被划分在这些被视为困难的类别中,因为它们通常涉及消极和积极感觉的混合反应,或者只是消极的感觉,审美品质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挑战性或没有吸引力。对崇高的反应混合了喜欢、快乐或高兴与不安、焦虑、害怕、惊恐,以及一种将被压倒或征服的感觉(例如在伯克和康德的描述中)。悲剧(作为悲惨性的戏剧)被认为涉及消极和积极情感的混合,其中消极或痛苦的情感,如对所描绘的悲剧事件的害怕或恐惧,而积极的情感则是对这些事件巧妙的表现方式所做出的反应。悲剧的悖论在于被认为是对艺术作品中痛苦的、悲惨的主题感到快乐的悖论。正如大卫·休谟曾经说过的:“这似乎是一种不可接受的快乐——让观众从悲伤、恐怖、焦虑和其他本身就是令人不快和不安的情感中得到快乐——他们越是受到触动和影响,就越是对这一表演感到高兴……”[9]转换理论——有人说休谟所持的这一理论——认为我们对痛苦内容的不快反应通过艺术品表现性或描绘性方面获得的快乐被转换为愉悦的东西。

我们可以把麋鹿尸体的问题归结为丑的悖论:为什么看似丑的和令人厌恶的东西会变成对我们来说是具有积极审美价值的东西?其中有一些我们可以欣赏的东西吗?罗尔斯顿和其他人认为,科学知识为自然的适当审美判断提供了框架和支持,而且这种知识看来对将明显丑的东西转化为美是负有责任的。然而,我们没有得到这种转换或转变如何发生的解释。

一个可能的解释可以在关于丑和艺术的讨论中找到。亚里士多德、康德和其他许多人的美学理论都认为,丑和令人厌恶的东西可以通过艺术的再现而变美。康德写道:“美的艺术的优点恰好表现在,它美丽地描写了那些在自然界将会是丑的或讨厌的事物。复仇女神、疾病、兵燹等等作为祸害都能够描述得很美,甚至被表现在油画中。”[10](P156)因此这个论点认为类似于艺术作品中的表现性和创造性的方式可以使不愉快的主题变得具有吸引力,甚至是美的。腐烂的麋鹿尸体的审美经验的“内容”(即腐败的肉和进食的蛆虫,加上腐烂的臭味)可以通过一个生态的叙述而变美以及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愉快。但是很难理解这样的转变是如何通过一个科学叙述而不是一个绘画上的表现以及诗歌和小说的描述所提供的富有想象力的和艺术性的叙述来实现的。我们拥有的不是另外的一个艺术对象,而是一个在生态背景下所框定的活生生的蠕动现象。也许我们会认识到腐烂的尸体是如何在我们眼前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生与死的,但其感性品质仍然是丑的。

我在这里的观点也是针对悲剧中的转换解释而提出的。主题仍然是暗淡的,不能轻易解释,悲剧所唤起的负面情绪根本没有得到转换,它们仍然是负面的。当然,也可能有一些来自于艺术表现性的快乐,但这并没有消除我们经验中的负面成分。同样,就丑的自然而言,它仍然是丑的,即使我们的反应是混合的,包括不喜欢,但也有好奇、惊奇或迷恋,这些都源于我们所接受的新知识。这种转换不能发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在很大程度上生态叙述的概念和知识不能贯穿于对丑的知觉和感官经验之中。

马尔科姆·巴德提出了另一个支持自然界中的丑具有真实性的反对意见。本质上,他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科学知识都不能改变我们对消极审美品质的判断。“严重畸形的生物仍然是怪诞的,不管科学如何使它们的畸形变得可理解。”[11](P149)因此,虽然知识可以丰富我们的经验,使我们能够从新的角度看到一些品质,但不一定非要认为知识会把丑的东西变成美的。也有可能我们拥有的知识越多,某些东西就越丑。

以指猴为例,这是一种在马达加斯加发现的夜行性狐猴。它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小眼睛,巨大的耳朵,看起来秃顶和肉质的身体,以及锋利的剃刀状门牙。我们了解到,它通过敲击树干,然后用牙齿和一个又长又窄、令人毛骨悚然的中指从树里挖出蛴螬来获取大多数的食物。一个人拥有的知识越多,也许就越会有轻微的厌恶反应。当然,这种反应也可能包含迷恋,但这本身并没有忽视与动物非常奇怪的特征有关的负面反应。

再举一个例子,捕食是一种自然现象,它使哺乳动物得以生存和繁衍。当我们观察捕食行为时,它们表现出积极的审美品质,比如猎豹追逐瞪羚时非凡而优雅的动作。但这种活动本身是暴力和血腥的,因为它导致了另一种动物的死亡。只用积极美学的术语来解释这种活动,近乎于一种自然的审美化。

一些哲学家采取了一种略微不同的途径来试图解释世界上的丑。塞缪尔·亚历山大认为:“丑……是美学意义上美的一个组成部分,就像音乐中的不和谐或悲剧中的恐怖。当它作为一种美变得丑时,它已经被转化了。这种丑是一种困难的美。”[12]尽管某些形式的丑近乎困难的美,或者与崇高中可怕和恐怖的品质相重叠,但它可以坚持认为,丑的存在是独立于其他类型的审美价值和非审美价值的。这一点需要讲清楚。

首先,猎豹-瞪羚的追逐和猎杀呈现了一个既有美又有丑的元素的案例:追逐的优雅和猎杀的血腥。但是,美并不能否定在其中所发现的丑。根据我的方法,它被判断为一个美的追逐,其结局引起反感,而不是一个具有整体美的事物,在那里美超越了任何其他元素。当然,这是从人类的角度来看的,也正是我在这里所关心的——人类对自然界其他部分的审美判断。

这表明有一种类似的情况,即一个不吸引人的东西,也许是一棵树或被疾病蹂躏的动物,也有美的一面。我们经常说事物的“内在美”,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拒绝或解释掉丑的知觉品质,而是承认它有其他吸引力的特征,也许是某种美的行动。因此,正如罗恩·摩尔所指出的:“一个丑的东西可能有吸引人的,甚至是美的方面,而不会因此成为‘消极的美丽’或‘美丽的丑’。”[13](P418)

最后,针对那些试图解释丑的观点,我们想知道是什么构成了消极价值的适当案例。就像我们想了解是什么让事物变得美一样,我们想了解它的对立面。只认同可怕的美的例子,而不承认有真正的丑的例子,这并不能反映我们对世界的经验。

二、什么是自然中的丑?

如果自然中的丑不能被解释为某种形式的美,那么我们就需要对什么是丑做出某种解释。对于自然中的丑,我们可以给出什么样的实质性解释?为了探讨这个问题,我想做一些区分。重要的是,许多关于丑的理论把丑与强烈的排斥或厌恶的非审美性反应区分开来[14][15][16]。这种排斥或厌恶可能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对物体的关注要么被截断,要么一开始就没有立足之地。因为,正如许多人认为的那样,审美反应必然涉及某种持续的知觉注意,所以厌恶必须被归类为一种更加内在的感官反应。这并不是说一个人或一个动物的丑不可能包括令人厌恶的品质,也不是说在某种较弱意义上审美反应可能有厌恶的元素。我的观点是指一个极端的情况,以及在什么时候反应开始变得非审美化。

另一个重要的观点涉及美和丑如何关联的问题。我们可以把它们看做是位于一个积极价值和消极价值的尺度上。这个尺度的积极一面是各种类型的美,而各种丑则在消极的一面。这个尺度旨在表明,丑与客观的品质有关,它可以或多或少地存在,而且丑的概念并不仅仅是一个被理解为没有美的空洞概念[13](P419)。有些人认为,在这个尺度的中间位置有一个零点,这表明一种审美上的冷漠,在那里人们对对象毫不关心——这可能是代表某种审美上的中立性。弗兰克·西布利认为,这种中立性根据我们对某些美学概念的使用而被赋予了内容,如“普通的”“平庸的”或“无特色的”[17](P192)——这些表达方式被用在对那些不引人注目的事物的审美判断中。我认为西布利所说的这样的判断其实根本不是中性的,而是属于审美轻视。称一个人长得普通或平庸肯定是在做一个负面的判断——这个人没有吸引力,而是普通。把不引人注目的事物描述为位于消极审美价值的尺度上,而不是丑的同义词,这更有意义。我们经验中丑的事物可能是新鲜的和引人注目的,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就像指猴一样。

我们该如何解读在与自然有关的上述尺度的消极一面呢?丑,就像美一样,随物体、环境或任何东西中或多或少的丑而变化。当然,它与畸形、衰败、疾病、缺陷、无序、杂乱、失真、奇怪的比例、毁损、刺耳的声音、玷污、破坏、丑化、残暴、伤害、肮脏、浑浊、黏滑、油腻、污秽、腐败等品质相关联。我并不是要提出一个普遍的观点来说明丑包含哪些方面。丑可能是真实的,但它不能被还原为一种属性或其他属性,如果我们不亲身经历,我们就不可能知道某个东西是丑的。另外,如前所述,那些与丑联系在一起的品质可能同时伴随着有吸引力的品质,就像消极和积极的审美价值可以与同一事物有关一样,例如一只有吸引力的鸟却有一个难听的、刺耳的叫声。

在思考丑的问题时,我们应该接受一种广泛的理解,正如我刚才列举的一些术语所暗示的。由于美在历史上与秩序和和谐有关,许多哲学家因此将丑与无序和不和谐等同起来[18](P399-406)。例如,鲁道夫·阿恩海姆将丑描述为:“一种不协调的秩序的冲突……当它的每个部分都有自己的秩序但这些秩序并不适合放在一起时,整体于是就是断裂的。”但这种观点既过于形式又过于狭隘,因为它没有捕捉到丑的事物更令人恶心的特征,如黏滑的质地、腐烂的恶臭或怪异的声音。

一些哲学家认为,自然界的丑本质上是与畸形或变形有关,在这里,丑被视为某种自然形式或种类的审美缺陷,通常是有机种类[19]。西布利指出,只有能够畸形的事物才能被理解为畸形,从而以这种方式体现出丑。他说,虽然判断一棵树因其畸形而显得丑可能是有道理的,但把一块石头说成是畸形的就会显得很奇怪。(4)我不认为西布利的例子是恰当的,一位地质学家告诉我,我们可以根据不规则或变形的程度来理解岩石(尤其是晶体)的畸形。然而,无论如何,丑并不总是与畸形联系在一起,我们需要更广泛地理解丑与各种品质的联系,比如刚才提到的那些。一只蟾蜍可能会因为其奇怪的特征而被判断为丑——黏滑而不平的质地和枯燥、臃肿的呱呱声——而这些都不会使其被看成是一个畸形的蟾蜍。指猴之所以丑,是因为它有非常怪异的特征组合,特别但不仅仅是与人类的特征相比。

马西娅·伊顿是一位支持与卡尔松和罗尔斯顿所提出观点类似的认知方式来欣赏自然的哲学家,她不同意积极美学的论点。虽然她认为知识可以使感知发生转变,但她也认为存在真正丑的情况。伊顿用了一种丑的贝壳——笔壳作为例子,在贝壳指南中笔壳被描述为没有吸引力,因此被收藏家们所避开[20](P48)。

到目前为止,我主要涉及的是丑的品质或属性。但在我看来,对丑的判断主要是评价者认为事物具有消极的价值,并伴随某些反应,如震惊、排斥等。在这方面,丑既与物体的属性有关,也与不同团体和文化中个体评价者的认知储备、富有想象力的联想、情感和偏见有关。丑,就像其他美学属性一样,是依赖于反应的,取决于评价者对某物的评价。毫无疑问,虽然我们会在不同文化中找到关于丑的一致看法,但丑也会在文化和历史上有所不同,正如翁贝托·艾柯在他最近的选集《论丑》中所展示的那样。

让我更进一步地分析一下,将丑初步分为三类,这将有助于我们把丑作为一个审美范畴时所产生的一些复杂性更加具体化[21][22]。

1.相对的丑是相对于某些标准的丑,可能大多数丑的情况都属于这一类。例如,人类可能会发现其他一些人的脸很丑,因为他们被与人类美的某些典范相比较。或者,一个人可能会发现,相对于人类面部美的某些标准,蟾蜍的脸很丑。人类——可能还有其他物种——根据自己物种设定的标准来判断丑,这并不罕见。对这种标准的比较也解释了文化标准之间的差异,即为什么有些东西在某些文化中被认为是丑的,而在其他文化中则不然。

2.内在的丑指的是某种事物本身就是丑的,并没有与任何标准相联系。这样的例子可能比较少,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些事物确实是丑的。一些经常被提到的候选例子是鳗鱼、蜘蛛、虱子、蚊子、泥滩、泥泞的河流和烧毁的森林。这里可以提出的反对意见是,这些东西根本不是真正的丑,而是有一些根深蒂固或者不那么根深蒂固的偏见在影响着我们的判断,使它们成为丑。

3.表面的丑指的是在考虑事物本身的情况下,完全不考虑与其他事物的比较,也完全不考虑任何知识或不利的联想。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是一种纯粹形式上的评价。考虑到蟾蜍本身,甚至是一个伤口或瘀伤,我们实际上可能会认为这些东西是美的,而如果我们将它们与一些理想的标准相比较(如健康、有光泽的皮肤),它们将会是丑的。我们可能必须把瘀伤从它审美之外的背景中分离(如与瘀伤有关的原因和痛苦),才能把它看成是美的。正如弗朗西斯·哈奇森所指出的:“当我们……将其与没有比这个种类更好的种类相比较时,没有任何种类本身似乎一定是令人不快的……猪、所有种类的蛇和一些昆虫都真的足够美。”[17](P205)

表面的丑这一类别暗示了另一种我们采取特定方式解释丑的论证形式。在这种情况下,不是知识在起作用,而是敏锐的注意力在起作用,重要的是,它抛开或背景化了偏见、文化标准、比较、背景等。在某些情况下,搁置文化或个人的偏见确实能使我们欣赏到美的东西。蛇就是一个可能的例子。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除了消极的联想等之外,被欣赏的东西最终会判断为美的。

表面的丑提出了另一个可能的问题,我将其称为“熟悉效应”。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对一事物越熟悉,它对我们来说就越不难看,最初的震惊将会消失。也许我们花在蟾蜍身上的时间越多,我们可能会发现更多积极的审美兴趣。然而,它仍然有可能是丑的,而且我们实际上可能会更好地理解为什么我们发现它的特征是如此之丑。敏锐的知觉关注或反复观察并不意味着一个审美对象会获得审美价值(或者反过来说,一个美的事物在重复体验后不一定会失去价值)。

在论证自然中丑的真实性方面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鉴于自然中丑的类别,我认为大多数丑的情况都是相对于某些标准而言的,但也有内在丑的情况。我对表面的丑这一类别背后的观点提出了质疑,即敏锐的知觉注意力不能让我们超越所有表面上丑的情况,因此丑并不总是表面的。还有很多问题我在这里没能解决。例如,在思考自然中各种丑之间更细微的区别方面,还需要进一步的工作。

我也不得不把文化问题和对丑的审美欣赏中所涉及的道德问题的讨论放在一边,例如,丑被用来识别邪恶的性格,这是古代哲学家普罗提诺等人的观点。讨论道德上关于丑的另一个关键问题是我们对丑的事物反映的本质,以及它如何反映了我们的道德人格,例如,对自然中畸形、残缺等的不幸感到高兴,或者把丑当作某种奇观的问题。这些论题把我们带入了道德哲学的领域,我无法在这里继续探讨这些棘手的问题。

三、为什么要关心丑

在得出结论之前,我想说为什么丑的经验在我们的生活中可能有一些重要意义。鉴于丑是不愉快和没有吸引力的,如果不是完全令人厌恶的话,它会有什么意义呢?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审美价值的话,它会有什么价值呢?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是要解释丑,并断言它具有积极的审美价值,而是要问它在我们的生活中具有什么样的地位。

显然,当丑与迷恋和好奇混合在一起的时候,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可能会被丑的事物所吸引。如前所述,丑并不等同于无聊、枯燥或无足轻重。毫无疑问,丑的东西可以吸引我们的想象力,至少是因为它们的新颖性。现在虽然这个答案有助于理解某些形式的丑的意义,但它并没有真正解决有关于丑的困难的或具有挑战性的本质问题。我所感兴趣的是那些更加困难或更具挑战性的经验。

在思考丑在我们生活中的地位时,重要的是要避免采用一种基于价值享乐理论的策略,即根据任何可能产生的快乐来解释经验,而不是根据从我们的经验中产生的有更细微差别的反应或效果。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一个常见的举动是试图解释丑,表明它实际上是各种美,比如生活中令人愉快的东西、自然等,都是如此。例如,在回答我们为什么要参与悲剧艺术时,斯蒂芬·戴维斯认为,我们一直都在参与那些困难的、痛苦的、具有挑战性的活动,并且我们会回来寻找更多,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23](P316-320)。这些经验有助于创造有价值的生活,而且它们在与快乐无关的方面具有价值。我相信自然界的丑也是如此。

为了解释丑的悖论,一些方法试图表明:“我们关于丑的经验是如何能够起到教化作用的,无论它的内在特征有多么消极。”[13](P420)这与美学的一个悠久传统有关,该传统认为消极的情绪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起到教化作用。体验所有种类的情感可以深化我们对不同人类、其他生物和与自己不同的事物的经验。审美经验中的这些消极感受可以让我们熟悉一系列简单的美所不能提供的感受。这种探索也是崇高和悲剧的一个特征,在那里我们面对着让我们恐惧或不安的事物,尽管我们处在一定安全的距离。(5)自然中的消极价值也可能有一些生物学上的好处,例如厌恶、害怕、反感和对自然的疏远能在提供安保、保护和安全方面发挥作用,参见凯勒特《生命的价值》,华盛顿特区:岛屿出版社,1996年。

这也是一种在各种形式的前卫艺术和某些形式的土地和环境艺术中明显的探索,这些艺术挑战了美和作为美的艺术的标准。我特别想到了罗伯特·史密森的“失望美学”——他将自己对熵和衰败的力量如何渗透到我们的经验中的探索。某些形式的“后工业美学”也是这种风格。这种审美参与本身就很有价值,它可以在我们发现我们有能力去理解自身以外的丑时唤起满足感。对人类所造成的自然丑的思考——正如一些哲学家所描述的是对自然的审美犯罪(国家公园里的涂鸦、露天开采、砍伐)——也可以被探索,其影响是提高一些对环境伤害的认识[24][25]。

积极美学的支持者可能会反对将自然中的丑与这些教化作用联系起来,因为这有将自然人化的嫌疑,而没有按照它本身的条件来看待它,也就是说,将价值以某种方式带回给我们自己。这里给出的关于丑的描述并不回避我们对丑的自然进行判断时所带的文化背景。积极美学和科学认知主义共同论证了从自然本身的角度来看待它的重要性,并超越了可能被视为肤浅的审美价值形式,这种形式忽视了更深层次的生态叙述。对于这类关注,我们可以做出什么回应呢?首先,可以说科学本身是由文化塑造的,它所处的类别不一定是对自然进行审美评价的最佳类别。其次,虽然积极美学似乎重视自然本身,但根据其“本身”的术语,它可能处在对自然美化的危险之中,也就是说,没有完全抓住或考虑消极的审美价值以及这种价值是如何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运作的。(6)尽管在某些方面明显值得称赞,但帕森斯认为,虽然可能会有各种美学范畴帮助我们能够审美地欣赏自然,但我们应该通过一个美的标准来选择最合适的,这将给予我们最好的审美价值。虽然积极美学所隐含的环境教育是值得称道的,特别是它在超越个人的和潜在的扭曲偏见、恐惧、狭隘的规范或标准方面所起的作用,实际上是反过来重新评估了以前的消极审美判断。但如果认为这种方法总是会消除消极审美价值,那就太天真和理想主义了。我们可能还会发现,关于丑的经历在人类和非人类的生活中发挥了一些功能,其中厌恶和反感在促成生存方面发挥了一些关键作用。

积极美学也呈现了一种不完整的环境美学,即有可能出现一种忽视各种自然环境和动物所具有的真正多样性的态度。忽视丑有可能使我们关于环境和各种生物的经验的这一层面变得贫乏,而这一层面超出了舒适的审美经验的范畴[26]。

总之,关于丑的经验具有认识价值,它们通过发展对丑和所有形式的审美价值的参与性欣赏意识来提高我们的“审美智慧”。这种审美智慧如何转化为对自然的道德态度呢?我认为,通过对审美价值的消极方面的探索,我们发现了与自然的一种不同的关系,这种关系不是友好的或亲密的,而是通过它的不安迫使我们紧张起来。这可能是一种相对疏远而非亲密的关系,因为虽然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混杂着一些迷恋,但丑最终仍然是不具有吸引力的东西。无论如何,它是一种关系的形式,我们重视它的复杂性——也许在某些方面是它的完整性,借此对自然多样性的认识变得明确。这样一来,审美反应可能会支撑起一种伦理态度,由丑产生的认知价值导致了对怪异的指猴或巨大的蚯蚓的关心。如果没有它们,生活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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