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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已死 自然万岁

2022-12-26贝尔德卡利科特著雯译

关键词:人类

[美] J.贝尔德·卡利科特著 张 雯译

(1.北得克萨斯大学 哲学系,得克萨斯州 丹顿市 76203; 2.郑州大学 哲学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一种古老的、机械化的自然观念正在消亡,我们正在见证它朝着一种新观念的转变。在这种观念中,自然被视为一个有机系统,它将人类视为其组成部分之一,而不是残忍的、最终自食其果的征服者。

在《快乐的科学》这本书中,弗里德里希·尼采描写了一个在大白天提着灯笼寻找上帝的疯子,并最终借他的口宣布“上帝死了”,并说是我们谋杀了他。三年前,比尔·麦克基本(Bill Mckibben)以当代尼采的戏剧性手法宣布了“自然的终结”,他以此为题的专著在《纽约时报》上连载,并成为畅销书[1]。他认为,曾经繁荣的大自然已经走到了尽头,而我们就是终结者。

19世纪的上帝之死是一种观念的死亡,20世纪自然的终结似乎是一个更加确切的事实。根据麦克基本的说法,人们在地球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不受人类工作干扰的地方了。在麦克基本居住的阿迪朗达克山脉,那里的森林、湖泊和溪流在1885年被纽约州立法机构指定为“永远野生”而闻名于世,现在却普遍受到酸雨的影响。除了像跨阿拉斯加管道这样明显的人类工程外,过去北极荒野的永久冻土层到处都被可测量的有毒化学品污染——从DDT到PCBs。南极上空存在一个由散逸的氯氟烃造成的臭氧空洞,曾经独立自主的自然也因为人们的技术变得更加妥协,比如当温室效应发挥作用时,随之而来的是升高的海平面、改变的天气模式、更炎热的夏天、更温和的冬天、干燥的森林、扩大的沙漠、杂草般激剧繁殖的动植物群以及恶化的生态系统。

作为他者的自然已经结束。每一个地方人类的工作都会潜在地渗透进自然,即使在人类没有明显占据优势的风景中也是如此。地球上没有一个地方及其生态群落不受人类的影响。很少有一些地方,人类在那里只是访客而不是居民。甚至在南极,也有一个人类永久居住的研究站。曾经密不透风、神秘莫测的亚马逊盆地如今也充斥着公路、发电厂、金矿、繁荣的城镇、牧场、定居者的农田和古柯种植园。在美国,人类对法定荒野地区的访问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需要许可证来限制人流密度,而对背包客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的管制则是对鲍勃·马歇尔(Bob Marshall)将荒野与自由和无约束等同起来的一种嘲弄。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已经过早走向终结的并不是自然本身,而是自然的现代观念。我们并没有像杀死上帝一样真正地杀死自然,因为自然的现代图景是错误的,它的历史任期也是危险的。一个新的动态的和系统的后现代自然观念正在形成,它包括而不是排除人类。从这个新的自然观念的角度来看,人类的技术应该根据其生态价值进行评估,而不是全盘否定。事实上,新一代的技术不仅在生态上是良性的,而且可能有助于广泛传播一种生态世界观和相关的环境伦理学。

一、现代自然观

现代自然观的第一个也是最基本的特征是人与自然之间尖锐的二分法。这种二分法相对更加激进,因为它是西方知识遗产的两个源头。如《圣经》说,在所有其他生物中,上帝单独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给他以统治权,并责成他去征服地球及其所有居民。在古希腊哲学中,人从自然界中分离出来,因为在动物中只有人被认为是理性的。

在中世纪晚期和现代早期,像托马斯·阿奎那和笛卡尔这样的思想家综合了这两股思想,即犹太-基督教思想和希腊-罗马思想,从而使人与自然的二元论在各个层面上相互强化。与笛卡尔同时代的弗朗西斯·培根为人类科学地征服自然设定了现代化议程,他预见性地指出,如果我们能够发现自然界的工作原理——神授的法则,我们就可以使自然屈服于我们的意志。

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要诋毁先知摩西、亚里士多德、托马斯·阿奎那、笛卡尔、培根或他们的同类人,因为无论好坏,我们的文明都是他们遗留给我们的。此外,直到一个多世纪前,几乎没有人质疑征服自然的智慧或道德。事实上,几乎没有人想到,对自然的征服可能会变得如此彻底,以至于自然似乎受到了致命的伤害,过早地走向了终结。直到最近,在与自然的斗争中,用普罗米修斯式的科学武装起来的人类好像是一位很有前途的英雄——对于自然界的歌利亚来说,人类就是大卫。

但对今天的许多人来说,20世纪的辉煌成就显得很怪诞。胜利的人似乎是一个暴君,他要征服的是一个战利品,而自然是不幸的受害者。然而,对于许多热衷于环境的耶利米亚人(麦克基本只是最近的一个)来说,尽管英雄和恶棍的角色肯定是颠倒的,但潜在的二元论(即激进的人与自然的二分法)却没有受到挑战。一个哀叹人类将自然完全占为己有的麦克基本和一个对此幸灾乐祸的朱利安·西蒙(Julian Simon)有着相同的潜在假设,即人与自然的其他部分是相分离的。不同的是,麦克基本站在自然这一边,西蒙站在人类这一边。

笛卡尔和他的同时代人相信物质领域归根结底是由在欧几里得空间中运动的被剥离原子的粒子构成的。他们相信,所有的自然现象都可以用这些元素体、用它们的“最基本的”(即可量化的)属性和它们的机械相互作用来进行还原性解释。笛卡尔和伽利略已经开始的机械论研究项目由艾萨克·牛顿在17世纪末完成。在18世纪——自我庆幸的启蒙时代——由于牛顿在智力上的胜利,人们普遍认为自然是一个完全可以理解的发条装置,自然界的所有运动部件都是微型的自动机或机械装置。

在这方面,人也不例外。就人本身来说,纯粹机械化的人体暂时居住着一个有意识的、有理性的灵魂。堆积在人类意识中的都是“次要的”品质,是对实际存在于物体中枯燥的定量变量产生的丰富而多样的感官读数。从现代的角度来看,价值更明显是主观的。不仅美与丑,而且善与恶、对与错,都在观察者的眼中——在人的脑中,而不是在客观世界中。

在20世纪,顽固的科学家们依然非常忠实地坚持基本的现代世界观,科学资源管理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子。它把自然当作一种原材料,只有作为供人类使用的商品时才有价值。为什么只能为人类使用呢?因为只有人类是完全有意识的主体。鹿、鸭、鱼和树只是许多无意识的自动装置,提供了一个由矿物、土壤、水和空气组成的惰性的物质景观。

在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反抗的影响下,20世纪的环保主义者按照亨利·戴维·梭罗和约翰·缪尔遗留下的传统赋予了动物少量的意识,并赞美了自然界在物质上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尽管很少有人怀疑美是在欣赏者眼中的,但他们认为自然界给人们带来的非消费性审美体验可以等同于或超过艺术作品带来的体验。只是自然界从根本上不同于人类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以至于他们无法完全拒绝。

同样根深蒂固的是对“自然平衡”的本质上的静态认识,这是20世纪中期生态学家从经典物理学中改编而来的概念。它认为,生态系统就像恒温器一样有一个设定值,即“最大状态”。如果受到干旱、洪水、火灾或类似的干扰,它就会通过消极反馈机制重新回到这个状态。如果受到过于频繁或过于强烈的干扰,那么它就有可能在失控的正反馈过程的驱动下崩溃。人类活动(特别是工业采矿、农业和伐木)是“非自然的”(因为是人为的)和对这种生态系统产生破坏性影响的主要例子。

二、现代自然概念的解构

达尔文的伟大作品《物种起源》和《人类的起源》的哲学含义历经一个多世纪才深入人心,甚至在科学家和哲学家中也是如此,对此我们不必感到惊讶。正如我所指出的,人在精神或智力上是独特的,因此与自然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想法在西方思想史上享有近3000年的时期,而没有被轻易地或欣然地放弃。因此,尽管生物学家极大地扩展了达尔文的自然进化论,并巧妙地将其应用于农学和资源管理,但直到最近,它对人与自然关系更深层次的影响似乎被习惯性地忽视。正如达尔文自己精心论证的那样,在进化的漫长旅程中,逐渐进化的人类和我们的同行者之间存在着无缝的联系。

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本身就是动物,是大型杂食灵长类动物,虽然非常早熟,但也只是大猴子。因此,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与之分离。所以,人类的工作与白蚁或大象的工作相比同样是自然的。

我们想象着现代人——机器中的幽灵,从过去的愚昧和迷信中解放出来,充分认识到自己独特的主观能动性——最后制造出人工机器来征服自然。为了使这幅画面具有说服力,我们必须尽量减少智人对环境的影响。

我们习惯认为哥伦布在五百年前才发现了美洲,当英国殖民者在一个世纪后来到新大陆时,他们从“五月花号”上走下来,进入了一个广阔的具有大陆规模并且未被接触过的“荒野”。但是,北美和南美大陆实际上在一万年或更早以前就被向东迁移的、步行的智人所发现。此后不久。西半球就完全被印第安人所占领,即使不是很稠密——从阿拉斯加的布鲁克斯山脉到南美洲顶端的火地岛,从曼哈顿岛到旧金山湾。我们为我们的欧美祖先对客鸽等本地物种最近的灭绝感到惋惜,但是我们忘记了,与原始西伯利亚移民到来同时发生的灭绝其规模要大得多。在西伯利亚大猎手到来之前和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在西半球游荡的两种大象发生了什么?在这里,这些长矛手还发现了马、骆驼、牦牛和其他在1492年还没有的野兽[2]。

除了动物群,新大陆的植物群也被最初的拓荒者改变了,主要是通过对火的使用。印第安人经常烧毁乡村。北美洲的大平原被认为是人为造成的,就像世界上大多数的草地一样。在较湿润的地区,人为的火灾改变了森林的构造,就像他们创造了干旱的草原和稀树草原一样。比尔·麦克基本的阿迪朗达克天堂并不是原始的自然,用大卫·布劳尔(David Browe)的话来说,它是一个被迫放弃的狩猎场,连灌木丛也没有,是易洛魁人的火法技术使其充满了野味[3]。

简而言之,如果自然已经终结,那么它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结束了。在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前,唯一大面积的原始荒野是南极洲。在整个全新世期间,智人一直是一种改变生物群的全球性力量。

三、后现代的自然概念

过时的机械主义自然概念导致了对资源管理的工程学方法,以至于我们相信,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可以用外来物种取代本地物种,而不需要担心产生不利的系统性影响。我们可以用牛和羊取代麋鹿和水牛,用小麦和玉米重新取代草原,而不影响本地的土壤和水,就像我们可以用四桶化油器取代两桶化油器,或用磁带机取代汽车的收音机,而不影响轮胎、散热器或底盘。但我们已经很难认识到,大自然的功能更像一个有机体,而不是一个机制。故意改变生态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往往会对整个系统造成意想不到的、无法预测的副作用。引进的物种所产生的不良系统性影响是非常可怕的,我们只需要提到一些这样的物种的名字就可以说明问题——香蒲、野葛、约翰逊草、椋鸟——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如果自然首先是一个综合性的系统,那么后现代自然概念的第二个特点就是变化。20世纪中期的生态学家们对生物修补带来的不良影响印象深刻,但大多数人并非排斥机械模型,而是换了一种说法。自然界中的物种被描述为在平衡的对立中耦合。鹿应该被狼和其他猎物所控制,因此它们与它们的食物链保持着平衡。周期性的野火显然能使草类坚守阵地,抵御森林的侵袭。大自然通过其紧密相连的组成部分和过程之间的竞争和合作,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人们相信,如果不受人类干扰,自然界将保持“稳定状态”。正如生态学家警告我们的那样——顺其自然——如果它没坏,就不要修它。

然而,自然界本质上是动态的,它不断变化并最终在进化。每种频率的变化——昼夜、气象、气候、地质、天文——都是不可避免的、自然的。比尔·麦克基本的阿迪朗达克山脉地区如果被保护起来不受人类的改变(尽管这是不可能的),它们也不会保持不变。它们曾处于冰川之下,现在随着冰雪的退去,他们被完全不同的森林群落所覆盖。在用火来管理这些森林的易洛魁人迁移后,它们被外来的树木疾病和竞争对手入侵。在没有酸雨和全球变暖的情况下,麦克基本童年时代的阿迪朗达克生态系统是可以维持的,但只能通过积极的生态恢复和强化荒野管理。仅仅依靠保护或保存,它就会变成另外的模样。

四、生态系统健康是环境主义的新准则

我似乎正在走向对环境伦理的背叛。如果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如果变化是自然的,那么我们似乎没有办法客观地评价我们这些超文化的灵长类动物对自然界其他部分造成的完全自然的变化。城市扩张、栖息地破坏、石油泄漏、全球变暖或者人为造成的、突然的、大规模的物种灭绝除了触犯少数自然古物学家的古怪品味之外,还有什么客观上的错误吗?大多数人喜欢购物中心和遛狗的小径,而不是湿地和古老的森林。为什么他们的品味无论多么普通,都不能在自由市场和民主社会中盛行呢?

新兴的后现代自然模式更多的是有机的而不是机械的。正常的生物体在客观上要么是健康的,要么是病态的。与生物体一样,生态系统也是具有系统完整性的复杂的整体。如果我们可以设想一种“临床生态学”,那么我们就有希望为“生态系统健康 ”制定客观标准。有了这些标准,我们就可以客观地评估人类强加的或诱发的自然变化。

健康的概念是规范性的,也是描述性的。事实上,它的规范性大于描述性,它容纳了很多个人的、文化的甚至是临床的成分。不过,还是有一些参数对这个概念进行了限定。就像色情作品一样,尽管它很难定义,但当每个人都看到它并拥有它时,他们都认为自己知道它——一个无药物缠身、处于最佳状态的运动员无可争议是健康的,就像一个患有艾滋病的人无疑是病人一样。尽管面对的是一个不断变化的实体(在不断变化的文化和临床舆论中),医生和兽医可以指定广泛的有机健康的指数,如98.6华氏度的体温,以及一定范围内的血压和脉搏,都是人类健康的指数。更肯定的是,健康是一种善。它是一个必要的条件,使我们能够继续完成我们的任务。在这种意义上,它是一种工具性的善。除此之外,它还是一种内在的善。除非在最不寻常的情况下,即使是当一个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的时候,他也永远不会喜欢生病而不是保持健康。

但是什么样的实体是一个“生态系统”?我们可以说它是生病的或健康的呢?一个有机体,尽管是一个不断变化的东西,但还是一个东西,它有一个相当清晰的、由它的皮肤或树皮或细胞膜来划分的界限。但一个生态系统似乎是如此的分散和随意,以至于似乎不可能把它表述为健康或疾病。

在20世纪80年代,层次理论(一种比旧的恒温模型更严格的新的生态系统理论)被创建[4],使生态学家能够根据时间和空间尺度来定义嵌套的生态系统。于是,精确指定生态系统健康的概念及其适用于哪些方面的问题在理论上被解决,生态学家能够为各种类型的生态系统指定多种多样的健康规范。在这方面,临床生态学更类似于兽医而非人类医学。

目前,在这一令人振奋的跨学科领域,工作正在迅速推进[5]。尽管这里不是总结它的地方(我也没有这个能力),然而我还是要冒险总结一下临床生态学扩展有机健康和生态系统健康之间类比的方式。大卫·J·拉波特(David J. Rapport)提出了三种评估生态系统健康的方法——识别和监测生态系统的“生命体征”或指数;对生态系统进行“压力测试”;确定其他健康生态系统的“风险因素”[6]。生态系统健康最重要的标志是指标物种,如在五大湖中,自然繁殖的湖鳟鱼数量的繁多表明了整体生态系统的健康,因为这种物种不能容忍广泛的环境扰动。其他物种如森林中的大牛鸟种群都是负指数。一般来说,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的生命体征包括有效的养分循环和能量传递、物种多样性以及在生态演替的后期阶段普遍存在的更长寿和更大的形式。根据拉波特的说法,生病的生态系统表现出以下症状:“初级生产力下降,营养物质流失,敏感物种流失,成分种群的不稳定性增加,疾病发生率增加,有利于更小生命形式的生物谱的变化,以及污染物循环的增加。”[6]

衡量健康的第二个标准是压力测试。在威斯康星州的斯蒂文斯波恩特市,基督教青年会定期为其会员提供健康测试。在这样的测试过程中,一个人的休息心率被记录下来,然后他踩着固定的自行车,直到他的心率达到最大值的75%。一个人重新回到休息时的心率所需的时间是衡量一个人“健康”的标准——越快越好。因此,在生态系统中,“复原力”或“反作用能力”是评估生态系统健康的一种方式。生态系统会受到自然定期的干扰,如森林会受到暴风、昆虫入侵和火灾的影响,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可以迅速从这些干扰中恢复过来。事实上,就像生物体需要一定量的运动压力一样,生态系统通常需要定期的干扰来保持健康。在一些森林群落中,偶尔的火灾对于养分循环和某些物种的再生是必要的。在一些溪流中,每年的洪水可以清除淤泥堆积,并灌溉稳固河岸的植被。临床生态学家可以通过在有限的测试区域内实验性地诱发压力,或通过监测在意外事件中发生干扰后的恢复率来评估所选生态系统的健康状况。

第三个健康评估方法是识别风险因素。当病人去做检查时,他或她可能会被问及可能对健康构成慢性威胁的习惯和情况,如是否吸烟、习惯性地饮酒或过量饮酒?是否在持续的压力下工作或与有毒材料打交道?是否生活在犯罪猖獗的城市地区或在铸造厂的下风处?是否吃垃圾食品?是否虽然心脏病或癌症的症状还没有表现出来,但疾病可能已初见端倪?同样地,临床生态学家可能会对一个特定的生态系统进行筛选,以便寻找已知的损害生态系统健康的因素。酸雨会对一些森林和湖泊生态系统构成健康威胁,汞和其他重金属污染对水生生态系统构成威胁,化肥、农药和除草剂的径流对湿地构成威胁。

正如我们所注意到的,健康既是描述性的,也是规范性的,同时也是一种无可争议的好的客观条件。如果临床生态学能够像兽医学对生物体那样,明确地规定各种生态系统的健康指数,如果它能够为生态系统设计出压力测试,并能够预测一系列威胁对各种生态系统产生的影响,那么生态学也将有指定的客观标准来评估自然中的人为变化。

因此,除了变幻莫测的个人偏好之外,我们可以宣称强加在自然上的一些变化客观上是好的,而另一些客观上是坏的。从概念上讲,让人回归到自然界意味着人类的活动和其他非人类活动一样是自然的,这也意味着我们的人工系统被嵌入到自然系统的层次结构中。因此,人类事业的可行性取决于我们用文化系统来帮助维持生态系统的健康,而两者最终会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态系统的健康在我们看来是一种工具性的善。我们人类也有能力公正地评价他者的福祉——当然包括其他的人以及延伸开来的非人类的自然实体。如果我们以他人为导向的善意可以延伸到自然界,那么生态系统的健康可能是我们本质上要重视的东西。因此,我们强加给环境的本质和工具性的好的变化可以被理解为那些不损害生态系统健康的变化,而本质上以及工具性上的坏的人为变化可以被理解为那些具有相反影响的、会导致生态系统病变的变化。

事实上,生态系统健康的概念有可能使我们想象到在影响自然的过程中根据客观和内在的价值标准来判断,我们可能实际上在改善自然。因为对我们来说,积极地去改善生态系统的健康是有可能的。毕竟,人类健康的改善计划是很常见的。我们同样可以设想,在生态系统健康改善计划中,我们作为积极的参与者——自然界的一部分——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像其他部分在做的那样。同时,像许多其他部分一样,有利于而不是损害我们作为其部分的整体的健康。

在西伯利亚移民掠夺西半球100个世纪之后,北美洲、中美洲和南美洲的原住民已经演化出适应其环境的文化,这些文化是共生的,而不是寄生的和破坏性的。虽然我认为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它并不是一片原始的荒野,但我现在要指出的是,正如阿尔多·利奥波德所说,它仍然是“一个处于完全原始健康状态的生物群落”[7]。在更新世巨型动物的灾难性灭绝之后,在全新世期间建立了新的健康生态体系,包括新的灵长类动物。因此,如果文盲和不懂科学的人能够在不损害生态系统健康的情况下,有洞察力地和自觉地重新建立与自然共存的生活方式,那么一个技术复杂的文化肯定也可以。

五、技术如何成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

但技术的复杂性也正是问题所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现代技术肯定是问题的一部分(实际上是问题的全部),而不是解决方案。回到比尔·麦克基本在他的书中所列举的一连串问题,几乎每一个问题都是现代机械或化学技术带来的不良副作用——如果没有氟氯化碳制冷剂和推进剂,臭氧层就不会有空洞;如果没有煤炭和石油燃烧,就不会有酸雨或温室效应;如果没有链锯和推土机,就不会有大规模的雨林破坏。

但现代技术远不是唯一可以想象的技术。今天,一种被称为“适当的技术”的技术——一种对环境有益的技术——正在地平线上出现,如氯氟烃推进剂的喷雾罐已经被威胁臭氧层的代用品所取代,电气设备中的多氯联苯已经被毒性较低的润滑油所取代,在数以千计的合成化学品中有两类特别有害的化学品正在被取代。这些例子并不重要,因为它们是用对环境危害较小的化学品替代了危害较大的化学品,而基本的技术操作方式却没有任何实际变化。为了开始真正的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我们需要的是技术精神或动机的全面转变。人们所讨论的从化石燃料到太阳能基地的转变,将代表这样一种深刻的结构性变化。

在向太阳能转变的过程中,影响进展的障碍与其说是技术问题,不如说是社会和政治问题。我们非常依赖石油经济,石油大亨、汽车制造商、装配线工人、司机——所有以汽车、卡车、拖拉机、飞机、房车为生的人——都施加直接和间接的政治影响。在美国这样的国家,要实现真正的政治变革,需要如此巨大的基层需求,以至于这项工作似乎毫无希望。

然而,当我们考虑未来时,我们绝对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将与现在不同。自然界不是静态的,文化甚至更明显是动态的。我记得在伯克利大学的一次座谈会上,我目睹了环境历史学家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对那些坚持认为美国农业注定要最终崩溃的学生感到厌倦,因为资本力量无情地迫使农民采取不可持续的做法。最后,沃斯特挥了挥手说:“看,资本主义来自某个地方,它将会去某个地方。”同样,20世纪的现代技术是如此不适应自然界的生态需求,它也会像资本一样来自某个地方,并去往某个地方。

也许如果我们了解它从哪里来,我们就能感觉到它接下来可能会去哪里。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技术史学家们实际上一致认为,现代技术是将现代经典科学的规律、原理和方法转化为硬件。事实上,科学和技术在20世纪变得如此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以至于今天大多数人都无法区分它们。在牛顿科学的熏陶和启发下,工程师们继续制造机器,这些机器是世界机器的缩影。而技术不仅是便利条件,也是通讯器。普通人在一个日益机械化的,有蒸汽机、轧棉机、工厂以及拖拉机、汽车和飞机组成的世界里生活的时间越长,机械的世界观就变得越发普遍和根深蒂固。

作为一种隐喻,关于机器见解最深刻的论述是查理·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在这部电影中,卓别林扮演的角色是一名工厂工人,他的一生变成了一场机械的噩梦。他被选为一项实验的对象,通过减少吃午饭的时间来提高工作效率。一个喂食装置将汤舀进他的嘴里,并用纺锤把一只玉米穗对着他的牙齿。然后这个喂食器就会疯狂运行,当装配带越转越快时,卓别林双手用扳手转动两个螺栓,最终他被猛拉到装配带上,危险地扫入工厂里巨大的齿轮和车轮中。艺术家表达了与机器相矛盾的现代浪漫,以及他自己的抒情天赋——他把自己的困境变成了一场带有巨大齿轮的特效芭蕾。但是,将脆弱的人类首先变成一个不情愿的机器人,然后再变成现代工业巨大机器的饲料,这种超现实的转变所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印象更多的是充满了恐怖和悲伤,而不是幽默和希望。

对许多非人类动物来说,卓别林对现代社会夸张讽刺的描绘已成为地狱般的现实。它们从一开始被视为无意义的自动机器,在工厂化的农场里,它们成了产奶、产蛋和产肉的机器。我曾经在圭尔夫大学举行的国际会议上提交过一篇论文,对20世纪工业化农业中表现出来的机械主题提出批评。但我的观点激怒了加拿大一所大学农学院的院长,他强烈抗议说,他和他的“动物科学家”同事们坚决不认为工厂化农场的动物是笛卡尔式的自动装置或机械装置,相反,它们是“生产单位”。

尽管我们中大多数有能力这样做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使自己远离机械和化学环境最恶劣的侮辱,但机器的隐喻是如此不易察觉,以至于我们经常自愿地将自己屈服于机械的阴影之下。作为忠实的笛卡尔主义者,我们认为我们的身体只不过是精致的机器,当它们功能不良时,我们尽职尽责地把它们送到高明的机械师那里进行修理,就像我们把我们的汽车送到机械师那里更换离合器和刹车片一样。

但从理论上讲,机械论和二元论正在走下坡路,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如此。现代经典科学已经不复存在,第二次科学革命已经发生。在物理学方面,受到阿尔伯特·爱因斯坦、马克斯·普朗克、尼尔斯·玻尔、维尔纳·海森堡和伊利亚·普里戈金的影响。在生态学方面,受到弗雷德里克·克莱茨、查尔斯·埃尔顿、奥尔多·利奥波德、雷蒙德·林德曼、尤金·奥杜姆、T.F.H.艾伦和罗伯特·奥尼尔的影响。相对论和量子理论描绘了一个系统整合的和内部联系的宇宙,自然界中的客体不能与主体完全隔离。即使是在看似无辜的认识自然的行为中,我们也在改变它。理论生态学假设了一个类似的、概念上有共鸣的、整体的、相互作用的、相互依赖的、有机统一的自然图景,这种新的科学范式在技术上得到了应用。

例如,电视是量子理论的一个直接应用,光盘播放器也是如此。在很短的时间内,个人电脑技术已经变得无处不在。计算机并不像电视和激光技术那样直接应用新物理学,但它们将系统理论完美地转化为硬件和软件。想想你的老斯密斯-科罗纳打字机,一个按键,在纸上留下一个标记,打字机的连杆将手指的运动转化为连杆的运动,再转化为金属字母的运动,这是一种卓越的机制。在个人电脑上,一个按键就可以极大地、即时地改变一个段落、一个电子表格或一个图形的整体配置。在这里,我们有一个生态系统的技术模拟,其中一个单一的关键物种灭绝可以在整个生物群落中产生连锁反应。使用个人电脑的人已经习惯了系统的体验,这一代的孩子们在他们的卧室里用电脑长大,他们会系统地思考,我们希望他们也会生态系统地思考。

这些只是一些明显的例子,说明新技术在满足我们的生活空间的同时是如何潜在地改变我们对自然的概念。虽然我们仍然喜欢我们的汽车和其他机械运输技术,但在生活的某些方面,似乎正在出现对旧机器的蔑视。例如,一个长时间播放的黑胶唱片专辑不仅在声音上而且在技术的优雅性上不如光盘,以至于人们几乎要扔掉他们的唱机和黑胶唱片。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太阳能光伏照明、空间加热和运输技术是否会使油炉和汽油汽车一起变得不再受欢迎?人们是否会像对待电视、个人电脑、CD和微波炉那样对待太阳能设备?

我不知道答案,我所能提供的只是一些零星的、地方的事实,来证明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可能性。在我位于威斯康星州中部的农村朋友中,一场针对传统电力能源的反抗正在发生。一个自称为POWER的团体正在组织起来,以对抗现有输电线路的升级和新线路的安装。攻击的重点是错误的电磁场对人类和动物(野生和家畜)健康造成的危险,但更深层次的担忧是社会(集中、垄断的公用事业公司的傲慢)和环境(能源浪费的事实以及在节约方面适度的努力可以抵消产生更多污染、资源消耗的电力需要)问题。这里的一些家庭已经几乎实现了能源的自给自足,以至于当发生停电时,人们直到第二天才从邻居那里听说。对这些人来说,使用太阳能当然不是经济所迫,那些已经改用的人并没有做得很便宜。对他们来说,这主要是一个良心和风格的问题,就像在你的屋顶上安装太阳能电池板是非常时髦的一样。

假设一种对现在新兴的后现代太阳能技术直观的和整体的兴趣确实得到发展,那么这对生态系统的健康是有利的。向适当技术的全球性过渡是我们能够维持大众消费文化和健康运作的生物圈的唯一途径,也是我们能够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唯一途径。在我看来,同样重要的是这些技术的引导作用。它们将传达后现代的、整体的、系统的、动态的自然概念,其中包括我们这些聪明的猴子作为其创造性的、互动的组成部分。这将导致在同样动机和精神方面的进一步技术突破,并最终导致政治、经济、农业、医学和其他文明的主要方面产生相应的变化。

有证据表明,一个有机的、系统的世界观正在渗透到经济学中——这门“科学”希望能够像牛顿阐述统治物理原子运动的定律那样成功地阐述统治社会原子运动的定律。在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家中,有一种新的意愿是去量化工业化农业和其他破坏性发展的方式所带来的环境和生态损失。环境哲学家们实际上正在详细阐述一种抑制增长的生态的经济学——虽然这项工作仍然是理论性的,但至少在这些方向上有了一些进展,并可以从最近《生态经济学》杂志的成立和任命赫尔曼·戴利为世界银行的高级经济学家得到证明。

假设人体是一个微观世界——宏观世界或一般世界系统的缩影——从一开始就成为西方自然哲学的起点,那么古代医学理论中的四种体液则反映了古代宇宙论的四个要素。我还记得,作为一名哲学系本科生,我很困惑地发现笛卡尔在《方法论》第五部分开始了漫长的医学讨论,其整个目的似乎不过是为了说明心脏只是一个机械泵。我现在把这段话看做是笛卡尔机械论项目的组成部分。未来的大学生可能会感到困惑,因为他们会发现这一代的环境哲学家不遗余力地论证那些在当时看来很明显的东西——人体不是一个机械,而是一个有机体,与它周围的生态系统有内在联系。

事实上,在生态学成为家喻户晓的词汇的同时,整体健康和健康运动开始获得发展,这似乎并不完全是偶然的。在这里,我们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即一个理论领域(生态学)间接孕育了另一个领域(医学),而不是理论的技术应用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现实的文化结构。我想说的是,医学思想的变化是认知文化中流行的知识之风转变的风向标。越来越多的人怀疑手术、化学药物和放射学,并认为这种“常规”治疗是最后的手段,只有在用尽了改变饮食、运动、视觉化、冥想、顺势疗法和类似的措施之后才能使用,这标志着从现代机械到后现代有机世界观的转变。

生病是人类的一种普遍现象。我们不应感到惊讶的是,所有民族都会试图了解疾病的原因,以及他们的医学病因学也会与他们的世界观相一致。获取食物也是人类的一个普遍现象。农业信仰与医学信仰一样,都表明了一个民族的世界观。工业化农业的批评家温德尔·贝里(Wendell Berry)和有机农业的倡导者韦斯·杰克逊(Wes Jackson)已经成为民间英雄和名人。1989年,美国国家科学院农业委员会建议美国农业从扩大规模、机械化、使用化肥、杀虫剂和除草剂向“另类的”有机耕作技术转变[8]。因此,农业哲学的变化,就像医学理论的变化一样,是文化内部巨大变化的表征。

综上所述,我认为,自然并没有结束,但现代的人与自然二元论和自然的机械观终结了。人类及其作品无处不在,这造成了人类把自然当成他者的错觉。但近代关于人、自然以及二者的关系等概念早已被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中叶的科学发展所否定,如生物学中的进化论和生态学理论以及物理学中的相对论和量子论等。新的自然概念更多的是有机主义的,而不是机械论的。用利奥波德的话来说,它把人看做“生物共同体的普通成员和公民”[7]。理论上,我们可能成为自然界善良的、守法的公民,而不是残忍的、最终自食其果的征服者。对自然、人性和人与自然关系的新的理解可能会通过在后现代太阳能-电子技术中的表现而渗透到大众的头脑中。公众对整体医学和可持续有机农业日益增长的兴趣,表明主流文化世界观的转变已经在进行中。新技术已经显示出它们的吸引力,它们可能会激发人们进一步应用同样是它们所体现的系统性理念。如果这样,我们目前不可持续的机械主义文明可能会迅速演变为一个新的、更可持续的系统结构,不仅在技术上,而且在社会、政治和经济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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