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挂反了,你能看出来吗
2022-12-25张剑蕾
张剑蕾
这幅画挂反了!
最初,没有一个人意识到画挂反了。1961年10月,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举办了大型展览“马蒂斯最后之作:大尺幅剪纸水粉画”。开展47天,吸引超過11万观众,其中包括艺术家的儿子、画商皮埃尔·马蒂斯。
然而,无人看出一幅线条简约、形似帆船的作品《LeBateau》竟然挂反了,除了一位叫吉纳维芙·哈伯特的观众。作为华尔街股票经纪人兼艺术爱好者,她曾三顾展览,越看这幅画越觉得不对劲——“马蒂斯绝不会把更复杂且重要的图案放在画面下方。”
为此,哈伯特买了一本展览目录,逐个比对,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但当她把这个发现告诉博物馆工作人员时,对方却态度敷衍。于是,哈伯特将此事告诉了《纽约时报》。后者迅速将其登报,标题还特损,故意把艺术家名字“Matisse(马蒂斯)”颠倒排版。见报第二天,时任MoMA馆长梦露·惠勒终于将画作重新悬挂,并置评:“这只是因为粗心大意。”
实际上,画作挂反是现代艺术的“老梗”了,自艺术变得越来越抽象之后,画作挂反的问题就层出不穷。极少有人当场发现,即使是专业策展人、艺术史学家也时常拿不准……
只是粗心大意?
显然,博物馆太容易“粗心大意”了。从梵·高的《草地与蝴蝶》到抽象艺术先驱保罗·克利,再到20世纪60年代色域画派的莫里斯·路易斯,许多艺术家的画作都在世界级场馆中被挂反过。而被发现的理由很简单:总有眼尖的观众,尤其是学生群体发现挂的方向与图录不一致,或者艺术家的签名是反的。不过,有时判断依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2015年,在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的展览“AmericaisHardtoSee”中,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杰克逊·波洛克的作品《Number27》就被垂直悬挂。而作品目录、艺术家签名都显示应该水平悬挂。
对此,博物馆策展人达娜·米勒辩解道,这件作品在1950年于BettyParsons画廊展出时就是垂直悬挂,有图为证。虽然原因多半是场地空间有限,但彼时艺术家还在世,这一做法显然得到了他的认可。而且竖着挂时,画作的巨大尺幅能带给人更大震撼,这样也是出于策展考虑。
与此相似的还有收藏于泰特美术馆的马克·罗斯科作品《BlackonMaroon》。艺术家在给美术馆的作品捐赠协议中标注的是垂直画作,但从其签名判断又应该是水平的。而在作品安装之际,罗斯科已经因自杀去世,作品悬挂问题再也无法考证。在后来的展览中,这幅画横竖悬挂的情况都曾有过,而支持不同挂法的双方始终争论不休。
究竟如何观看
作品悬挂方向不同到底有何区别,真有那么重要吗?艺术家、博物馆和观众,到底谁的意见最关键?
区别肯定是有的。对具象画作而言,悬挂方向代表着不同的创作与观看视角,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作品好坏的判断。美国艺术家乔治娅·欧姬芙于1929年创作的《TheLawrenceTree》多年来一直以树干在下方的形式陈列。直到1989年,一张照片显示树干应该在上方。这一视角体现了艺术家躺着时所看到的星空树木之景。
有时,挂反的画作还能“将错就错”带给艺术家重要启发。抽象艺术先驱瓦西里·康定斯基就表示,其工作室曾放着一幅倒着的画,看起来如此“不同寻常,带着抽象艺术的极致美,仿佛散发着一种内在光辉”。这成为其创作抽象艺术的重要灵感。
而德国新表现主义艺术家乔治·巴塞利兹则从1969年起将“上下倒置”作为创作的独特方式,从而放慢绘画速度和观众对作品的理解过程,成为其艺术生涯的重要转折点。于是,颠倒方向也成为一种颠覆传统的绘画语言与创新途径。
对于抽象绘画本身而言,情况则大不一样。无论是蒙德里安、康定斯基等早期抽象艺术家,还是波洛克、纽曼、丰塔纳等战后抽象画家,挂反的画虽在色彩、构图、空间等方面存在客观区别,重点却已经转移——理性的几何抽象、滴画法对创作过程的革新、极具个人符号的拉链线条……
换句话说,当画什么不再那么重要、怎么画被放在首位时,艺术家的创作更倾向于传递某种观念,而非还原现实世界。比如,罗斯科在画画时并不会将方向“锁死”,而是不同方向颠倒着画,到最后可能也不会确定方向。此时,对于观众而言,画作的悬挂方向即使有所不同,也不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它们激发了观众怎样的个人感受。
可见,画作的上下左右摆放并无绝对的对错之分。尽管艺术家有个人的创作方式,博物馆策展人有自己的策展理念,且从某种程度上“规定”了人们欣赏一幅画的方式。但作为观众,我们在看展时或许可以跳脱出原本的悬挂方向,不迷信博物馆与艺术家的“权威”,充分发挥个人的主体性,寻找到自己的“观看之道”。换个方向与视角,或许会有全新的体验。
酱酱//摘自时尚芭莎艺术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