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意外死亡的蝴蝶

于玲

·01·

“喂！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转头看了看，并没发现周边有什么人。

“咳咳，说实话，这的确有点儿丢人，可我实在是需要帮助。”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这下我不得不停下来认真地去寻找，到底是谁在说话。

“这里！我在汽车上！”

我瞄了眼身前这辆米色的小面包车。哇，这辆车简直就是昆虫屠宰场，它肯定刚经历了一趟高速之旅，前窗上粘满了各种虫子的尸体，看起来很恶心，也很恐怖。

我下意识地想走，就在此时，我看到了那只蝴蝶。它金色的翅膀一动不动地张开着，看起来像是卡在了汽车的进气网上。

“是我！我是一只蝴蝶！”

我被吓得后退一步，后背上顿时冒出一片冷汗。冷静了一会儿，大概是头顶上高悬的太阳给了我勇气，我再次俯身打量起那只蝴蝶。

“嘿，别这么看我，我会害羞的。如果你也像我这么不体面地挂在这里，也不会愿意让人这样盯着看的。”

“你，真的是蝴蝶？”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

“那你……怎么会说话？”

“因为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是灵魂，灵魂你懂么？灵魂之间的沟通是不需要翻译的。”

“死了？”

“当然了，你没见我跟那些虫子一样被粘在车身上，都快被晒干了！”

“对不起，对不起！”

“又不是你撞的我，干吗说对不起。嘿，我想让你帮个忙，把我的身体从这该死的地方弄下来。我们蝴蝶可是很要面子的，这两天至少有上百只苍蝇、蚊子、蛾子嘲笑着从我面前飞过。”

“好，好，我来帮你。”

我掏出公交卡，小心地伸进蝴蝶和车身粘连的缝隙，轻轻一撬，果然成功了。蝴蝶掉了下来，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看起来就像又展开翅膀飞了几圈。

“我漂亮吧？”它自我感觉还挺不错。

“嗯，挺美的。”我有些同情地看着它，“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麻烦你把我藏起来。你知道我是一只好面子的蝴蝶，可千万不要让人看到我这个样子。”

“对了，我见过别人做蝴蝶标本。做成标本的蝴蝶和生前一样漂亮，而且会永远漂亮下去。要不，我把你做成标本吧？”

它沉默片刻，叹口气说：“好吧！”

·02·

我从妈妈那里要来一个首饰盒，首饰盒的底部铺着漂亮的黑丝绒，我把蝴蝶轻轻放在上面。

“哇，真漂亮！”蝴蝶说。看来它很满意这块黑丝绒带来的美颜效果。“当然，我本来就很漂亮！”它又洋洋得意地补充。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它。

“你可以叫我阿布。”

“这名字不错！”

“那当然了！”

我发现它真的是超级自信，甚至有点儿自恋，它的心态可真够好的，毕竟能够坦然接受自己意外死亡的人并不多。

“我说，你怎么会被车撞到的？不小心么？”

“唉，别提了，要怪就怪那个夏日午后的花开得太美。”

我哭笑不得，看来这只蝴蝶还是个文艺青年。

“那天下午，我飞在一片漂亮的花田里，花田中央矗立着两棵高高的向日葵，它们金黄色的花盘像是太阳，点亮了那片花田。这么美的花怎么能独享？我当即决定：一棵属于我，另一棵属于我的朋友阿呆。阿呆这只蝴蝶，蝶如其名，有些呆呆的。哎呀，跑题了，还是先说回那个下午吧。我认真地数了数花盘里的葵花籽，发现我的向日葵里整整有1588颗葵花籽，比阿呆那棵要多出108颗。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什么？”

“说明我的花比阿呆的好！”

“这不是废话嘛。”我并不关心这个，我只是想知道它怎么就撞到车上了。

“别着急，你继续听。”阿布接着讲起来。

“我是多么幸运啊！我想第一时间就告诉阿呆。于是我高兴地转着圈飞去找阿呆。坏就坏在阿呆当时在高速公路另一侧的花田里。它警告过我，说高速公路上的车比鹰还快，过高速公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平时我都会注意的，可我当时太高兴了，一时大意便撞到了车上，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阿布讲完了，屋里变得很安静。

我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大头针，本来要扎在它的翅膀上，好把它做成一个像样的标本，但现在我犹豫了。

阿布又说：“如果能有机会和阿呆告个别就好了。那个阿呆，一向傻呆呆的，我怕它还一直在花田里等我，都不知道自己回家……”

“你和阿呆的感情肯定很好。”

“当然了！阿呆是最善良的蝴蝶了，它一心只为我着想。其实，最先发现那两棵向日葵的是阿呆，但它故意慢慢飞，假装是我先发现的。我心里都知道的……这样听来，我是不是很坏？”

“你不坏，这只不过是一朵花而已。”我安慰它。

“不是的，阿呆让给我的花有成百上千朵了。呜呜……”它突然哭起来，“阿呆……”

“要不，我带你去找阿呆吧！”我脱口而出。

“真的？”它激动起来。

“可……去哪儿找啊？”

“是啊……”它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把手上的大头针放下。我不能把这针扎进它的翅膀，万一它还能飞起來呢！

·03·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阿布的影响，我感觉自己也自信了很多。比如现在，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福尔摩斯。我发现那辆面包车的主人正是我家的邻居叔叔，通过询问，我又知道了他两天前在高速公路上的行程，然后在地图上把起始点标了出来。好啦，现在我们就知道阿呆的大概位置了。

接下来就是缩小范围。

我当然问过邻居叔叔，有没有见过一片长着两棵向日葵的花田，然而他表示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我也试过上网搜索，把关键词敲在搜索栏里，可系统只给我推送了一些旅游攻略和广告，根本就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信息。

“咦，咱家邻居前两天出去旅游了，”妈妈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还发了不少‘朋友圈呢。”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妈妈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几张照片，是邻居叔叔拍下的风景照。这些照片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呢？

“妈妈，可不可以把手机借我用一下？”

我把邻居叔叔发的“朋友圈”拿给阿布看。

“阿布，你认识这里么？”我点开一张照片。

“不认识，我们蝴蝶只能记住大自然中的动植物，记不住人类的建筑。”

好吧，我继续往下翻。

“等一等！”阿布忽然喊，“我看见了一棵认识的树。”

我赶紧停下，这张照片里哪来的树呢？我仔细一看，原来树在邻居叔叔背后的窗户外。这么小的细节都能发现，看来阿布才是福尔摩斯。“我认识这棵树，它离花田不远，我曾经在这上面跟一只天牛打了一架。哈哈，最后当然是我赢了！”

“你确定么？”

“一万个确定！”

“好的，我知道了。”我赶紧拿着手机敲响邻居家的门。

“叔叔，这张照片您是在哪儿拍的？”我指着手机屏幕问道。

“这……是在城郊的服务区。”邻居叔叔说。

“太好了，这下就可以找到阿呆了！”我激动地挥了挥拳头。

鄰居叔叔看起来一头雾水，他大概以为我又在做什么白日梦吧。

·04·

当晚，我被妈妈狠狠批评了，她听邻居叔叔说我一直向他问些奇怪的问题，以为我一定是要搞什么恶作剧。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我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还把那个首饰盒端过来，让她看阿布是多么可怜。

可妈妈一点儿也不相信。

我很难过，大人们为什么就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呢？

但我意已决，既然决定要帮阿布，就一定要帮到底。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掏出存钱罐里攒下的零花钱，小心翼翼地带着阿布登上了客车。

快到中午时，我们终于接近了目的地。客车停在了服务区，趁司机和乘客们在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我下了车，沿着高速公路寻找起来。

这个季节的田野美得不像话，到处是嫩绿的杨柳，火红的蔷薇，油菜花像一条金线编织的华袍覆盖在山峦上。可我没时间欣赏，我得尽快找到那片矗立着两棵向日葵的花田。

终于找到了，真的像阿布所说的那样，花田中央的两棵向日葵仿佛金灿灿的太阳，把四周的风景都照亮了。

“阿布，现在我贸然过去会不会吓跑阿呆？”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阿呆，我有点儿紧张。

“哎呀，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阿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

“不能让阿呆知道我已经死了，不然它肯定会难过的。”

“那怎么办？你不是想跟阿呆告个别吗？”

“这样！你帮我给阿呆留一封信，告诉它我出远门了，让它不要再等我了。这样，我既告了别，又不至于让阿呆太伤心。”

“我可不会写你们蝴蝶的信。”

“你按我说的做就行。首先去采一朵油菜花，然后找到两棵向日葵里更高的那一棵，在花盘里最突出的葵花籽上抹一点儿油菜花粉。这是我们约定好的暗号，阿呆看到就会明白的。”

这很简单，我很快就完成了。

“接下来，我想请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阿布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

“什么？”

“把我埋在这棵矮向日葵下面吧。这是阿呆的向日葵，把我埋在这儿，等我化作了肥料，阿呆的花就会开得更好一些。傻阿呆，这次轮到我来照顾你了。”它好像在笑。

可我却哭了。

“阿布，我不想把你埋起来。要不你就当一只标本吧，你可以永远这样漂亮，这不挺好的么！”

“唉，一只蝴蝶如果不能飞，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把我埋在这里，也许我会变成花，然后再变成一只蝴蝶……嘿！如果我还能变成蝴蝶，我一定会飞去找你的。到时候我会落在你的鼻子尖儿上，你可别被我吓到啊！”

“臭阿布，谁会怕一只蝴蝶啊？”我破涕为笑，“说好了，你一定要变成蝴蝶，一定要来找我。你可不要食言啊！”

·05·

我失魂落魄地望着这片宽广的花田，耳畔没有了阿布吵闹的说话声，感觉有些孤独。更可怕的是，我好像迷路了，接下来我该往哪儿走呢？

不远处的小路上突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一个人下了车冲我跑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我的妈妈。

原来妈妈才是真正的福尔摩斯。早晨起床发现我不见后，她想起我说的关于阿布和花田的故事，便笃定我准是来找这片花田了。她连忙跑到邻居家，问清昨天事情的详细经过。邻居叔叔提到了我曾问他拍照的地点，说我可能去了城郊的服务区。妈妈便开车赶来，沿着高速公路寻找我说过的矗立着两棵向日葵的油菜花田，果真在这儿找到了迷路的我。

哇，妈妈太厉害了！

“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妈妈说，“妈妈也要反省，以后要好好听你说话。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告诉我，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我也感到愧疚极了，对妈妈说：“这次是我做得不对，让您担心了。”

说完这些，妈妈又问我：“那只叫阿布的蝴蝶，现在去哪儿了？”

妈妈终于相信我了！我一把抱住她，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难过。

“它飞走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