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进化中的动态平衡

李玲

“动态平衡”一词源于希腊词根，意思是“相似”和“稳定状态”，通俗的解释就是：通过控制某些物理量，使物体的状态发生变化，而在这个过程中物体又始终处于一系列的平衡状态中。这是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而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理解，其作用主要是为帮助生物在不同环境和情况下保持最佳功能。引申开来，“动态平衡”就是维持相对稳定的内部状态的能力，尽管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变化，但内部通过调节和重组依然能保持能量和形成新的态势最终得以生存和健康运行。

从社会学角度看，“动态平衡”主要是在社会的进步和发展过程中，为社会进化和进步提供了一个“安静的背景”，使社会内部各要素、各运行机制得以逐步适应新的动态，新的视域和环境，进而更顺畅地相互沟通，相互联系，达到在现有条件下互相适应、新的和谐共存，而内部的动态平衡更容易使社会机体提取重要信息并在系统各部位之间传递信号，共融互通，进一步促进社会的进化和发展，从而形成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社会有机体—健康的社会形态。

根据系统论原理，社会生态系统的发展总是会呈现平衡—失衡—再平衡的状态，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也是一个从平衡状态到远离平衡状态再回到平衡状态的自组织循环系统。这是由其发展运行的规律所决定的。社会总是前进的、发展的，虽然有时动荡乃至剧变，但正如一条流动奔涌的大河，不管有多少浪花，其水面总是保持一种相对的平衡状态，也就是“动态平衡”。这个社会生态中的多个角色、多种关系相互依存，相克相生，共同构成一个社会生态系统的整体。

作为后现代建筑理论的创始人之一，查尔斯·詹克斯（CharlesJencks）以生态、有机、过程、多元理念为标准，以对现代建筑和解构性后现代建筑理论的局限的反思批判为前提，吸纳并超越现代建筑和解构性后现代建筑美学理论，强调建设性与创新，追求自然美和以人为本的建筑意义。他凭其独特的视角和理论将建筑发展从传统美学和现代美学的束缚中解救出来，用符号学的方法将意识形态因素引入到建筑语言中，突出了后现代主义艺术中不可避免的政治倾向和建筑的“双重译码”功能及建筑的复杂性，蕴含着丰富的社会生态思想，从而实现建筑的社会功能。

詹克斯的后现代建筑美学把社会看作一个整体，在这个整体中，有一个“内在关系和秩序”为核心调节机制，以保持社会平衡有序发展，事实上形成了一个以现实社会为整体的动态的生态系统。在这个生态系统中，其最大的特征是允许人类和人类之外的各种正当利益在一个平衡的系统里相互作用，也就是承认宇宙之内和人类之外的一切存在的平等位置同存共荣。人类不再是价值的中心，只是存在于这个完整的社会、宇宙体系中的一员罢了。

在这里，我从社会有机体特征的角度来探讨一下詹克斯的社会进化中的生态审美观。

“社会有机体”是一个相对广泛的概念。它既不能片面地理解为单个或者单纯的人或机器，也不能仅仅指代人际组织或者机器体系，它是人与机器、人与社会、社会与机器的合成体系，是人际组织和技术体系相互作用、集合而成的三位一体有机系统，即人、机器和社会三者的有机体系。

就复杂的有机建筑概念而言，詹克斯和美国有机建筑之父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一样，希望用自己的后现代主义建筑实现人类、建筑与人文、历史和文化的有机整合，“它会在环境中，将所有对象和要素综合成为一个有机统一体”（Charles Jencks，Architecture2000 and Beyond ，John Wiley & Sons，2000，p.124. 下引此书只注页码），并将赖特的有机设计方法化繁为简（即将繁杂的建筑外观化简为有机几何体的理念）付诸实施。

在詹克斯的建设性后现代理论中，当建筑被赋予社会功能时，就是一种“社会有机体”，其最根本的特征就是“进步与进化”，比如，城市、社区等作为一个有机体，其局部建设或发展会对整体肌理构成不同程度的影响，这便清晰而深刻地揭示出非线性系统存在着对初始条件的强烈敏感性。当用在建筑设计中，其指导意义也就非常明确了。其特征本身决定了它在发展过程中的“动态”，而动态中的“平衡”则是问题的关键。

詹克斯把复杂的科学理论应用到建筑的进化，正是关注到了这一点。詹克斯这样解释建筑的进化：“所有领域之中的创造性行为， 都遵循着一种类似的概念图示。首先有一段预备期，在这个时候， 心智会建起外部事件的抽象模式， 或者发明家会建起一个真实的外部模型。随后，要么一种直接的事件发生了——这时， 两种之前分离的理念或矩阵被带到一起，成为一个新的整体，要么就是一段曲折的探求，这时，在某些案例中， 正确的解决方案便意外地被偶然发现。”（42 页）

据此，詹克斯创立了一种独特的预测模型，即“建筑进化树”理论：“我相信， 就预测以及经历连续的结构类型而言， 这个结构图是一个相当好的分析工具。这样思考的一个理由， 除了提到过的那些之外，还在于，各个轴线已被选择使用， 以至于它们捕捉到主要的潜在类型。这些导致了进化树， 以及仍旧存在的连贯传统。”（42 页）同时他也强调了预测的责任问题：“不明确说明内在于发明之中的目标和价值，我们就没有办法明确说明一位建筑师的责任，也不能判断一个趋势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另外，如果我们考虑到，所有发展都由这些目标指向过程，加上我已经提到过的结构一贯性之叠加构成，那么，我们就可以推算出一棵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后的、可能变化之进化树。”（48 页）

可以看出，为了给这一抱负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詹克斯首先把目光向前方看、向远方看，在进化论的大视野中贯通社会进化与生物进化，力图用预测影响未来。这种对未来的信念、对人类进步的信念、对人类把握自己命运的信念，体现出对人类思想意识中构建美好社会的期盼。

社会变革和制度进化是一种复杂而曲折的发展过程，它被各種社会力量以及多种类、多层次规律所制约。因此我们有必要在认清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的基础上，合理利用自然提供给人的各种条件，结合不同阶段社会历史前进的主要矛盾或者首要任务去探索新的发展道路。

作为地球上拥有高智慧的生物，人类的活动有着明确的目的性，懂得用智慧、意志参与，能够主动地创造、发现，并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志有选择性地进行实践活动，以达到有效地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目的和理想。

在这些行为中，这些个人或组织总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争论和辩证中求得正确的认知和动力，在实现总合力共进中，让个人的意志对社会进化发挥作用。换句话说，人类社会的进化离不开每个个体的奉献与支持，需要每个人都承担一定的责任、发挥一定的作用。只有那些顺应历史发展趋势，符合社会进步规律的行为、意志和努力，才能成为主导力量，从而在整个合力行为中发挥关键性的作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有人走在前面，又不断地被超越，在此起彼伏的超越和被超越中，打破平衡，实现新的平衡，平衡再次被打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社会如此进步、进化。这也就是社会进化中的动态平衡及其所发挥的作用。

不可否认的是，社会进化涉及社会生态的各个方面。“社会进化过程是由多层次规律的共同作用决定的，是由多层次动力交互作用推动的，社会进化动力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是通过多种社会力量的合成实现的。”（郝安乐：《论社会发展动力系统的复杂性》，载《郑州工学院学报》一九九五年第五期）社会万象中，能推动这种进化循环的有多种因素。建筑理论和建筑实践是其中不可忽略的元素之一。

詹克斯显然明白建筑进化和社会进化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他明确指出，从美学和社会学的角度看，建筑物可不仅仅是建筑材料的组合与堆砌，它不但体现和反映了个体或群体意识与心理，而且与整个人类社会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据此他从多个角度表述、阐释了在自然进化、社会变化动态发展中的社会生态平衡观。

新达尔文主义者认为在自然进化中自然选择会因外部因素的介入或干涉而产生很大的偶然性和盲目性。詹克斯则反对将外部因素的作用过度夸大并置于内部因素之上，他认为无论自然进化还是社会进化，内部因素总是先于外部因素。正如“同源结构”“物种进化均恒律”和“适应性相似”所证明的，人类进化影响的远远不止是生物学和自然科学的领域，社会进化的必然性也遵循着人类文明发展的法则。

现代社会是一个由人的因素、技术因素、环境因素和发展因素共同构成，多向、共时和互动的复杂系统，在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环节中，均有不同程度的“蝴蝶效应”发生。詹克斯利用突变理论产生“混沌的边缘”来创造建筑的活力，依靠系统的组织深度、时间线和“图地”关系，在边缘位置使每一个细节达到平衡稳定状态。詹克斯的建筑复杂科学理论蕴含着丰富的社会生态审美意识，凸显了建筑设计思维对社会生态的影响。在这样一个复杂且充满突变的时代，社会正被一些细小、看似不重要的事件所左右，而社会生态也需要构建有多种共生性的生存合力，形成无序、有序相协调的生态社会支持系统，以促进人类文明的发展和社会秩序的和谐运行。

詹克斯作为屈指可数的优秀建筑理论家和实践者，他对建筑历史的回顾，对建筑本身的思考，对建筑未来的探索，可谓见微知著。而其在复杂科学理论中凸显的社会生态审美观，更是把对人类把握自己命运的信念，在进化论的视野中把社会进化与生物进化沟通起来。用过去贯穿现在，用預测影响未来，给这一抱负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其中深深烙印着他源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乌托邦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