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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定名学研究模式及其对汉语复合词研究的启示

2022-12-22陈练军

关键词:复合词构词命名

陈练军,姜 珊

(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 363000)

Stolova[1]认为复合词的演变可分别从定名学(onomasiology)和符意学(semasiology)的视角进行分析。定名学主要研究定名行为,即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语言是如何表达概念的,是从某一概念出发,分析用来编码该概念的不同形式(从功能到形式)。符意学研究一个给定的词汇项如何获得新的意义,关注点是从某一词项出发,探讨该词项能够表达的各种功能(从形式到功能)。符意学和定名学两种视角的区分也见于中国语言学家的相关论述,王力在讨论汉语“词汇的发展”时就分别从“词是怎样变了意义的”和“概念是怎样变了名称的”两个角度进行的[2]。“词是怎样变了意义的”是符意学的视角,而“概念是怎样变了名称的”则是定名学的视角[3]。

需要注意的是,不同语境下,同一术语可能被不同的研究者赋予不同的含义。如Štekauer 区分了定名的两个步骤,第一步是抽象意义上的定名,是对概念进行范畴化,第二步是具体意义上的定名,选择具体的语素用于表征相关概念[4]。之后,Štekauer又将定名(onomasiological)层和称名(onomatological)层视作定名过程的不同阶段。这种情况下的“定名层”相当于Štekauer 之前的“抽象意义上的定名”,“称名层”指的是Štekauer 之前的“具体意义上的定名”[5]。上文 Stolova 等所说的“定名学”是个宽泛的概念,包括 Štekauer 所说的“定名层/称名层”和“抽象/具体意义上的定名”。

目前,国内俄语和德语学界通常将从意义到形式的研究都叫作“称名学”[6-7]。“称名”指赋予某一概念(意义、所指、事物)以某种语言符号形式,既可指过程,也可指结果[8]。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的“称名学”与上文“定名学”的内涵、所指大致是相同的,只是不同领域的研究者采用了不同的译名而已。“称名”这个术语在汉语学界用得不多[9],汉语的相关研究多是在“命名学”范畴下展开的。“命名学”涉及哲学、语言学等学科领域,所涵盖的范围较广。如果仅聚焦于语言学领域的命名研究,不妨采用“定名学”这一术语,这是较为通行的名称,术语所指较为明确,可与其他领域的相关研究进行适当的区分。因此,本文采用“定名学”作为onomasiology 的汉译名,用于指称从意义到形式的研究。

下文将对国内外定名学的研究现状进行较为全面的梳理,评述已有成果中的优点和不足,在此基础上提出定名学视角下汉语复合词的研究策略。

一 国外的定名学研究

20 世纪60 年代,捷克语言学家Miloš Dokulil提出了定名学构词理论,坚持形式与意义不可分割的观点,认为任何语言分析都要考虑形义关系,他的研究在斯拉夫语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此后,Horecký[10]、Štekauer[11-12]等延续了 Dokulil 的研究思想,并将其与认知语言学研究相结合,形成了认知定名学研究模式。

(一)认知定名学研究模式

Dokulil 的定名学构词理论的基石是定名学范畴,给事物定名的任何行为对象都是基于它在人类意识中的反映和加工[13-14]。定名学范畴是定名过程中必备的基本概念结构,原则上,定名学范畴由两部分组成,包括定名基础(onomasiological base)和定名标记(onomasiological mark),其中,定名标记又由限定(determining)成分和受定(determined)成分构成。因此,定名学范畴是建立在传统逻辑学的基础上,首先将事物归入某一类别,然后找出它的特定属性,从而将这一事物与同类的其他成员区分开来。如blackberry 的定名基础是berry,它的定名标记是black。定名基础总是简单形式,但定名标记可以是简单形式或复合形式。如woodcutter(伐木工),定名范畴的三个要素都在语言形式上表达出来了,定名基础是-er,定名标记是 woodcut,其中,wood 是限定成分,cut 是受定成分。又如policeman(警察),在语言形式上未表达出动作关系。这样说来,定名范畴的限定成分或受定成分不一定都在语言形式上显性地表达出来。

构词定名学理论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是Horecký 的多层次构词模型(multi-level model of word-formation),包括语言外部的现实对象、概念的前语义(逻辑谓词)、语义特征、定名关系、称名结构和语音(phonological)层。前语义层由逻辑谓词构成,有的逻辑谓词表述为语义标记,在语义层进行详尽阐述。Horecký 提供了不同语义特征的清单,分析了语义特征之间的关系,并提出了语义的层次结构。Horecky 的定名结构也是由定名基础和定名标记组成。定名基础表示相关的语法范畴,包括词类在内。称名层既是语素的清单,又是定名基础和定名标记的语言表达形式,语音层则决定了语素和其他语音特征的具体形式。

2005 年,Štekauer 对构词法的定名学模式进行了更完整的论述[15],该构词理论遵从 Dokulil 在1962 年所倡导的构词定名学的理论原则,关注语言外部现实(即被定名的物体)、言语社区和构词成分之间的相互关系,强调了被形式语法学派的构词法理论所忽视的事实,即每个新合成词来源于特定的命名行为,该行为满足了言语社区成员某种真实的命名需求。所以,该研究方法重点关注的是事物命名过程中语言使用者的主体作用,并不只是为了呈现构词规则。Štekauer 的定名学研究模式体现了“找词(word-finding)”的过程,这是由说话人创制新命名单位的具体需求所触发的。定名过程分为五个层级:(1)概念层;(2)语义层;(3)定名层;(4)称名层;(5)语音层。这与 Horecký 的多层次构词模型一脉相承。

定名构词法的基本原则包括两个方面。首先,定名学模式是个动态模式,旨在解释新词的产生方式,从说话者的认知能力来研究;其次,它引入三元的定名结构。定名结构是对被语言符号标记了的事物进行概念化后形成的,由施事、受事、工具、处所、时间和方式等语义范畴之间的关系构成。定名结构包括定名基础和定名标记,定名标记对定名基础进行详细说明,由限定成分、受定成分构成。受定成分通常既代表着定名行为的认知范畴(包括动作本身、动作过程和动作状态),也是理解和预测新合成词语义的关键成分,它将定名结构的另外两个成分关联起来。比如假设“(职业)写小说的人”这一个体没有名称,可通过概念分析产生定名结构,动作的语义范畴(写作)是定名标记的受定成分,将施事(实施写作行为的人)和动作结果(小说)关联了起来,这一定名过程可用下例来表示。

(1)Result(结果) -Action(动作) -Agent(施事)

novel(小说) -write(写作) -er(者)

在定名学阶段,定名结构依照“语素—语义分配原则(Morpheme-to-Seme-Assignment Principle,简称MSAP)”进行形态表征,该原则确保定名结构的单个成分(语义范畴)可被指派语素,语素的语义要素和定名结构的特定认知语义范畴相对应。换句话说,这一操作是将存储在词库中可指派的潜在语素的语义与定名结构的相关语义范畴进行匹配。

关键的一点是,MSAP 既是组合性操作,也是聚合性操作。聚合性操作是指扫描词库,从中检索出可用于表征定名结构语义范畴的词汇性语素和词缀;组合性操作反映了制约单个词汇性语素和词缀组合的形式、意义方面的因素。不过,在表征特定的定名结构、构词规则的能产性、时尚潮流时,还是有很多选择空间的,但受制于年龄、性别、教育背景等因素的个人偏好压缩了说话者的选择范围。

定名结构决定了新合成词的结构。定名类型对应于传统的构词法规则,根据构词定名层和称名层的相互关系来定义。要表征“(职业)写小说的人”这一定名结构,一种选择如例(1),定名结构的三个要素都有对应的语素来表征,可将其称为定名类型 1(Onomasiological Type 1,缩写为 OT1)。定名类型2(OT2)中,限定成分没有在称名层表征出来,如writer。定名类型3(OT3)中,定名标记中的受定成分在称名层未显示出来,如novelist。这三种定名类型反映了两个普遍存在又相互对立的定名策略,一个偏向于形式的经济性(formal economy),一个偏向于语义的透明度(semantic transparency)。OT1的特征是语义透明度高,这是由于新合成词的意义预测性高,动作语义范畴呈现在称名层,把代表定名基础的语素(-er) 和定名标记的限定成分(novel-)明确地关联起来了。高语义透明度有损于形式的经济性,OT1 类合成词的形式不经济,是由于三个构成成分都在词法上表征出来,这种合成词是听者和读者友好型(listener/reader-friendly),同时也是说者和写者不友好型(speaker/writerunfriendly)。同理,OT3 既是说者和写者友好型,也是听者和读者不友好型,OT2 则介于OT1 和OT3之间。这三种基本的(三位一体)定名类型清楚地表达了构词和词语理解之间的紧密关系。Štekauer在1998 年提出的定名类型可用例(2)来表示,其中,R 指定名结构中的特定语义范畴,有相应的语素来表征它。

Štekauer[16]的新近研究对其 1998 年的定名类型体系作了进一步阐释,提出了更严密的定名体系,共归纳出八种定名结构,此不详论。

Štekauer 明确地放弃了复合词和派生词之间的传统区别,在定名层选择了那些凸显的特征和关系,并通过自由或黏着语素的组合在称名层表达出来,因此,英语中“行为施事”的关系可用(-)man、-er、-ist、-ant 等来表示,传统意义上的各类合成词均可归入他所归纳的八种定名类型中。

Štekauer 的新近研究体现了定名策略中构词与词语理解的相互关系,体现了合成词构成中的两种基本倾向和定名学视角下构造新词的基本原则,强调完整的合成词理论应考虑来自社会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等方面的影响。Štekauer 的新近研究模式可以概括为四点。第一,定名学方法是考察构造新词过程的全新方法,并不是要取代符意学方法,二者可以相互补充。第二,定名学模式将合成词的形成看成具体的定名行为,语言使用者在选择使用定名学类型所表征的定名策略时发挥了积极作用。第三,构词时存在两种方向的竞争,即语言表达是偏向于形式的经济性,还是语义的透明度?前者是说者/写者友好型,后者是听者/读者友好型。不同的定名类型呈现不同的选择倾向,不同的定名类型其语义透明度和形式经济性也不相同。第四,语言使用者的选择倾向于受到定名学类型的影响,社会语言学因素(教育、职业、语言背景)、有关人格的动词/非动词类型等心理语言学因素、构词中的时尚潮流等会对定名过程产生一定的影响。Štekauer 还论及新复合词的意义具有可预测性等问题[17-18]。

定名学的相关研究还有不少,如Blank 和Koch 论证了定名学方法在句法中的应用[19]。Grzega 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讨论了历史定名学问题[20],借用(borrowing)被认为是找词(word-finding)过程[21]。Grzega 又从定性和定量研究的角度论述了英语史上词汇变化的驱动力,通过语料库中281 个创新性词汇的考察,对影响词汇演变的因素进行了排序,认为最显著的影响因素包括时尚、声望、人类学显著性、社会因素以及可塑性愿望(desire for plasticity)[22]。Körtvélyessy 从社会语言学视角讨论了构词法的能产性和创新性,通过问卷调查解释了能产性和社会因素的相关性,表明年龄、职业等社会语言学因素对定名策略产生 了重要 影 响[23]。

(二)认知定名学的实证研究

定名学研究的任务和目标是什么?E.Tappolet[24]认为定名学研究应当回答以下问题。

一种语言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如何表达一个概念?是从较早时期沿用一种表达式,还是用新表达式替换旧表达式?如果是前者,那表达式的形式和意义前后是否一致?如果是后者,新表达式是以什么方式和手段形成的?为什么发生这样的演变?即同一概念的古今表达式发生了变化,变化的原因是什么?它们指称的还是同一个概念吗?

在定名学研究中有两个基本分支,第一个是共时与历时的对立,第二个是实证与理论的对立,个别方法也可以结合起来使用。经验性定名学研究的是在不同语言(共时方面)中表达一个给定概念的不同方式(经验性方面)、表达这些概念的词源,以及该表达随时间发生的变化(历时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历时经验法一直是主导的研究方法,这个框架内的研究主要是词汇语义范畴的,直至Blank的历时认知定名学研究才兼顾语义和构词两个方面[25]。

已有的定名学研究多为个案研究,涉及各种语言。有跨语言比较研究,论题涉及内容广泛,如卡米托闪族语和非洲语中为“瞳孔”概念给出的各种名称;美国英语、英国英语、德语中为“手机”这一概念命名的历史;27 种语言中为“树”“水果”这些概念命名的情况;英语中“年轻女性”的各种名称问题;德语方言中“星期三”的命名情况;英语中的颜色词问题;蜥蜴名称的词源学研究;从阿尔卑斯山脉到亚平宁山脉有关“花”的术语;英语语言史上告别语(leave-taking terms)“再见(ADIEU/ BYEBYE/ CHEERIO)”的词形演变;古英语动词(以触觉、味觉和嗅觉动词为例)的定名结构研究等。定名学的个案研究详见Joachim Grzega 的网络期刊《定名学在线》(Onomasiology Online),其刊载了11年间(2000—2010 年)定名学的系列研究成果,可供参考。

二 国内汉语定名学研究现状

当前,国内汉语学界和外语学界对定名学的关注程度有所不同。外语界关注定名问题的主要是俄语研究领域,详见刘阳、王向丽等的评述。汉语学界历来关注定名问题,涉及事物的命名研究和词汇的演变研究等方面。下文对国内汉语定名学研究现状进行简要评述。

(一)汉语的命名研究

汉语研究中与“定名学”相关的术语还有“内部形式”、词的“理据”等。词的内部形式是用词表示概念的方式问题,“用作命名根据的事物的特征在词里的表现叫词的‘内部形式’,又叫词的理据或词源结构”[26-28]。有关定名的汉语研究不少是在“命名”范畴下展开的,讨论的多是各类专词。自先秦起,有关汉语如何给特定概念命名的“名”与“实”问题就论争不断,如墨子的“以名举实”、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荀子的“谨于守名约”,还有《尔雅》《释名》等典籍中的相关论述,前贤对此多有述评,可参见何九盈[29]、刘冠才[30]等,本文不再赘述。还有大量文献是关于当代品牌名、店铺名、商品名、楼盘名、菜肴名等的命名研究,多从社会语言学的视角展开论述,这部分内容本文暂且不论。词汇学研究中讨论构词法和造词法时,也对如何用词汇形式表达概念的问题有所论述,参见孙常叙[31]、任学良[32]等。下文主要简述汉语史上的命名研究。

首先,从研究对象来看,偏重于考察文化词,已有研究涉及动物、植物、器物、玉器、舟车、中药、酒类、官制、天文、气象、刑罚、经穴、情绪等的命名问题。也有学者对古代字书及前辈先贤的命名思想进行研究,如马景仑[33]。

其次,从研究内容来看,主要是分析名称的语言结构和命名的理据。“任何事物或现象都具有多种特征或标志,可是人们给一个事物或现象命名,却只能选择它的某一种特征或标志作为依据。由于这种选择在一定程度上是任意的,所以在不同的语言里同一事物获得名称的依据都可能有所不同”。因此,名称的结构可从语音、语法、语义和语用等多个角度进行分析,如曹炜、王丹认为家具类命名所依据的事物特征有形状、功能、材质、摆放位置等[34]。同类研究还涉及牡丹品类、竹器、气象命名等,也有学者对命名的方式、命名的文化内涵等进行阐释。

再次,从研究思路来看,有的是对专书的封闭研究,如刘兴均对“三礼”名物词的研究[35],有的是对专名的断代描写和分析,如对中国古代天文、官名、农具、舟车的词汇研究等。对命名的历时演变研究相对较少,未明确区分单纯词命名和复合词命名的不同。

有少量研究冠以“称名”“定名”之名,其实仍属于命名研究的范畴。冠以“称名”的研究,如陆忠发对“天子之吏”“君”“世子”“小子”等称谓之名进行了研究[36]。相关研究还有豫北晋语中家禽家畜的雌雄称名、猨类称名、年龄称名、近现代外源科技名词称名演变、医药类外来词称名等。

(二)汉语的词汇演变与定名研究

不仅各类具体的名物有如何用语言符号来命名的问题,其他各类复杂的、抽象的概念也需要用语言单位表达出来,且不同时代的表达形式可能发生了变化,这就涉及词汇演变与定名问题。蒋绍愚[37-38]循着王力所倡导的研究路径(“概念是怎样变了名称的”),借鉴 Talmy 的认知语义学思路[39],采用“概念要素分析法”对“打击”义动词和“投”相关概念的词汇进行了历时考察,重点分析了不同时期同一词形所表征的概念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包括增加了哪些概念要素、减少了哪些概念要素,或者改变了哪些概念要素,也论及新概念和新词形的产生、旧概念和旧词形的消亡等问题。蒋绍愚先生的系列研究虽无“定名学”之名,但有“定名学研究”之实,讨论的核心问题就是如何用词汇形式表达特定概念。蒋绍愚先生的研究具有开创意义,对汉语词汇史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很快在学界掀起了基于特定概念域或概念场来研究汉语词汇演变的热潮,如姜黎黎[40]、杨振华[41]等。

在当前汉语词汇史研究中,词汇的更替,尤其是常用词的更替,也是词汇定名学研究的重要方面,这是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汉语词汇史研究着力甚多、成果丰硕的研究领域,其中,汪维辉[42-43]是这类研究的代表性成果。如“用鼻子闻”这一概念,上古用“歆”“嗅”(臭、齅)等词来表达,大约在东晋,可用“闻”来表示,元代的北方口语里表达“用鼻子闻”这一概念多用“闻”,而不用“嗅”,现代方言中用于表达“用鼻子闻”的词有“闻”“嗅”“鼻”“喷”“听”“嗍”等词[44]。

近年来,随着词汇类型学的理论和方法在汉语研究中的广泛应用,历时视角下汉语词汇的定名学研究已取得新的进展,贾燕子[45]、吴福祥[46]、墙斯[47]是这方面的重要成果。

此外,朱彦和刘晓波的研究值得关注。朱彦未冠以“定名学”之名,其核心内容是运用述谓结构来描述复合词的语义结构,采取了从意义到形式的研究视角。她对汉语复合词语义结构的分析非常全面、深入,所提出的语义构词复合框架对汉语定名研究具有重要参考价值[48]。刘晓波基于认知语言学、语义学和心理学理论构建了现代汉语词语称名生成认知过程模式,建立了词语称名生成社会过程中的约定俗成模式——“社会协商模式”,并对现代汉语中的职业称名进行了个案研究[49]。这是在定名学范畴下的实证研究,充分遵循从意义到形式的研究向度,对于进一步推动汉语词法的深入研究具有积极意义。

三 定名学视角下汉语复合词研究的新思路

在对定名学的研究现状进行较为全面的梳理之后,有必要对汉语的复合词研究进行反思,进一步改进当前研究中存在的不足或不完善的方面,以便有效推进汉语词汇的深度研究。

第一,如何将各类词汇形式的演变纳入定名学研究范围?在以往的汉语复合词研究中,多采取从形式到语义的视角,往往从一开始就将不太像词的语言单位(如惯用语、成语、多词表达式(multiword expression)等)排除出去,导致所观察的现象不完整,这对于词汇演变规律的探讨是有缺失的。Štekauer 等倡导的认知定名学研究遵循从语义到形式的研究路径,关注语义层到形式层的表征关系,这与 Traugott 和 Trousdaled[50]的构式理论对形义匹配关系的研究理念是相通的。此外,Štekauer的系列研究与Booij[51]有关构式词法的系列研究有类似的观点,即不严格区分复合构词和派生构词,将用于表征同一概念的各种大小的语言单位放在一起集中讨论,统称为构式。这给汉语复合词研究带来的启示是,可将定名学研究和构式词法的研究结合起来,从新的视角来观察和阐释汉语复合词的历时演变问题,即将表征同一概念的各类表达形式(如单音词、复合词和多词表达式等)纳入定名学的研究范围,探讨不同时期如何用语言符号来表达同一概念,这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历时研究中如何判定复合词和短语等棘手的问题。

第二,如何揭示事物命名过程中语言使用者的主体作用?Štekauer 的定名学研究模式体现了“找词”的过程,定名结构依照“语素—语义分配原则”进行形态表征,说话人将存储在词库中可指派的潜在语素的语义与定名结构的相关语义范畴进行匹配。汉语学界对这方面的讨论较少,可借鉴认知定名学研究模式,探讨年龄、性别、教育背景等因素对汉语复合词演变所造成的影响。

第三,复合词从语义到形式是如何衔接的?以往的汉语定名学研究以个案为主,现象描写多,理论思考少,没有构建出系统的定名学研究模式,从语义到形式是如何衔接的问题有待进一步研究。已有研究多从语音、语义或构词规则的某一方面进行描写和分析,很少有人像Štekauer 那样,同时从概念、语义、定名、称名、语音五个层面进行定名学研究,构建出多层次构词模型。如蒋绍愚偏重于语义研究,采取“概念要素分析法”提取了相关概念的核心要素,但未对将概念要素组织起来的语义结构关系进行必要的分析,对语义和形式的匹配关系论述较少。朱彦运用述谓结构分析法来描述汉语复合词的深层语义结构,对复合词的语义作出了细致、全面的描写和分析。虽然朱彦的语义描写模式能够较为精细地刻画和分析复合词的语义关系,也能显性地呈现概念的层级性,但该描写模式不涉及概念语义、语音形式等内容。朱彦从语义压模的视角论及从语义到形式是如何衔接的,但对于说话者如何能动地选择特定语素来表征概念要素未予讨论。历时视角下,有关语义到形式的衔接手段和机制更是少有人讨论,这都是我们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的问题,认知定名学的研究或许能为这些问题的解决提供参考。Štekauer 的语义描写也是以述谓结构分析法为基础,对概念结构的描写和分析采用了三元结构,先对述谓结构中的语义成分进行选择和加工,再把要凸显的语义成分提取出来,将其置于三元的语义框架中,最后从语言表达系统中选择合适的语素来表征该语义框架,通过此操作把语义层级和称名层级衔接起来。Štekauer 等的研究重点在于考察从语义到形式的表达手段或方式等问题,注意到了语义和形式之间的相似性、对比性、邻接性等问题。Štekauer 的研究思路在一定程度上呈现了新复合词的形成过程,力图呈现说话者对概念加工、语言形式的选择等动态过程,揭示出语义层和形式层是如何衔接的。不过,Štekauer 的语义描写模式也有弊端,如用三元结构对语义和形式进行分析,就不能像蒋绍愚那样较为全面地呈现多种概念要素,尤其是难以用三元结构对手指甲盖、手指头肚、手指头尖、大红洋绉银鼠皮裙、袖珍英汉词典这类多词表达式进行定名学分析,而这类表达式在近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是非常能产的。

我们认为可以考虑将多种研究思路综合起来,根据实际情况采用折中的办法来平衡各种研究方法的利弊。如可根据朱彦和蒋绍愚的研究思路来提取复合词的语义要素和语义结构,借鉴认知定名学模式来分析汉语复合词的定名学类型,既可以进行共时的分析,也可以进行历时的考察,从多个角度对汉语复合词的定名问题进行研究,有望在汉语词法研究领域取得新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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