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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人民中去”征文

2022-12-22

回族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铁蛋杏子果树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化文艺工作者要跳出‘身边的小小的悲欢’,走进实践深处,观照人民生活,表达人民心声,用心用情用功抒写人民、描绘人民、歌唱人民”。我们的作家、艺术家要做“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践行者。本刊自2020年第一期始,开设“到人民中去”征文栏目。诗歌、散文、特写均可。欢迎投稿,敬请关注。

做一次回老家的旅游

姜 斌

城里待久了,就想出去走走,约了好朋友,却又不知去哪里。若不是同伴提醒,竟然忘了我的老家就是个好去处。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说走就走,欣然驱车前往。

秋高气爽的9月,天空中朵朵白云,聚在一起,又散开去,和蓝天在色彩上形成鲜明对比,视觉上的空旷、高远、深邃,在城里是很难见到的。

人还没到目的地,思绪已回到从前。

我出生的地方,是村落中的一个独家小院,进了朝东开着的大门,一排坐北向南六七间的平房映入眼帘。有风没风灶火门朝东,大门也一样,门开在东面图个吉利。

房屋凸显北方人的建筑风格,有钱人家的屋檐向前拔出,伸出两米多,墙内有立柱立木,上面双檩双嵌,叫拔廊房。拔廊房的廊檐下,可避风雨,能放好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家条件差,廊檐只有一米多。房屋自南往北二叔家两间,祖父母一大间,我们家一间,三叔家一间,最北边是一间烟熏火燎的伙房。

房屋前面的院落有五米左右。母亲说过,那时候院子里鸡飞狗跳,乱糟糟的。小时候,由于家里穷,又赶上那个奋勇争先的年代,父母顾大家,舍小家,在出工前把我用布条拴在院子里,等他们回来,往往看到我和鸡、狗谁是谁都分不清了,浑身尘土不说,身上还沾满了鸡屎,脸上花里胡哨的,父母说我成了耍把戏的。回想起来,父母当时是那样说,但看到孩子灰头土脸的样子,心里一定很难受。

院落前面是菜地,菜地分成了三块,父亲、二叔、三叔各一块,中间没有藩篱相隔,从夏到秋,青是青,绿是绿,辣椒红了摘下来就挂在廊檐下。

在我依稀的记忆中,出了院门,就是通往公社和大队的一条小路,路两旁是两排枝繁叶茂的杏树。春天,杏花开了,一簇簇一团团,如少女般微笑着,千姿百态。当杏花缤纷落地,像白云般铺满地时,杏子开始长个儿,由最初不透明指头蛋大的绿色“弹子球”,偷偷长成了核桃般大的黄色毛杏子。它从小到大,从绿到黄,半黄半绿,半黄半红,由酸涩到酸甜,再到成熟。它们躲在树叶下面,像捉迷藏,微风中露出半个脸儿,只待人们去发现、去采摘。

小时候好奇,有些急不可待,杏子还没熟,我和几个弟弟便背着父母去采摘。采摘的杏子常常被我们装在口袋里,上课打瞌睡时拿出来塞进嘴里一嚼,一激灵,被酸得眉头直皱,口里酸水横流,瞌睡一下就没了。上课无精打采、打瞌睡是常事,由此小伙伴们都把未成熟的杏子当成了解困的良药。

俗话说:果三杏四桃饱人,李子树下埋死人。真正等杏子熟了,爬上树摘了杏子,根本吃不了几颗,主要还是找乐子。那时的杏子不像现在可以拿出去卖,最多送送亲朋好友,熟透的杏子,大多还是落在了地上,羊都吃得倒了牙。

院子后面是一道以我们家姓氏命名的大梁,上面种着小麦。其他三面都被果树环抱。村里人看到苹果树就联想到一个人,都念他的好。那人是“文革”期间被下放到我们这里的,原来是农科院的专家,下放期间干了三件事,一是兴修水利设施,改善灌溉条件,修了一座水库,还砌了几条干渠;二是倡导植树造林,改造农田,条田林网化的雏形是在他手里开始形成的;三是栽植经济林,发展果树产业,现今很受欢迎的二秋子苹果,又叫秋里梦,就是那时候引进的。

当我还在回忆沉思中,同行的伙伴提醒说:快到家了!我猛地回过神来,唉了一声,嘘了一口气。

汽车七拐八拐到了村里,村子的模样已快认不出了,原来的土房子几乎都不见了,清一色徽派风格的房屋引人注目,通往各家各户的巷道全都铺了柏油。过去的土院墙变成了砖墙,再戴上青色的帽子,整个村落既脱胎,又换了骨。

这几年连续在农村蹲点,目睹农村天翻地覆的变化,家乡面貌同样焕然一新,真还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站在村子西边的梁上,我看见了老家的位置,远远望去,以我家姓氏命名的大梁还在,其他三面的果树被砍伐了,就连那些让我难以忘怀的杏树也没有了。

三十多年前,我家、二叔家分别搬离这里,后来三叔早年去世,孩子也外出打工,老房底子卖给了别人,以后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看到过去的院落已成废墟,我心里有点失落,也有些伤感,这里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有过我童年的欢乐,少年时的梦想和惆怅。我一时无语,站在那里,喉头有些哽咽。直到同伴一再催促时,我才缓过神来。

正准备要走,一辆小面包车停在了我们旁边,从车上下来一人,问我们是干啥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我说不干啥,就是来看看。我摘下眼镜细看来人,似曾相识,仔细端详,原来是以前的老邻居铁蛋。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铁蛋也感到吃惊。

我说:“离开这里三十多年了,平时都是路过,很少进村子,今天约了老朋友过来随便走走,就是想看看个人的老家。”

铁蛋听罢,露出了笑容,说:“来一趟不容易,到家里坐,喝口水,好好谝一谝。”

见老邻居如此热情,我有些心动。同行的伙伴问铁蛋:“这里是二秋子的产地,今年的收成咋样?我们想买一点,谁家能买到?”

铁蛋笑了:“我们家就有,走吧,进门再说。”

铁蛋的热情让我回想起以前在农村和村里人和睦相处的日子。虽然穷,但人活得有滋有味,有情有义。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只要听说了,帮钱帮物帮忙帮人,一样都落不下。张家的孩子到李家吃顿饭,王家的孩子到马家住一宿,习以为常,见怪不怪,都是很平常的事儿。多少年来没有听说过邻里之间闹啥纠纷,出啥幺蛾子,一片祥和之气。

我们停好车,随铁蛋进了他家的院子。这是典型北方农村风格大院,坐北向南,并排七八间的样子,两边是厨房和库房,还有一个小型车库。地面是水泥的,干干净净,所有摆放不像是个农村的庭院。

寒暄中,铁蛋的妻子端上来热腾腾的饭菜。铁蛋笑着说:“老邻居回家乡了,蓬荜生辉,可庆可贺。”

同行的伙伴随口说道:“就是就是,你们老邻居多年不见,缘分还在,这见了面是该庆贺一下,我也沾个口福。”

铁蛋小我两三岁,交谈中得知铁蛋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内地工作,家里现在就两口人。

我问起这几年村里的变化,铁蛋也不含糊,张口就来,侃侃而谈:

“多少年来,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就知道传统种植,也不出门,眼看着外地的发展比我们要快要好,心里发急,就是不知道咋办。孩子们一旦考上学走出去就不回来了,村里就剩下些老年人,像我们这个年纪的都算是年轻的。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种地是力气活,岁月不饶人,到底咋办?村里来了工作队,办起了农民夜校,开始培训现代种植、养殖、加工等技术,发展特色产业,还鼓励农民外出打工转移劳动力。班也办了不少,可效果不怎么好,大家又围在一起想办法、找出路。”

我急忙插了一句:“找到出路了吗?”

铁蛋笑了笑:“看把你急的,听我慢慢说。你们刚才不是有人要买苹果吗,我就从苹果说起。那可是老一辈人留给我们的财富呀!也不知过去是怎么想的,一不小心,大量采伐使得原来的果树面积大幅度减少。这几年每年秋天到村里买苹果的人越来越多,苹果的价格也越来越高。有人就提出发展果业,振兴家乡的苹果产业。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多数村民的认可,但已经采伐的果树地不可能二次种树,那就发展庭院经济,把家里的房前屋后、菜地都种上果树,这一来二去也增加不少种植面积。有些年纪大的人,曾经都参加过果树种植技术培训,现在让他们再出山当顾问,传授技术和经验,工作队又通过夜校培训、微信、短信等手段帮助,现在好多人掌握了种植技术。不瞒你说,这几年通过苹果树又有好多人发起来了。”

“你怎么样啊,老乡?”我还没有问,同行的伙伴张了口。

铁蛋笑了笑:“你们看呢!”

没想到铁蛋反问一句,我不好再问,这大概是隐私吧,就好像别人问我工资的时候,我也是闪烁其词。

铁蛋后面的话让人没有想到:“我一年连自己种的、承包的、收购的大概有七八十吨苹果,就按照收购价六块到八块算,好的时候一公斤能卖十三块到十五块,精包装就二十多块了。你们自己算算吧!”

我没有来得及算,同行伙伴跳起来说:“每公斤就赚八块,八十吨也够四十万了,是我工资的多少倍啊!”他接着和铁蛋调侃说:“咋样,踅摸一下,我也在这里买几间房子,租些地种果树吧?”

《矢志不渝》(漫画) 王献忠 作

铁蛋笑了,他望着我的同伴说:“你种果树可以,到我的地里来。买房不行,国家规定城里人不能到农村买房子,租房子还差不多。”

“我干吗租房子,买了多好!”同伴继续调侃。

铁蛋说:“你租房子,我们农村人可以收租金增加收入呀!”一句怼得同伴只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此时我开始怀疑铁蛋的经营头脑,也开始怀疑铁蛋对政策的研究。说实话我自以为自己在城里工作,拿着每月按时发放的工资,已经小康了。现在听了铁蛋的话,才知道农村的变化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坐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的人能够真正体会到的。

我想转移话题,就问:“你把时间都放在了经营苹果产业上,你的土地怎么办?”

铁蛋笑出了声:“你不知道吧,这要感谢工作队的同志。他们中间有个干部是农业局的,关系门路多,帮我们找了个种植大户,土地全都流转了。”

“流转?那你们的收入呢?”我有些疑惑。

“土地承包费每亩一年五百元是最低的,如果自己种植能收回二百到三百元就不错了。现在收了承包费,再到他的地里打工,一天一百到二百元,这要根据活儿的轻重和难易。我们老两口利用苹果管理的空闲时间,抽空去田里打工,一年下来挣个千儿八百的都是小意思。”

听了这些,我没有再问,同行的伙伴呆呆地望着铁蛋欲言又止。

出门时我和铁蛋握了握手,他的手很有劲。在院子里将要道别,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家院落的凌乱不堪,便随口说了一句:“你们家的院子真干净。”

铁蛋环顾了一下院子,说道:“哦,你说院子,不是你们在县里让我们搞人居环境整治,要什么三区分离,这不,菜地和鸡圈搬到了后院,几个留着自己吃的羊送到了托羊所。村里专门修建了养殖小区,养殖大户都去了那里,院子里也就干净了。干净好啊,卫生好不得病,听说有些地方布病很多,我们这里一个也没有。”

听罢这些,我真的怀疑眼前这位土土的老邻居还是我记忆中的铁蛋吗?

那时我们都小,铁蛋更小,经常跟在我们身后屁颠屁颠的。一起上学的时候,他的学习成绩说实话也不咋地,经常受老师批评。作业不会做,还找我帮忙呢。我也不客气,反正高两个年级,解决他的问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我也有条件,我帮他完成作业,他去给我打猪草。这样他回家交了作业的差,我回家交了打猪草的差,两不误。现在想起来,我是耽误了一个企业家呀!其实我应该去打猪草。

我无意再打扰铁蛋,该回去了。并不是患得患失,我的自尊告诉我,离开家乡三十多年,得到了什么?丢掉的东西又在哪里呢?能找回来吗?真像同伴说的回农村买个房子,种几棵果树就能解决困扰我们的问题吗?

“哎!哎!想啥呢?”铁蛋的笑一如既往。

这时,铁蛋的媳妇骑着电动三轮过来。一看就是能吃苦的人,一身迷彩服,戴了和迷彩服不怎么搭的头巾,黝黑的脸上戴了口罩,显得很干练。她从电动车上搬下来四个箱子,说了声:“当家的,东西放这里了。库房那边还有人要货呢,你招呼客人,我去那边了。”

随后又向我们说:“城里人,常来玩,再见!”只见她手腕一拧,一加油,“突突突”几声,话音和电动车一起出了院门。

我冲着她潇洒的背影喊了声:“谢谢啦!”

铁蛋走过来说:“老邻居,你们来一次不容易,这是我家树上的二秋子,老品种,正宗货,带回家尝尝!”

我连忙推辞说:“已经吃了饭,再拿东西就不好了。多少钱?”

铁蛋说:“什么钱不钱的,自家产的,谈钱伤感情。”

同伴过来说:“要不批发价也行,不给钱哪能行!”

“什么价不价的,老邻居之间有价钱吗?”铁蛋有些不高兴了。

他接着说:“你们回到城里多宣传宣传咱们村的二秋子,让全县的人都吃上家乡的苹果,咱们经营二秋子的村民们不就越有劲了吗!”

我不再多说,因为在铁蛋这里我们的语言显得苍白无力。亏我还帮人家做过作业,惭愧啊!但心里着实为铁蛋高兴。赶快溜吧,别在铁蛋面前献丑装大鬼了。

收下苹果,我们上车。铁蛋执意要送我们,他站在村口向我们挥手道别,笑意灿烂,从容自然。

回到家,我一直在想,我们去旅游,想看看自己的老家,结果家的影子没有了。这让我很伤感。

遇见了邻居,坐到了他的家里,热情交流中又感受到了家的朴实、真诚。

铁蛋的笑一直在我的眼前。我知道那是一种自然的笑,没有一点的装饰;那是一种幸福的笑,是对美好生活的笑;那是一种自信的笑,是坚守家乡创业的笑。

铁蛋就是村里最普通的一个农民,在他的笑容里我看见了当代农民的精神。

农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家就在那里。

我要去旅游,我还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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