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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部当代美国内战小说“漂泊归乡”主题对比
——兼及内战小说最新发展趋势

2022-12-21刘松麒

长春大学学报 2022年9期
关键词:罗比秘境小说

刘松麒

(天津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天津 300221)

翻阅当代美国文学作品,会发现大批作家以现实主义基调一次次触及撕裂美利坚的南北战争主题,并赋予其当下的时代内涵。由查尔斯·弗雷泽(Charles Frazier)写成的《冷山》(ColdMountain,1997)以及由俄亥俄卫斯理大学教授罗伯·欧姆斯德(Robert Olmstead)创作的《少年罗比的秘境之旅》(1)小说中译本的标题没有直译,而是根据小说内容选定的。故事开始不久,少年罗比在老莫佛的店中带走了一匹“漆黑如炭”的马,自此小说便笼罩在奇异的氛围中。(CoalBlackHorse,2007,下称《秘境之旅》)便是其中两部有代表性的长篇小说,一经出版就获得了普遍关注。《冷山》围绕着两条故事主线并行展开:一条讲述了南方军士兵英曼,拖着伤痕累累的肉体与饱经磨难的灵魂,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深深眷恋的家乡冷山和他的爱人艾达身边;另一条围绕艾达展开,她在父亲去世后,逐渐改变了原先优雅恬适的生活方式,在露比的帮助下,共同应对着每日辛苦劳作的生活。1997年,《冷山》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 1998年入围全美十大畅销书之列, 得到评论界的高度赞扬。2003年,由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上映,并荣获76届奥斯卡6项提名以及最佳女配角奖。《秘境之旅》讲述了14岁的少年罗比受母亲的嘱托,前往残酷血腥的战场腹地寻找父亲的故事。在漫漫而艰险的路途中,罗比先后遭遇了骗子、奴隶、杀人犯、搜尸者,眼睁睁看着少女蕾秋惨遭蹂躏而束手无策,目睹了战争之后尸骨累累的惨象,陪伴了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父亲走过生命最后一刻。埋葬父亲之后,他带着蕾秋踏上了归乡之途,在最无情的现实洗礼中,经历着男孩向男人的蜕变,追寻着身体与心灵的救赎。小说被评为2009年美国国家畅销书(National Bestseller)。

《冷山》与《秘境之旅》的共同点在于,都以“漂泊归乡”为故事主题,着重描述了主人公充满艰难险阻的探寻与救赎的征程。两部小说中又有显著的差异。《冷山》中,无论是历经磨难、跋山涉水、一心返乡的英曼,还是他在路途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大多困囿于清冷孤寂之中,折射了作家对于被卷入战争的芸芸众生的现代主义情感关切。而《秘境之旅》中罗比的寻父和归乡之途,则以少年独特的视角,描述了一路上所遇到的种种怪异哀恸,直至最惨烈的暴力。作者以一种超现实的手法,展示了疯狂战争背景下的种种诡异与怪诞,体现了当代美国作家以后现代的视域对南北战争的再思考和再批判。

一、《冷山》中无处不在的孤独寂寞

从艺术特征看,《冷山》一定程度上采用了现代主义文学普遍运用的象征隐喻的神话模式,与古希腊经典《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展开对话,构成了互文。James Polk[1]在书评中认为,《冷山》将奥德赛故事中的大部分内容置于了19世纪的美国。还有学者特别指出,该书不仅是物质层面的奥德赛,更是情感层面的奥德赛,是英曼和艾达共同完成的内心精神之旅,远远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英雄之旅[2]。Ava Chitwood则注意到小说中同时存在的奥德赛的世界和赫拉克利特的世界,这是两个彼此矛盾的、分别代表着史诗性的和哲学意义的世界。主人公直面艰辛生活的种种挣扎,以及故事情节的张力形成,都是两个世界交织汇合的结果,他甚至细致归纳了小说与史诗故事主线之间的7处相似情节[3]236。不过,在弗雷泽的笔下,英曼并没有像奥德赛那样被塑造为一个有勇有谋、不屈不挠的战斗英雄,而只是一个逃离部队,身体和心灵都伤痕累累的普通士兵,一路下来大部分时间孤身一人、历尽艰辛、狼狈不堪。不仅人物形象如大部分现代主义作品所刻画的那样平凡而卑微,没有波澜壮阔的史诗中可歌可泣的事迹,而且小说中还营造了以孤独为主的现代主义特色的叙事氛围。换言之,孤独,成为新世纪作家穿越时空为那场残酷的战争中渺小、无助的生命个体所赋予的最深沉最浓郁的情感。

英曼艰辛漫长的归途是孤独的,他走过的荒野小径,“没有看到任何人类的踪迹,更没有人能回答他在哪里”[4]276。从外在客观原因来看,他选择人烟罕至的偏僻路途,是为了躲避民兵的追杀,而外部环境又映衬出内心的孤寂,望着远处的山峦,有一瞬间他觉得“如此崎岖的山区一定可以容纳一个人隐身其中”[4]377。在长途跋涉中,英曼时常沉浸于个人的精神世界,陷入大量的回忆与沉思之中。他还不断地反思着战争——“这里何以成为他的祖国,并值得为之战斗?答案只能是因为他愚昧无知”[4]85。英曼一路上与静默相伴,“甚至语言的使用成为日益严重的问题”[3]237。不过,对于英曼这样一个独行者而言,一路漂泊也使得他渴望着一种心灵的寄托,因而,当他走进吉普赛人的营地时找到了某种归属感。当晚独自在营地外的树林里入睡时,艾达走进他的梦乡,成为孤独旅途中的情感支柱。直到他受骗后被民兵逮捕又死里逃生,才意识到自己本就没有吉普赛的灵魂,只能独自在一个破碎的世界上流浪,除了磨难一无所有。当英曼最终历经千辛万苦返回到艾达身边,他知道自己最需要摆脱的是孤独,也为不再而行感到自豪。然而这样的时光毕竟短暂,不久便在与民兵们的对决中中弹身亡。

除了英曼之外,这种由外在环境与灵魂深处彼此呼应形成的孤独,还萦绕在小说中形形色色的人物身上。如小旅馆马厩中的货郎奥德尔、隐居的牧羊婆婆、失去丈夫的萨拉等,构建起了故事的叙事氛围,反映了作家以现代视角书写内战、反思内战时所融入的现代情感。与此同时,守候在冷山的艾达与鲁比,她俩虽彼此陪伴,但也无法摆脱时时袭来的孤单,这种内心的情感常常与自然界中的万物形成呼应。譬如,面对暮色中灰蒙蒙的群山,艾达感受到“这个地方似乎笼罩在一种巨大的孤独之中”,她的父亲曾向她解释“只有非常单纯或冷酷的心灵才感受不到孤独”[4]150。后来,她们在由城里采买返回冷山的路途中,遇到孤独的苍鹭,产生强烈内心共鸣,艾达为它作画,鲁比甚至觉得与它之间有说不清的纠葛。鲁比的孤独感或许与幼年孤零零的生活有关,她自小就没见过母亲,而父亲斯托布洛德对她又几乎是不闻不问,不管不教,经常接连离家数日不归。一次,幼小的鲁比独自回家,路上被一根荆条钩住,在孤独与恐惧中被困整整一晚。唯有黑暗中一个平静而神秘的声音“安慰着她,保护着她,陪她度过整个夜晚”[4]110,仿佛来自上帝,直抵内心。南北战争开始后,父亲就参军了,鲁比更是一度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冷山》中的每一个人都被孤独裹挟着。孤独,是现代“反英雄”的一大特征,他们是这个孤独世界的囚居者[5]。英曼正是这样孤独的旅者。这份孤独首先源自他所接触的外在环境。无论是荒无人烟的群山野径,还是途中所遇的形形色色形单影只的人,都衬托了这种内在的孤独。但更重要的是,这份孤独已根深蒂固地深植于灵魂,使得英曼与战争蹂躏下残酷荒谬、支离破碎的世界渐行渐远、格格不入。即便他最终与艾达重逢厮守,那幸福时光也是短暂的,不久便中枪身亡。总之,英曼身上已再无传统的战争英雄英勇无畏的影子,一路归途,他将自己牢牢锁在疏离于外界的罩子里,沉浸于个人世界中。

二、《秘境之旅》中处处萦绕的诡异怪诞氛围

与《冷山》中英曼孤独的漂泊归乡不同,《秘境之旅》中的罗比无论是外出寻父,还是归家途中,一路上所见所闻充满了诡异与怪诞,使得小说中的世界仿佛介于现实与魔幻之间。

罗比刚刚踏上行程,就在老莫佛的店中遇到了奇怪的人和事,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一直倒立行走的男孩,莫佛说,“他是个颠倒的男孩,我敢打赌你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没听过”[6]32。在这里,罗比带走了一匹“漆黑如炭”的马,自此小说便笼罩在奇异的氛围中。在黑暗中,罗比听到树林里传来神秘的赞美歌的合唱声,谜一样地出现又谜一样地消失,无处溯源;经过白骨累累阴森恐怖的死亡谷时,感受到的是怪异的寂静;随后遇到的驱赶奴隶的马车队伍,他经历的是非常诡异的阴森气氛,仿佛不存在于大自然的事物在诞生,好像那是从地狱里逃脱的队伍。在寻父途中遇到的最怪异的人,要属身材矮小、乔装女人的赶鹅人,他的身上“爬满了虱子”,“光裸的手臂和手背也爬满挣扎蠕动的虫子”[6]58,说话的时候,“被虫子覆盖的眼皮便开始颤动”[6]61,样貌十分惊悚可怖。作者将如此怪诞且不同寻常的情节构筑在现实世界中,辅以语言、行动细节及故事情境的精确性,呈现了典型的魔幻的现实化。后来这个赶鹅人将罗比骗到自己的房子,暴力抢走他的黑炭马。罗比苏醒后,在楼上的卧室里看到了更加骇人的一幕,一位被杀的女人“靠墙坐着,脖子上被捅了一刀,刀子还插在伤口上……大腿上都是肿胀的肠子,还流到呈八字形张开的双腿之间”[6]67。自此遭遇之后,大地在罗比的眼中变得更加阴森怪异。不久,他就亲眼目睹了撕心裂肺的强暴。而那个蹂躏蕾秋的人,也不时做着古怪的举动,令人震惊的是“他从火焰中拿出铁棍,把烧红的那端朝光裸的腿上伸过去。毛发和肉烧焦了的味道飘了出来……痛得龇牙咧嘴……”[6]91。经过艰辛的旅程,罗比终于找到父亲,在战争留下的废墟中陪同奄奄一息的父亲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对于罗比来说,父亲的逝去是人生中一个重大的转折时刻,他感受到神秘声音的召唤,经历了由男孩到男人的蜕变,而这一切都笼罩在非同寻常的仪式感中。

小说中营造着一种接近魔幻现实主义的氛围,“将奇异怪诞的幻觉与触目惊心的现实有机地联系起来, 将神奇怪异与日常所见事物有意地结为一体, 以虚实交错的艺术方式来达到干预现实、超越现实的最终目的”[7]。而这样的诡异,在罗比带着蕾秋返回故土的路途中愈加凸显。其中,不可思议的是短暂收留他们的老妇人,“她就像一缕半残的幽魂,在屋子里四处移动……似乎对她自己而言都有点古怪;他们也问过她,却无法从她口中得知这到底是不是她的房子”[6]210。乃至在即将离开时,“他们不禁开始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真的出现过”[6]214。虽然不像《百年孤独》那样编织了超越现实的魔幻细节,也不像《宠儿》那样将鬼魂和现实世界交融起来,但小说勾勒的这个似人似鬼的人物,渲染的亦梦亦幻的气氛,让读者隐约感受到魔幻现实主义的痕迹。类似的描写,模糊了真实与想象的界限,吸收了后现代主义小说中处处充满不确定性的特点。此后,诡异怪诞也是一路相伴,他们入住的马厩离奇失火,而失火的原因,罗比怎么也想不明白。临近家乡时再次来到老莫佛杂货铺,发现“没有迹象显示这里最近有人活动……既寂寥又阴森”[6]226。此外,小说还塑造了自然界中随处可见的奇特意象,比如怪异飞升的秃鹫,奇怪死去的老鹿等。这种无处不在的诡异,以及时时出现的接近于魔幻的现实化场景,或许传递了这样一个理念:战火纷飞之下的美利坚就是如此怪异荒诞,无可理喻。

欧姆斯德的作品大都会融入真实的历史背景和虚构的艺术想象,基调冰冷晦暗,艺术形式上敢于突破。他的另外两部小说《最寒冷的夜晚》(theColdestNight)和《遥远的闪亮之星》(FarBrightStar)内容上也都涉及了战争和暴力,创作风格上一以贯之地留下了后现代的印记。作家有时会用多个叙述声音讲述故事,叙述的调子带有丝丝神秘感,故事氛围阴暗,跳跃于现实与超现实、魔幻现实之间,凸显了极限环境下人的渺小无助、无意义甚至绝望的反抗。这些特点在《秘境之旅》中都有体现。

三、新现实主义视域下美国内战小说发展的新趋势

两部小说都是在美国文学新现实主义转向的倾向下回头重写南北战争中的人和事的。美国文坛的新现实主义潮流在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逐渐形成,一批作家秉持严肃认真的现实主义的姿态,阅读了大量历史文献、回忆录、传记、日记、新闻报道等相关资料,以客观冷静的视角反思历史,审视当下,并以严肃严谨的笔调回头重写现实题材。然而,与传统现实主义不同的是,他们又大量吸收借鉴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创作思想和创作手法,体现了写实与实验主义写作在内容和形式上的彼此交融,区别在于每一部作品中前者与后者所占比重和分量的不同。新现实主义被认为是一种“高度成熟的现实主义”[8],为传统现实注入了新的活力。

《冷山》与《秘境之旅》遵循着传统的线性叙事,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同时,作家写作前也作了翔实的历史研究,使得作品保持了符合那个时代气质的逼真性。《冷山》中男主人公英曼的形象主要来源于查尔斯·弗雷泽的曾叔父,同时还加入了他的曾祖父的部分特征。作家的父亲曾简要讲述了曾叔父负伤逃离战场、返回家乡的故事。作家尽可能地让《冷山》的故事情节契合发生在曾叔父身上的旅途经历,他说“I tried to keep that bare outline as true to the facts of his life as I could make it.”[9]。然而,他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讲述非常简短,只是一个粗略的框架,对于其他一些细节,他大量求助战争记录和国家档案。而这样的考证研究工作早已开始,持续数年。同样,《秘境之旅》的作家欧姆斯德写了多部与战争相关的作品,积累了大量这方面的素材。在现实主义基础上,《冷山》吸收了一些现代主义叙事手法,并着意渲染了战争中的人与外在世界相互呼应的孤独感。而《秘境之旅》则突出的是无处不在的怪异。同是“漂泊归乡”的主题,叙事氛围由孤独向怪异的转变,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新世纪以来内战小说从更多地吸收现代主义之长向大胆借鉴后现代艺术的转变。

当代内战小说在现实主义叙述基础上吸收现代主义之长的一个表现,就是不再局限于传统的上帝全知的外视角,而是呈现叙述视角的多元化。获2006年普利策小说奖的《马奇》分为两个部分,分别由同名男主人公和他的妻子玛米以第一人称叙述。小说最巧妙的就是设置了夫妻二人两个不同的“我”的视角。在小说前半部分,读者被带入马奇这个“我”的视角,去看待家庭关系、奴隶制问题、战争问题。然而,令人意想不到且有些惊讶的是,在小说后半部分,读者从玛米的视角中,看到了她与丈夫对待这些问题截然相反、完全对立的观点。不同视角的设置或许会令读者嗟叹,看似表面和睦恩爱的二人,实则已生隔阂却未有效沟通,这才是这个家庭的本真面目。艺术形式上,小说中还穿插了马奇写给妻子的一封封隐瞒了战争惨状的书信,间接导致了夫妻二人心灵上的疏远。《南方的寡妇》(theWidowoftheSouth, Robert Hicks,2005)以几个关键人物的视角共同编织了富兰克林之战前前后后的故事,并在每一节交替地以一个人物的视角为主线推动情节发展,其中最主要的是卡丽·麦加沃克和扎卡赖亚·卡什维尔两人的第一人称叙述主视角,同时还穿插了有限全知视角和南北方士兵的第三人称人物的有限视角。视角的变换还可呈现同一场景不同缘由和结果,产生令读者意想不到的惊讶之感。比如,卡什维尔战场上的表现,在北方军看来与其他南方士兵略有不同,但依旧是一身宁死不屈的傲骨,而后来女主人公麦加沃克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了一场和卡什维尔之间抽丝剥茧、直抵灵魂的对话,向读者揭示了他在战场上冲上山去并非英雄壮举,而是千方百计为了求生,算计敌人的心理后而作出的选择。《大进军》(TheMarch, E.L. Doctorow, 2005)以谢尔曼率军摧毁亚特兰大、进军佐治亚、深入南方腹地、直达大海边的大进军为主线,串起不同肤色、不同阶层几十个人物命运的故事。小说结构上多线穿插并进,每一章都是讲述其中几个人物的故事,但故事在这一章并没有完结,下一章又讲述其他人物故事,几组人物故事交替出现,共同推进小说情节,直到进军结束。这样每一章也就如同一个短篇小说或者中篇小说的一部分,整部小说就如同将若干中短篇小说拆分后重新拼装的小说集。在每一章中,都有一位可以洞察一切统领全书的全知叙述者,不过这个叙述者的观察范围受到了限制,随着情节的铺展,仅仅揭示一位或几位人物的心理活动和行动。小说中还会有视角的变换,从主要的选择性全知视角切换到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或第一人称体验式视角。事实上,与南北战争相关的新现实主义小说对现代主义艺术形式的借鉴不仅体现在视角的多变上——曾获2005年普利策奖的《基列家书》(Gilead, 2004),前半段讲述了南北战争给约翰·埃姆斯牧师的祖父和父辈带来的激烈的家庭冲突。整本小说以书信回忆的方式,按照传统的线性叙事展开,书信与书信之间具有内在的逻辑联系——同时还有一些鲜明的现代叙事特征,比如包含大量的哲思冥想,淡化故事情节,一些场景具有象征主义、神秘主义特色,叙述时间在当下的事件和过去的回忆之间不断切换且具有意识流特征等。

近几年来,另有一些以南北战争为背景的作品,寻求艺术形式上的更大胆突破,带有清晰的后现代主义印记。《秘境之旅》即是其中的代表,萦绕于少年 “漂泊归乡”旅途的不是孤独寂寞,而是一个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世界,读者感受到的是在那个战争阴影笼罩下的时空,万事万物都变得荒诞不经,毫无意义。乔治·桑德斯的《林肯在中阴》(LincolnintheBardo,2017)更是极富想象力地糅合了现实中内战期间的林肯总统和人死后在中阴界(2)中阴是藏传佛教中的一个观念,指的是“一个情境结束,但另一情境尚未展开之间的过渡时期”。按照《俱舍论》中的说法,刚刚断气死亡的时候,称为“死有”,进入转世则称为“生有”,已死却尚未还生,则是“中有”(也称“中阴身”)。圣严法师的阐释为“从此生的败坏到另一生出现之间的过渡期……具有神通,能见到肉眼所见不到的事物。”桑德斯在小说中还杂糅了基督教的一些观念。见《林肯在中阴》的“推荐序”《无处可寻,故无处不在——关于〈林肯在中阴〉》以及书后附录《痒,抓就是了——专访乔治·桑德斯》。的众鬼魂的故事。桑德斯的大部分作品本身就源于现实,“其人物总是那些美国历史上的失败者,那些被放逐的人,或者是那些历史上的成功者,他们走过了一条通往荣耀、声名和了不起的财富的径”[10]。同时,《林肯在中阴》还大量融入了怪异、荒诞、超现实的鬼魂叙述和奇思妙想。小说在艺术形式上也颇具后现代特色,援引了很多回忆录、期刊文章、口述记录、日记、访谈等历史资料。不过,桑德斯在史料考证和研究过程中注意到林肯从内在到外在的复杂性和矛盾性,以及历史评价的分歧性和多样性,他没有以全知视角直接介入对林肯进行定性和评价,而是采取了更加包容和开放的姿态容纳了各种声音的同时共存,彼此质疑拆解。小说第62章对林肯容貌和气质的描写中,作家援引了37份相关文献并置,这些文献的内容相互矛盾、相互解构。在气质、举止、行动方面,小说第70章援引了19份或真实或虚构的对林肯提出激烈批评的文献。第86章则引述了多份对林肯正面积极评价的文献并置。作家在写作格式上,更是借鉴了后现代实验主义风格,有时没有标点,有时以空格取代断句,有的对话中的单词全部大写处理,有时用词仿用文艺复兴体。还有些小说在人物形象塑造上颇具后现代颠覆性。Laird Hunt的Nevermore(2015),颠覆了男子厮杀战场的故事传统,讲述了一个夫柔妇刚、替夫从军的故事。奥马尔·阿卡德的《无人幸免,2074—2095》(AmericanWar, 2016)更是大胆畅想,以第一次南北战争为蓝本,历史仿拟式地构建了由化石燃料危机导致的未来发生的第二次南北战争。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极具颠覆性的,很具男性特质的刚强女性萨拉特,她先后经历了全家颠沛流离、至亲惨死,北方军对佩兴斯难民营的屠杀,以及在糖面包监狱里长达7年的非人折磨。于是,在这场想象出的未来战争中,决定历史走向的不再是男性,而是萨拉特这位与众不同的女性。在2095年7月3日的“再统一庆典”日,她携带病毒炸弹,越过南北边境,潜入北方领土,释放了一种生物因子,致使全国范围内暴发了持续十年之久的“再统一瘟疫”,死亡人数达1.1亿人。传统战争小说中,女性往往因为缺席而彻底失声,即便在场也只是一个不重要的辅助性的人物,《无人幸免》则解构并重塑了战争中的女性形象,赋予了女性改变旧有政治秩序、重构战后社会格局的超越性力量。

四、结语

《冷山》与《秘境之旅》都以现实主义为基调回头重写南北战争那段美国最黑暗的历史。与此同时,《冷山》以现代主义特色的叙事模式和当代人的情感关切,勾勒了战争洪流之下,面对一个无序混乱的世界,芸芸众生内心深处的孤独寂寞。而《秘境之旅》则侧重展现那个时空背景下万事万物的诡异怪诞、不可思议,留下了后现代主义的印迹。两部小说在“漂泊归乡”主题框架下,从表现孤独演变到呈现怪异,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新现实主义特色的美国内战小说在表达形式和创作技巧等方面不断寻求突破,呈现出从主要吸收现代主义之长向大胆借鉴后现代主义风格过渡的倾向。

与近年来涌现的其他反映内战的新现实主义作品相似,小说中不再吹捧战争中士兵的勇气与荣耀,同时极力淡化政治色彩。孤独也好,怪异也罢,都折射了作品创作的时代特征,体现了当代作家从人本主义出发对生命个体的高度关注,以及对于战争、生死、爱情、亲情等人生重要主题的更透彻更深沉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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