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石屋先生书法序

2022-12-20沈尹默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18期

文/沈尹默

石屋先生天资强敏，精力过人。早岁蜚声文苑，震惊诸老辈。从事人民革命事业，栖遑奔走，夷险如一。而博览群书，著述不辍，临池弄翰，特其余事耳。三十年前见其笔札，已极清劲之致，为时所推，称为善书。居恒与余戏言，谓余书为三科出身，而以大科自命。盖以余鲁拙庸谨，必依名贤矩镬，刻意临写，自运殆少，遂无复字外之奇。而君则恣情水墨，超逸绳检，但求尽意，乃近世之王绍宗也。绍宗，唐代书人，与陆柬之同时。尝自言：每与吴中陆大夫论及此道，明朝必不觉已进。陆于后密访之，嗟赏不少①将余比虞君，以虞亦不临写故也，但心准目想而已。石屋与余，实亦各尽其一己之性分，非故为异同也。久闻其自集平生合作，都为一册，但未得快睹。近日得陈叔老及克强昆季来书，欣知即将付诸影印以问世。而陈老更取君小字书扇增益之，且云：是悬腕所为，至为难能可贵。以余与君习而略通书道，来索序言，谓或能道出此中甘苦。余与君诚至熟悉，惟未尝亲见其握管染翰着纸。即便能道得一二，未必中君意。然悬腕作书，世论颇有异同，故不妨就一己之意试言之也。余作字无论小大，皆悬腕为之。非好自苦，盖有感于前代书家诲人至诚之意。深信腕若不悬，即仅腕悬而肘不同起，则腕与未悬等，致令用笔使转不灵，无由尽意。安能使点画四面俱到、圆健流美！此等关键，至易明晓。相传东坡用单钩法，低捉管书字，人遂谓其不解悬腕，其实不然。只须就其遗墨细观之，即可辨明非肘腕并起，不能如此掣动灵活无碍。昔者海岳教人学书，谓小楷亦必须悬腕。彼仍虑学者畏难，不愿听从，辄自道自学经过，以相劝喻。因言：平日学书，常以笔锋抵壁为之。尔时，即欲将全臂贴着壁上，亦不可得。如此，全臂必得提起，力持下去，久久便成自然，遂尔得趣。意谓，作字不欲得趣则已，如欲得趣，则非提臂习书，即无以致之也。石屋作字，颇重意趣。悬腕书小字，其殆欲传此秘于来者乎！石屋卧病久矣，末由相与抵掌畅论此事，至堪太息，是为序。

一九六三年二月廿五日于上海

注释：

①“少”字疑为“巳”字之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