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美人如花隔云端
2022-12-19
朋友是种橘能手,业余喜欢画画,他画过一幅画,一个不胜酒力面带桃花的女子,手托着一只橙红的橘子,眯眼细嗅,神情陶醉。画的题目就叫《红美人》,有双重的意思,一个是“美人既醉,朱颜酡些”的曼妙佳人,另一个,是橘中佳果“红美人”。
红美人是中日混血儿,是柑橘的一个新品种。浑圆的果子,带着阳光般金灿灿的色彩,有婴儿般饱满粉红的面颊,身上一股清甜的香气。果肉如果冻,口感清甜,吃一口,呼出的口气中,都是橙子清甜的气息。捧回家中,置于案头,满室清香,与佛手一样,可当案头清供。
一方水土养一方的果子。老家的水土非常适合橘柚生长,光橘子就有二百多个品种,朱黄青碧,百果丰饶。每一个果子,都是故乡的风物志,有阳光雨露,也有风土人情,剥开果皮,便是人文地理。《新唐书·地理志》云:“苏州、湖州、温州、台州、洪州土贡乳柑”,从三国时的鸡橘,唐代的乳橘,到宋元时期的榻橘、绿橘、乳橘、朱橘和金柑、朱栾,口感越来越好,品种也越来越多。红美人是柑橘家族中的新贵,独得万千宠爱,它来自日本,母本为南香,父本为天草,为橘橙类杂交品种,硕大如盏。红美人这名字,源于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笔下一位美丽的女子。以美女来命名一种橘橙,显然这种橘橙从色到香到味,都有不凡之处,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四月谷雨,橘子花开,花色纯白,像下了一场雪,梦一般的美。家乡的火车站边上有一片橘林,暮春的一个晚上,因为临时有事,我从杭州坐动车连夜赶回老家,动车一靠站点,夜风送来非常浓郁的橘子花香,忽然间,我就湿了眼眶,这就是故乡的味道啊。人的味觉和嗅觉,都是有记忆的。
等到霜降,再回老家,橘子花的香气,已然变成了果子的清芬。霜降后的一个周末,在东篱小院闲坐喝茶,吃茶吃到饱,便与朋友去不远处的果园采摘红美人。橘林就在河浜边,千树万树,挂满橙红的果子,从谷雨的花朵、立夏的青果,到夏至的青涩,再到霜降的饱满,河边长长短短的芦苇,见证了橘子的成长。橘树都是嫁接过的,树形矮壮如武大郎,枝条疏朗,没有寻常的橘子树那般密集,枝头长着一个个红美人,红圆可爱,金光灿灿,如一只只金球,因为个大果重,仿佛枝条难撑,每一株树都用细木棍撑住,不让枝条和果子坠下。
红美人的果皮紧致结实,橘瓣紧密相连,不似寻常的橘子软萌可爱,扁扁的个头,薄软而宽松的外皮,徒手便能剥皮,瓣与瓣之间连接松散,容易分离,剥时稍一用力,果汁就会溅你一手,气味浓烈却十分清爽,仿佛橘子味的香水打开了瓶盖。红美人宜鲜食,过了一周,果皮更难剥,但甜味更浓。我常以一把银刀剖开金黄的果子,刀子的银光与果子的金光交织,用刀剖开后,露出瑰丽的橙色,橙香扑鼻,肉质富有弹性。口腔最先缴械投降,仿佛爆浆一般,满是汁水,甜得汪洋恣肆,从喉咙顺流直下肠胃。熟透了的红美人,开个口子,便可插入吸管吸。民国时的诗人冯君木喜吃水蜜桃,说水蜜桃如金屋阿娇,绝世无双。在《石头记》中的人物,可拟之为薛宝钗。我觉得红美人如娇俏佳人,活色生香,热情动人,可拟之为《石头记》中的史湘云,脸色酡红,醉卧芍药,一脸娇憨。
从橘园中带回杭州的几个红美人,放在手中把玩,香气馥馥可以熏袖,摆在清漆的原木盘上,便是秋日清供。红美人的橘香味,把空气熏染成北纬二十八度的故乡秋味,那金黄的颜色,藏着亚热带的阳光。看到红美人,我知道,几百里外的故乡,此时正是橙黄橘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