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诗意“百花园”
——浅析张映姝诗歌的植物书写

2022-12-17莱丽古丽艾合麦提

新疆艺术 2022年5期
关键词:百花园花卉书写

□ 莱丽古丽·艾合麦提

张映姝,新疆石河子人,2010 年开始诗歌创作,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江南》《扬子江诗刊》《诗建设》《中西诗歌》《中国诗歌》《星星》《中华文学选刊》等刊物,并入选《中国大诗歌2011 年卷》《2013 中国年度诗歌》《2016 中国年度好诗300 首》《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6 年卷》《新诗写新疆·喀纳斯诗篇》等年度选本,已出版诗集《沙漏》《西域花事》。

近年来,张映姝开始专注于植物诗歌、植物随笔的写作。她的植物诗展现了其独特的植物书写方式,诗中蕴含着最自然最本真的自然生命意识,她的视点不在巍巍天山或荒凉大漠,而在生长于斯的花花草草,诗歌里“百花齐放”。张映姝写了近300 首植物诗,以日常化书写的方式寄“心事”于“花事”,诗中的花卉以其独有的生命形态传达着诗人的内在情感。同时,张映姝在其诗歌中突出了人的情感世界与植物世界之间的互动,她笔下的植物世界,既是她安放灵魂的绿色精神家园,也是她表达思想情感的文学意象。另外,张映姝在其诗歌中不仅仅书写植物,而且也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意识灌注其中,强调人与植物之间的共生共荣关系。

初读张映姝的诗歌,读者就会惊叹于其丰富多彩的植物书写,诗人对植物不一样的浪漫情怀,使得诗人宛如一位闲适又睿智的“花农”,在培土剪枝施肥浇水的瞬间,吐露自己所感受到的酸甜苦辣。辽远西部的花草树木经张映姝的书写进入了文学的殿堂,呈现出有别于纯粹自然的另一种“自然”,新疆的民俗风情跃然于字里行间,凸显出诗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对日常生活的热爱。生长在天山南北的花草树木是张映姝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色彩,是她感知生活与生命的触角,细腻而柔软,就如她在诗中所写:“自由的野花/这无上的引领者/调染着皑皑天山脚下的土地”。

一、花卉的日常化书写

“物语”本是日本古典文学的一种体裁,意为故事或杂谈,而现多指根据事物的一些特性和人们的习惯,将人们想表达的意思物化,或者说将事物拟人化,从而表达情感。诗人们向来热爱自然生长的花卉并以此为诗歌创作的素材,并在艺术表达中将其升华。

大量花卉意象的运用是张映姝花卉诗的一个显著特点,在这些诗歌中,花卉的形态特点经过诗人的加工而蕴含了特定的涵义,将自己想表达的情感物化,投射其中。朱光潜先生曾指出:“从一方面说,作者如果把自己的最切身的情感描写出来,他的作品就不至于空疏不近情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着一方草木,诗人张映姝生长在天山脚下,对周围的植物情有独钟诗人与草木之间有一种纯洁的心灵联系。她肥沃的心灵土地上花草长势喜人,她在日常生活中,与花草为伴,以花卉形色书写着日常生活。

高山雪绒草

每一篇以花名为题的诗歌里,花卉的物语便是诗人的心语,如《梨花》中诗人在燥热荒凉的吐峪沟偶遇一树又一树的雪白梨花,土色的村庄与白到发光的梨花不仅给她视觉的冲击,还给予她安慰与启悟,她这样写道:“摘下眼镜/数花萼/花蕊/一个伪植物学家/此时梨花、已深入你的记忆/你恍然大悟/世上的万物/没有一个能够替代另一个/更没有哪一个能够被替代”。当诗人像植物学家一样研究梨花的生物特征时,更多的是在感悟生命,梨花是美的化身,是启示来自荒凉之地生命启示。诗人不是讲道理,而是把这些道理寄托在物象上,用诗歌的语言表达出来。

在《野郁金香》中,唯一一朵混迹于怒放的蒲公英当中的野郁金香,张扬着孤傲与高贵。在展现蓬勃活力的同时也启示诗人:“我陷入深深思索/该如何打点/并不漫长的余生”。继而又有了情感的生发:“这满坡的灯盏/是你点的吧/这又一次的沉醉/是你浇灌的吧”。这丝丝缕缕的情思不经意间就在读者的心中泛起涟漪。诗歌是一种情感极为凝练的文学体裁,而植物,尤其是花卉意象通常会被作为情感的载体,在无数的诗篇中绽放。张映姝种花、养花、赏花、惜花、赠花、咏花,对生命、对世界、对家人的爱都集中表现在对花的热爱上,张映姝在最平凡的日常里寻觅感动,在姹紫嫣红中产生灵感,体会自然造化的“真善美”。张映姝在诗中描写的花卉品种丰富,观察细致入微,善于运用视觉、嗅觉,从花的颜色、香味等方面来表现花卉之美。读张映姝的诗不难发现,花卉的名字常被没有任何前缀或后缀地写作诗题,如“梨花”“杏花”“草莓花”“石榴花”“鸡蛋花”“毛茛花”“蒲公英”“桑叶牡丹”等等。这些诗里,张映姝用朴素的文字内化了日常体验和心灵悸动,把自己的日常感悟通过独特的视角和形式,以花卉为载体投射其中。这种书写使“花”这种诗歌意象实现了从象征到日常的转变,不再刻意生成象征性和观念性的意义。通过张映姝的散文《四美人》可知,她非常喜欢在有限的空间内养很多花卉盆栽,在她家的阳台上、办公桌上都能看到形形色色的盆栽。张映姝对待这些花草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把它们当做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来热爱。诗人因它们驻足、沉思、感悟并书写。张映姝善于从日常琐碎中发现诗意,将日常事物艺术化,并以日常化书写赋予独特的审美意识。

这种审美意识可以在《月兔耳》一诗中清晰地感受到:

你的叶片毛茸茸的

真的像警觉的兔子支楞着的耳朵

月亮上那只有名的兔子是玉兔

它的耳朵也一定比普通的兔耳

更神秘、可爱,更毛茸茸

你的叶片边缘有几点褐斑

这让你更萌,更像涉世未深的小兔

竖起耳朵,好奇风的音律

和青草摇荡的节奏

就像那只红眼睛的小白兔

我对你的喜爱,夹杂着

持久的愧疚,和记忆的痛感

白兔,黑兔,麻兔,灰兔……

两只,四只,八只,十六只……

喂兔,逮兔,杀兔,吃兔……

我背负的罪过,重于兔子的灵魂

我承担的惩罚,要用累世的爱

才能偿付

爱兔及兔,爱兔及人

其中的秘密无可告人,也无人可告

那么,亲爱的月兔耳

月兔草

你的必然到访

为了监督,还是聆听?

在这首诗中,诗人用五个小节艺术地描述了观赏自己养的植物月兔耳时的所“见”和所“感”。朱光潜在《诗论》中说“诗必有所本,本于自然;亦必有所创,创为艺术。”诗人看到月兔耳的叶像兔子的耳朵,联想到月宫的玉兔,叶片上俏皮的褐斑使诗人联想到一只涉世未深的小兔,继而引出诗人关于“喂兔,逮兔,杀兔,吃兔”的愧疚之感,诗歌的意义拔高了一层。阅读这首诗时,读者的眼睛跟着诗人观赏着花卉,读者的心灵跟着诗人一起反思。在诗的结尾,作为诗题和开篇意象的“月兔耳”又一次出现,只不过这时它不再灵动可爱,而变得沉静严肃。自此,全诗形成一种完整的叙述,诗人在这首诗的小天地里自娱自乐,读者也在盎然的诗意中反思。诗人将日常生活写进自己的诗作中,在日常生活中不放弃对诗意的追寻,这种书写表现出诗人独特的生活态度。

大多数诗人将审美视角转向琐碎的生活场景时,很容易使作品缺乏理性深度和文化精神意蕴,但张映姝不然,她对生活中的每一个场景都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并以诗歌的形式表现出来,她的日常就是她的诗。这种日常化并没有损害诗歌的诗意和诗境,反倒是细微处的感悟启人深思,细致的描绘中饱含着深情,使读者很容易进入诗人的情感世界。

二、意象与情感的交融

美学家宗白华曾说:“大自然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活力,推动无生界以入于有机界,从有机界以及于最高的生命、理性、情绪、感觉,这个活力是一切生命的源泉,也是一切美的源泉。”

也就是说,植物的活力就是艺术的生命力。张映姝在书写植物时既没有强烈的情感宣泄,也没有拘泥于植物本身的描摹,而是更倾向于用简练、含蓄、朴实的语言,表现自己与植物之间的感情互动,那种头脑中顷刻间产生的想法和情感常常表现出一种真诚和“锐利”。张映姝是沉浸在自然中去感受的,而非居高临下冷眼旁观。她笔下的植物,既是她安放灵魂的绿色精神家园,也是她表达思想情感的文学意象,她在每一朵花的身旁驻足,“俯身/拍照/百度搜索/试图弄清每一株草木的出身、意义。”(《紫堇》),她呼吸花木的清芬之气,咀嚼人生百味,寻觅人与草木和谐共处的澄明之境。阅读张映姝的诗,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的细腻情感。一盆盆绿植,甚至是偏僻小径旁的花开花落,在诗中都与诗人有深入的交会,它们是诗人情思与文字之间的粘合剂。通过诗人的书写,读者仿佛重新认识了身边的细小事物。如诗人在《黄花槐》中这样写道:“它盛开如黄金/我几年前见过它/我从不曾端详过它/它金子般的黄/自带光芒/纯粹,清澈”。黄花槐的花金灿灿,色泽鲜亮,自带光芒,但诗人却不曾细细端详,错过了这种清澈、纯粹的美好,在诗人看来,错过一朵花的绽放是对美好生命的罪过,故而她忏悔:“我向你忏悔/黄花槐/幼小的、被辜负的心啊/这个令人向往的成人世界/欠你们/一个迟迟未到、于事无补的/灵魂忏悔”。这种错过也出现在《朱槿》里:“偶然的/你错过了/一朵朱槿的美/就像别人/不经意的/错过了你的坦诚”。朱槿花只有一天的花期,如此短暂的花期正像我们生活中常常被忽略的一瞬间,如若错过,就难再续。好在:“朱槿还在开放/一切,都不算晚”,诗人给予朱槿一次深情的观照,注满一腔绽放的心意。

张映姝诗歌中的草木通常呈现拟人化的姿态,被当做抒情的主体,并被赋予了诗人独特的情感。在《糙苏》一诗中,张映姝写道:“它的子房空瘪/没有子嗣/它的命运已无将来/乌云滚滚/风雨将至/大地会被清洗/包括善恶与美丑”,一株没有结种子的植物,就像面容枯槁没有子嗣的老妇人,命运里没有未来,终会被冷酷的风雨洗刷干净,包括善恶与美丑一起消失殆尽。清澈的思想和敏锐的洞察力赋予诗人独特的视角,始终也流露出面对生命与生活时的无奈与忧郁,诗人从一花一草中看到人生悲喜,用一双睿智的心灵之眼平静地观察着现实世界的“乌云滚滚,风雨将至”。在诗人的感情世界里,花草树木已超越自然状态,演变为诗人的情思。

张映姝诗歌中的植物还是有情绪的,它们以自己特有的形式传递着诗人对生活的观察、思考与感悟。在张映姝家里的阳台上,养着一株圣诞冬云,诗人在《圣诞冬云》中这样对其表白:“你的花朵枯萎了/我爱着你/像你盛开一样爱着你/那时/我不在这里”。这诚挚的告白不禁让人想起杜拉斯《情人》里的经典语录:当初,您很美,但如今,我更爱您饱经风霜的容颜。这是一株有情绪的绿植,长在冰冷的瓷盆里,也长在诗人柔软的心里。

在张映姝的诗歌中,植物是其情感与思绪的载体,诗人把内心情感和感触融入其中,使读者透过诗意的语言再一次体悟身边寻常植物的别样意蕴。对植物的爱怜,某种程度上是对自我的热爱,植物是张映姝日常情感的投射,似乎诗人给予植物爱,植物也会将这份爱返还给诗人。

三、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命意识

张映姝在自己不算宽敞的阳台和办公桌上,建造了一个特有的植物空间,这些植物也给了她独特的生命意识。诗人的双眼观察着这些植物生长、抽芽、开花的精彩生命瞬间,诗人细腻的心灵感受着它们的生命变迁。张映姝从植物的荣枯中提炼出一种独特理论:生长在我们周遭或顽强或脆弱的植物,给我们孤寂落寞的心灵提供了一个“诗意栖居地”,也为我们摆脱生活的庸俗与束缚,寻求真正的人间乐土指明了方向。诗人在植物的生命轨迹中发现,每一个立于天地之间的生命个体都要担负起自己的使命,要在时间的长河中,在现实的生存里,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中为自我下一个注脚。

在张映姝看来,每一朵花每一株草的凋零与再生,都是生命的循环,都是大自然蓬勃生命力的显现。不论它们生长在天山脚下抑或是在狭小的阳台,它们的生命过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都要经过严峻的考验,这与人类极为相似,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马库斯

植物往往以冷静的姿态面对生与死,不曾有垂死挣扎,对植物而言,生与死不是喧闹的环节,而是一种生命的平衡。张映姝看到了这一切,她在诗里提出,同样作为生命体的人要活出属于生命的最绚丽的本色,葆有生命最可贵的尊严,而不是惧怕与胆怯。张映姝对生活的感悟来自于她冷静的反思,她在乌鲁木齐的寒冬见证了熊童子“它一个花苞一个花苞地开/让我一个夜晚一个夜晚地回溯”(《熊童子》),也在一个平常的清晨,数过一盆幸福树的花“它一生中的/第十朵/也许是第十一朵/或是第十三朵/”(《幸福树》)。盛开的花不能决定花期的长短,养在室内的花更不知道自己盛开时外面是什么季节,张映姝的生活中也同样有着被漩涡般裹挟,无法掌握的时刻。但诗人却顽强地想要回到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之中,尽管“人生在世/也是如此/有的人,活不过一棵草”,也要坚持在思想与情感的世界里追寻生命的希望和生活的绚烂色彩。面对现实中诸多不如意,诗人在《马库斯》中这样写道:

那也是个三月天

我的马库斯开花了。第一次

我惊诧于它微缩的美

探出的花蕊,娇柔,有序

不像我的生活,踏上

一条反方向的路

我手足无措,死命拽住

失控的缰绳

又是三月天。我的马库斯

一盆,两盆,三盆……

都在开花。我的窗台

装不了,这盛大的花事

而我,已被生活的利爪招安

学会做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

三月。马库斯。开花

我细细嗅闻,像以往那样

天哪,一缕淡淡的清香

带着微苦的后味

是时候了,我该致敬——

向伟大的生活,及其庞大羽翼下

活着的,渺小的人

尽管诗人用力拽住缰绳,也无法改变生活这辆马车前进的方向,与其说失控的是“缰绳”,不如说这生活的“缰绳”向来如此。无法如意的生活让诗人的生命意识醒悟:如果不得不被生活的利爪招安,那就从开花的植物身上学一些隐忍与快乐,从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的角色中反思生活,去品尝生活辛辣苦涩之后的回甘。在诗歌的末尾,诗人向活着的,渺小的人致敬,也是向自己致敬,尽管生活不如意居多,尽管阳台狭窄而无法容纳盛大的花事,但花总是一盆接着一盆地盛开,花的清香也一缕一缕袭来,使诗人的生活充满了小确幸,这份小确幸是生长在诗人生活里的植物给予的,也是诗人给予自己的。诗人张映姝不仅是一个欣赏者、鉴赏者,也是体悟者、修行者,更是这大自然最细心的书写者。她操持着一片芳草地,通过观察植物的生长来反思生活的真相,她的审美观更像是顺应自己内心的自然律动,她强调的美是自然生命本身。在张映姝笔下,人与植物和谐交流,平等对话,共生共荣,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张映姝在莳花弄草的日子里追寻物我合一,在诗中将它们整体纳入体验感应的范畴中,实现“眼”和“心”的互动与融合。张映姝从来不避生活的琐屑,反而津津乐道地书写这些花开花落、草长莺飞,她从自然之道中反观人世之道,以植物增添自己诗境中的砖瓦,构建更加瑰丽的文学世界。

猜你喜欢

百花园花卉书写
李鱓·花卉十二开
Unwritten 尚未书写
三招搞定花卉病虫害
用什么书写呢?
《花卉之二》
离婚起诉书写好之后
水晶泥花卉栽培技术
书写春天的“草”
想要有个家
百花园地中的装饰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