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由心生,一以贯之
2022-12-17文肖娟北京
文肖娟(北京)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乐记》
乐由心生,音乐是一个人的心声,透过音乐,可以感受到人的内心世界,同时音乐也会感染、影响听众的情绪。音乐更是人类共有的文化现象,男女老少皆能用种种声音表情达意,抒发或喜悦或忧伤、或高亢激昂或浅吟低唱的情感。乐能通和,与心性相通。发乎于心,动之以情;古人以乐修身,以乐祭祀天地,以合其德,达于天地之道。
儒家文化是礼乐文化。礼者,天地之序;乐者,天地之和;自古君子以礼乐教化人心,扶摇情志;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乐而不乱;而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孔子三十岁办私教,有教无类,弟子三千。曾与人探讨,孔子最喜爱的学生是颜回。因为孔子曾说好学者唯颜回,颜回有成为圣人的自觉。“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这一点与孔子极为相似,因为孔子自己亦“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他如浮云。
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儒学之重点在修身养性,调节个体与社会的关系。一个人要实现从自然人到社会人的转化,成为社会精神的引导者,惟有成为圣人。圣人与君子的区别在于:君子一词是对身份的指认,从孔子开始,君子一词成为对人才的称谓和评价;孔子对弟子说“汝为君子儒,勿为小人儒”。孔子君子观的原型往往才干出色、品格优良、思想开明,富有政治远见和社会责任感,即具有知、仁、勇三种道德标准和修养境界。君子悟而得道,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而圣人或许因悲悯众生而复入红尘,随缘点化。古人说《论语》是圣人之道,君子品读《论语》成为圣人。
《论语·述而》记载“子在齐闻韶乐,三月而不知肉味”。传说尧舜时期有一种叫“韶”的乐舞,以歌颂帝尧的圣德,流传到春秋时期,韶乐在齐国仍然盛行,用于祭奠、迎宾、宴乐等。1995年在齐国故城内出土了一首古琴谱——《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经鉴定为早期韶乐,现已为山东临淄遗址博物馆的保留节目,遇上节日庆典仍被奏响。礼乐是一个国度文化符号与文明象征,《诗》、《书》、《礼》、《易》、《乐》、《春秋》是孔子办学收徒时所授科目,他晚年回到鲁国后着手“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以诗书礼乐教,礼乐并重。《诗》三百零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于《韶》、《武》、《雅》、《颂》,为后世礼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孔子文韬武略、满腹经纶,是儒家思想鼻祖,除此外他还是一位多才多艺的音乐家:弹琴、鼓瑟、击磬,样样精通。有一次孔子随师襄子学鼓琴,曲名是《文王操》。苦练了许多日子,师襄子说:可以了。孔子却说:我只是掌握了这个曲子的弹奏方法,未得其数。又练了许久,师襄子说可以了,你已于其数。可是孔子仍说:“不可以,未得其志”。又过了一段时间,孔子弹给师襄子听,师襄子颔首称赞,可孔子认为“已历其境,仍未得其志”,继续苦练,直到透过乐曲看见文王的形象,以己之心会物之神,与天地合其德,尽善尽美才罢休。
丝桐合为弦,中有太古声,置身于山林之中,对古琴如对秋山,抚琴弦如抚清泉。古琴的起源至少可以追溯到尧舜时期,舜制五弦琴以歌南风,伏羲见凤凰落于梧桐树上,乃削桐制琴,使人返其天真;古琴带着祖先的气脉从远古走来,能传承至今要得益于古琴的减字谱。减字谱是以文字的偏旁部首来记谱,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的记谱方式,比五线谱早1500年。古琴弹奏以左手的吟猱绰注加右手的勾挑抹剔,左手按令入木,右手弹欲断弦。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手指驾驭琴弦的能力与演奏技巧在一定程度上体现音乐作品形象。嵇康在《琴赋》中讲心闲手敏,以琴养性,以琴修德,其文化属性远远大于音乐属性,这正是古琴魅力所在。
《乐记》曰:“唯乐不可以为伪”,音乐的意境是不可以作假的。“自古君子乐不去身,君子与琴比德,唯君子能乐”。音乐如泉上清风、山间明月,松下磐石。古琴从远古走来,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其清微淡远、中正平和的音质吻合了儒释道文化的淡泊明志与志存高远,是中国人触摸天地、澄心化物的道器。高山流水遇知音,子期听伯牙弹琴,听到了自然界的高山流水,同时也唤醒自己内心那份山水。“巍巍乎高山,洋洋兮流水”,用心感受一袭布衣,坐于瀑布之边,轻抚古琴;而不远处,另一人迎风而立,闭目于林端,任山泉溪流,清风拂面,清逸潇洒。
伯牙学琴时候被一个叫连成的老师带到了茫茫海边,尔后悄然离去,留伯牙独自领略风浪滔天,松林阵阵;伯牙面对皎皎空中一轮孤月,先是又惊又怕,后来才领悟老师让他接受大自然的启发。只有实现人与自然的交融与贯穿,眺望天光云影水天接隅,品味钟灵毓秀化育万物方是生活艺术化的关键,乐由心生,一以贯之。
洞庭烟雨,江汉舒晴,夏月蹲在树梢上,如宋画中的婉约女子。月光随心所欲地皎洁着,流淌着,飘散着,热烈奔放。月下风物则清透、素白、朦胧,宛若一阕词、一首诗、一幅水墨留白。观孤云悠悠,问茶秋风醉;洗心中尘埃,浮世有清欢。大音希声,大道无形,以音乐之美升华人格之美,人能弘道,道不远人,若执道远人,便不足以为道。
幽深的夜里,晚风吹过,湛蓝的天空下,静静依偎在破落的墙角,远处传来瞎子阿炳那沙哑的二胡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二泉映月,一城之音半城苦;一根苦竹,替我探问人间的路。春夏秋冬,人生百年能几度,东西南北,不知何处是归宿?阿炳一生穷,阿炳一世苦,弦歌三百首,首首不果腹,琴声有泪泪已尽,惟愿那山中月如初。琴声饱含了阿炳悲惨的命运,可怜苍天不公!让一个天才般的乐师食不果腹、房无片瓦,如一叶小舟风雨飘摇,只有天边的弯月,照着阿炳的孤苦与无助。用心聆听,音乐的化境便在你心里映射出一个个悲喜坛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经典的乐曲不论岁月变幻,依然具有比爱情还大的魔力,能加持任何喜爱音乐的人种,不分地域与肤色。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你走过我的欢喜和悲伤,走进了遗忘,我却依然在深情祝福你时时吉祥。往事如烟,如果累了,愿你回到故乡,那里有你我曾走过的路、趟过的水。曾经热烈的语言,此刻却似漫天的雪,水月镜花一般的空洞。庆幸还剩下手中一支笔,偶尔会倾诉那火焰化成灰烬时分的气息,依然残留着你温柔的呼吸。前世也许我只为你盖了一件衣裳的缘分,不及掩埋你胴体的深厚。得之,我幸,未得,我命。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古人抒写情感,比现代人更有意境。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吟唱的诗词歌赋竟匹配了音乐的意境,于无声处听惊雷,此时无声胜有声。小草嫩绿嫩绿的冒着芽尖,枝头上的花苞挺着花骨朵儿,一句处处闻啼鸟便突然打开一扇窗,在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的河堤岸、池塘边,满眼春色挡也挡不住就悄悄地来了,赏心悦目,养眼更养心。远处的山看似有色,可近听水又无声,这种似有似无的心境带着一点悠然自得,甚至还略带一点慵懒,恰恰应和了那份浅吟低唱的气质。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清滩。我以琴声寻四季,我抚七弦问先贤,世间文字皆知己,笔底风光亦动人。浪卷云飞,风起云涌,万里澄波,影涵万象。音乐思维与天马行空的文字没有直接的关联,但字里行间可以灵透着乐感,中国文化建构在天人合一,以人为本。心中倘有山水念念不忘,时日一长必有回响,行之苟有恒,久久自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