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田螺
2022-12-16颜巧霞
幼时家贫,餐桌上从来都是自家菜园生长 的瓜果菜蔬。青菜、茄子、南瓜一日一日吃过来,再一日一日吃过去,吃得我们心里厌烦,嘴里发苦。
夏日的清晨,微风轻拂,空气清新又凉爽, 祖父走在沟渠旁,沟渠里的水草正快乐地随风摇摆。祖父伸出手来,临水把草叶轻轻一托,三五个田螺就稳稳地握在他的手心里。等日头上来一点,田螺们就精灵似的躲到沟渠底。这时要捉住它们,祖父浑浊的眼已是看不清,必得带上我们,借我们明亮的眼看了。“爷爷你看这里,那里也有一群呢……”运气好的话,我们还会捡 到一两只龙虾或者小螃蟹。
祖父把捡回来的田螺用清水养在瓷盆里,倒上一两滴菜籽油。我们好奇,“爷爷,田螺馋得要喝油吗?”祖父笑眯眯地答:“滴油是让田螺好吐沙呢!”我们更好奇了,蹲在桶边不愿离开,想看田螺吐沙子。
到了中午,祖父开始剪田螺,他右手拿着钳刀,左手捏着田螺的阔大头,把田螺的尖头 尾巴塞到钳嘴里,咔嚓一声,田螺就剪好了。祖父手脚很是利索,不一会儿,小半篮田螺就 剪好了。
母亲自创了一道田螺吃食——田螺糊涂。所谓“糊涂”就是面糊糊。在小铁锅里放水倒豆油烧开,左手扶碎米面粉碗,均匀地抖动面粉碗,往沸水里撒面粉,右手持筷子搅拌面粉,锅下小火不停。面粉搅拌均匀后,倒入田螺肉,使大火熬煮,熄火前搁一些盐花,装到碗里,迫不及待地吃上一口,鲜咸有味,是那年头难得的美味。
光陰一年年过,祖父也渐渐老了,腿脚不再利索,再也不能带我们下水捡田螺了。祖父还患了肺病,整日在床上咳嗽。母亲问他想吃什么,他沉默了片刻,说:“想吃田螺……咳咳咳!”
母亲指派我和弟弟去给祖父捉田螺。其时却是秋季,田野里一片金黄,稻子要熟了,沟渠里的水快要干涸了。我和弟弟一口气跑到沟渠边,沟渠上没有田螺,我们卷起裤脚,下到渠里,在渠底乱摸一气,终于捡到一小盘的田螺,还抓到一只鲜红的大龙虾。母亲烧好了端到祖父的床前,说:“这是你孙子孙女捡的。”祖父的笑容就浮上脸来,看了看碗,提起了筷子,嘬了一点卤,嘴里说:“鲜呢,田螺、龙虾还是留给我娃娃吃……”
第二年夏天,沟渠里的水满了,田螺们吊在草叶上荡秋千,祖父不在了,我和弟弟一起去捉田螺……
后来,我们长大了,再也没有捉田螺的闲时闲情。田螺倒还常常出现在餐桌上,这家常的美味常常会唤醒我们的记忆,祖父的身影总会浮上心头,霎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就会如涟漪般在心湖上一波一波地荡。
颜巧霞: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出版作品《在缝隙里明媚生长》《有一种爱永不迷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