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翰《隶书六言联》考释

◆谭立辉（广州）

对于每一位居住在湖南湘西凤凰县的人来说，要是问他们“在清代中晚期时，曾经在凤凰县任职的官员中，最熟悉的是哪位？”想必杨翰的名字是会被不少人提到的。在此，笔者借着一副杨翰隶书六言联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的生平。

此副隶书六言联，为水墨洒金纸本，立轴，高109厘米，横30厘米。释文：释诂释言释训；问事问礼问官。题识：昔在许文恪师座中，见桂未谷书此联，沉古无一笔落汉以后。己巳入都，闻师藏弆名迹，悉从海舶归浙。星叔书来，益增西州之感。今复官五箪山城，岑寂忆旧怀人，作此邮寄。时庚午闰月，上谷杨翰记。钤印：督亢杨翰伯飞（白文方印）、息柯居士（朱文方印）。

杨翰（1812—1879），字伯飞，一字海琴，号樗盦，别号息柯居士，四川茂州（今茂县）人。原籍直隶新城（今河北新城），因其父官四川茂州，清嘉庆十七年（1812）生于其父在四川的官署。道光二十五年（1845）二甲二十三名进士，官永州知府、湖南辰沅永靖兵备道，加布政使衔，政声颇佳。与何绍基、曾国藩、李鸿章、王闿运等均有交游。同治十年（1871）秋罢官。退隐后，全家落籍湖南省祁阳县浯溪，罢官后曾游粤。擅书法，用笔颇得篆隶和北碑之趣，线条浑劲有力，中、侧锋交替使用,著有《归石轩画谈》《小柬题跋》《息柯居士全集》。

据题识所示之大意：杨翰以前在许文恪家中，曾见过桂馥书写此内容的对联，字体线条沉雄古朴，每一笔都具有汉隶的韵味。己巳（1869）入京都，听闻许文恪老师收藏诸多书画名迹，全部都是用船只从海上运抵浙江。星叔寄来书信，更加增添对西州的感念。现在重新担任凤凰的父母官，沉寂中回忆起老朋友，于庚午（1870）闰月书写此副对联并寄上。由此可见，此联实为杨翰寄赠星叔。此处之“星叔”，实为许乃普之子许庚身。

杨翰 隶书六言联（小雅斋2021年春季拍卖会拍品）

许乃普（1787—1866），字季鸿，一字经厓，别字滇生，浙江杭州人，嘉庆二十五年（1820）殿试一甲二名进士，即榜眼。历官贵州、江西学政，兵部、工部、刑部、吏部尚书，实录馆总裁，多次充任殿试、朝考读卷官、阅卷大臣。获道光御笔“迎祥”和咸丰御笔“宜尔子孙”匾额。谥“文恪”，谕称“许乃普学问优长，供职恪慎”。

桂馥（1736—1805），字未谷，一字东卉，号雩门，别号萧然山外史，山东曲阜人，清代著名书法家、训诂学家、篆刻家。

许庚身（1825—1893），字星叔，号吉珊，浙江杭州人，同治元年（1862）中进士。历任军机章京、内阁侍读学士、江西学政、礼部侍郎、户部侍郎、刑部侍郎、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职。死后晋赠太子太保，谥号“恭慎”。

此对联中之上联“释诂释言释训”，出自中国历史上首部辞书类作品《尔雅》中解释字义词义之《释诂》《释言》《释训》。释诂释言：通古今之字，古与今异言也。释训：言形貌也。训、诂二字，在汉初是分用的，《尔雅》中即有区别解释。至近世，“训诂”二字多作连用。下联中之“问事问礼问官”，“问事”出自《墨子·七患》，意为“问询国家大事”；“问礼”出自《礼记·曲礼下》，意为“请教、学习礼法”；“问官”出自《左传》中孔子“问官于郯”的故事，意为“请教古代官制的形成”。

在中国封建社会科举时代之“老师”，类别颇多。有曰“授业师”，朝夕侍教者也。有曰“问业师”，偶诣函丈，有所请益，有所质问者也。更有曰“受知师”，意指科举考试中对自己的主考官的尊称，以示受人知遇之恩。杨翰为道光二十五年（1845）的二甲进士，而是年乙巳科会试副总裁则正好是许乃普，因此杨翰在本联中称呼许乃普为师座，实乃“受知师”也。另杨翰在书写此联时，许乃普已然故去四年，因而杨翰在师座的前面添加皇上御赐给许乃普的谥号“文恪”，以示对其尊敬和褒扬。

此副对联题识末处，杨翰题写“庚午闰月”。笔者翻查近两百年来的黄历，发现此处之“庚午闰月”实为1870年的农历闰十月。1870年的农历闰十月，杨翰正在第二次“辰沅永靖兵备道”任上，故此联实为其写于此任上。“辰沅永靖兵备道”是一个军政合一的机构，隶属湖南布政使司，道治在五寨司城（今湖南凤凰古城），因而题识中有“今复官五箪山城”一语。

杨翰擅书法，楷书宗颜鲁公，行书师法何绍基。他在京城翰林院为官时，与何绍基份属同僚，杨翰耳濡目染，受何绍基书法影响极大。他的行书与何绍基一脉相承，达到入神化境、离奇超逸、如出一辙、几难辨别。难得的是，在这种神肖之中尚能找到自己面貌，不能不说是杨翰的聪明过人。他的隶书宗《张迁碑》《衡方碑》《樊敏碑》《韩仁铭》及《谷朗碑》等汉隶名碑，用笔遒劲疏畅，结字宽博，字体端庄朴茂，方圆兼备，又能自出机杼。此副寄赠许庚身的隶书对联，正很好地反映了其中晚年的隶书风格。

杨翰存世的书画当中，书法成就颇高，数量也不在少数。然目前全国各地尚无对其进行全面的系统研究，或许是与其身世的曲折有关。杨翰原籍直隶新城，因父亲到四川茂州任职而生于其父在四川的官署内，并在四川成长、学习至以外籍人士身份上京赴考（《清代四川进士征略》中并无杨翰中进士的记录，故可推断其非以“蜀籍”人士身份上京赴考），而其中晚年大部分时间则在湘中居住。

愿此小文能为同道人在深入研究杨翰的书画人生之时添砖加瓦。

隶书六言联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