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你岛国,何处靠岸
2022-12-13陶恺
陶恺
2022年8月22日,巴巴多斯布里奇顿,来自萨凡纳赛马场的马匹在海滩上洗澡
10月28日,歌手蕾哈娜时隔6年重回乐坛,发布了为电影《黑豹2》演唱的《Lift Me Up》原声大碟。一时间,关注、讨论纷至沓来。
蕾哈娜常年在美国定居,她的家乡—一个名为巴巴多斯的袖珍岛国,需要在美洲地图上的一片蔚蓝中,用比例尺放大,才能找到一点踪迹。其国土面积只有431平方公里,相当于广州市面积的1/17。
国小腕大,早在11年前,巴巴多斯政府就授予蕾哈娜旅游大使的称号,还将2月20日定为了“蕾哈娜日”。
在一众袖珍岛国中,巴巴多斯已经算比较有钱的了,还拥有一个在Instagram和推特上“粉丝双过亿”的超级巨星代言。而更多的袖珍岛国,虽然幸运地获得主权,却要在颠簸中直面不确定的未来。
巴巴多斯歌手蕾哈娜
几乎每个漂在海中的袖珍岛国,都有一个起承转合大致类似的故事:在航海时代被偶然经过的船只发现,被掠夺者夺走资源,再不断挣扎爬起,渴望摆脱殖民阴影。
2021年11月30日,巴巴多斯宣布废除以英国君主为自己的国家元首,改成立“巴巴多斯共和国”。至少在形式上,这个袖珍国家终于甩掉了被殖民的帽子,“解雇”了英国对自己的统治。
但殖民色彩仍在。甚至“巴巴多斯”这个名字,也是殖民者的“遗产”—1518年,西班牙人第一次登陆这座小岛,看着岛上树木枝蔓丛生,很像“胡子”,便以“长胡子”给该岛命名,音译为巴巴多斯。
彼时的巴巴多斯没什么令人艳羡的矿产资源,有的只是人力—这也契合了西班牙需要大量劳动力前往美洲大陆开采矿产、种植作物的需求。生活在与世隔绝小岛上的人们,很快被这些“天外来客”掳走,到异国他乡成为奴隶。
1624年,英国人来到巴巴多斯并开始殖民时,这里几乎是一块“无人地”。英国看中了巴巴多斯稳定的气候与低平的地势,开始在这里集中种植甘蔗。一时间,“无人地”被从非洲买来的黑奴和受欧洲种植园主拐骗来“打工”的白人塞满。又一批无辜的人,在巴巴多斯承受着被殖民的命运。
此后的300多年间,巴巴多斯活在英国殖民的阴影中。它有了许多新的名字,比如:因为深受英国文化影响,被叫作“小英格兰”;因为整个岛上都是甘蔗和种甘蔗的人,被叫作“一座郊外种植甘蔗的城市”。从被洗劫一空,到填满新的怨愤,巴巴多斯已经面目全非。
到1966年11月30日獨立以前,巴巴多斯爆发过多次黑奴起义,最终在二战结束、“日不落帝国”大势已去后,获得了完全独立—但在名义上,依然要效忠英女王,直到去年为止。
2021年11月30日,巴巴多斯正式取消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国家元首地位。当天,查尔斯王子出席巴巴多斯首位总统的就职典礼
巴巴多斯因为深受英国文化影响,被叫作“小英格兰”。
效忠遥远的英国君主、向曾经施加过苦难的人俯首称臣……独立后,越来越多的巴巴多斯人无法忍受哪怕是形式主义的臣服。巴巴多斯最后一任英国总督、同时也是第一任总统梅森这样表示:无论从哪个维度来说,那个“彻底摆脱殖民历史的时刻”已经来临了。在漫长的殖民与迷失之后,“巴巴多斯需要一名巴巴多斯人作为国家元首”。
俯瞰图瓦卢;2021年11月,图瓦卢外长站在海岸齐膝深的海水中,向联合国气候变化会议的代表们发表讲话
彻底摆脱殖民,成了绝大多数人的呼声。2018年,主张“废除英王”的巴巴多斯工党获胜上台,“走向共和”的脚步加快,去年11月30日,梦想成真。
殖民带来血泪,也为小岛带来了财富捷径。因为有着悠久的甘蔗种植史,巴巴多斯在独立后也乘着这股东风走上经济发展的道路。凭借甘蔗、旅游及后起之秀金融服务,巴巴多斯的人均GDP超过1.5万美元,这在发展中国家里并不多见。
同样在加勒比海地区的海岛群里,更靠近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巴哈马,人均GDP在3万美元上下,是被联合国承认的黑人发达国家。其主业也是旅游业和金融服务,因为它有民主传统,政局稳定,全民说英语,教育水平也很高,而且免征所得税,吸引了大量游客和海外资本。
更多的袖珍岛国受限于资源或其他原因,既饱受殖民者的摧残,又在摇摇晃晃的独立后难以接续更好的发展模式,只能寻找一些冷门的发财之路。
位于太平洋南部的图瓦卢,就是发挥“奇特发财术”的佼佼者。这个袖珍岛国仅有1万多常住人口,生活在2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举目汪洋,打鱼为生。但在互联网时代开启后,国际机构根据ISO3166的国际通行标准,为各国分配代表着网站所属地域的“顶级域名”—图瓦卢被分配到国名“Tuvalu”缩写的域名“.tv”。这个能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电视媒体的缩写,一下子成了被追捧的焦点。
英国一家公司率先找上门来,希望租赁图瓦卢这个“.tv”的使用权—最终,以每年500万美元的租赁费用成交。毫无成本、旱涝保收的500万美元,相当于图瓦卢GDP(全球倒数第一)的近1/10,算得上一笔巨款。
有了这另辟蹊径的收益,图瓦卢兴建学校、发展教育,又交上费用,成为联合国的成员国。“.tv”似乎一直长盛不衰,图瓦卢便能一直依傍着老天的安排,在风云变幻的世界里安静生活。
巴哈马人均GDP在3万美元上下,是被联合国承认的黑人发达国家。
同样被幸运“击中”的,还有瑙鲁。位于中南太平洋的瑙鲁,是世界上最小的岛国,面积只有21.1平方公里—连为居民供应足够的饮用水,都要靠进口。
但或许正是“一片汪洋中的一点”这样的存在,瑙鲁成了试图飞越海洋的海鸟们的“休憩站”。它们在此休息、短暂生活,为瑙鲁留下了厚厚的鸟粪—这些含有磷元素的海鸟鸟粪,与瑙鲁碳酸钙成分的土地结合,形成了磷酸盐—无论是做天然优质肥料,还是工业中不可或缺的元素,瑙鲁这些遍地“黄金”都不缺市场。
很快,瑙鲁靠贩卖磷酸盐找到了自己的致富之路,人均收入一度跃升到1.5万美元,几乎向发达国家靠拢了。
瑙鲁的磷酸盐矿场
无论是在政治层面“走向共和”,还是独立后寻找奇特的出路谋发展,对所有的袖珍岛国来说,旧时代殖民带来的痛苦暂时凝固在了过去,而当下燃眉之急却在一步步逼近—海平面的升高,可能吞没袖珍岛国的一切过去、现在与未来。
全球变暖带来的影响正悄无声息地逼近。对生活在大块陆地上的国家来说,这种被淹没的恐惧或许远在天边,但像瑙鲁、图瓦卢这样的国家,海平面的上升肉眼即可量化:瑙鲁的平均海拔从40多米下降到30多米,国土面积从24平方公里下降到21平方公里;25年的时间,图瓦卢的国土面积被海水夺走了2%,以此估算,50年后,图瓦卢一半以上的国土将永远消逝。
2018年,海鸟在瑙鲁海岸徘徊
像瑙鲁这样依靠特殊国土“材质”与“天赐鸟粪”合成财富的国家,更是一度竭泽而渔,大肆开采本就不够厚重的土地。在海水与内耗的不断夹击下,似乎连好运都不愿眷顾了—图瓦卢的域名逐渐没那么矜贵,而鸟儿也不再在瑙鲁斑驳的土地上停留。
在真实的窘迫里,新的“殖民”诞生了。
为了接受澳大利亚政府的援助,瑙鲁被迫同意澳大利亚在本就逼仄的领土上,建设一座收容非法入境澳大利亚之难民的监狱,将瑙鲁变成了自己的“备用地”“垃圾场”,用来处理罪孽、放逐痛苦。
为了免受被海水侵吞的灭顶之灾,图瓦卢打算在新西兰买一块土地举国搬迁。但一面是囊中羞涩,一面是新西兰政府每年只愿意收留75名图瓦卢人的“限量名额”,背井离乡去漂泊,终究不是易事。
1991年,图瓦卢联合约35個袖珍岛国、低地沿海国家,成立了“小岛屿国家联盟”。它们所控制的海洋面积总和,占据地球表面的1/5。它们希望联合起来,在各种国际气候会议中呼吁控制全球变暖,遏制世界主要工业大国超额排放二氧化碳。
2021年,为引起关注,图瓦卢外长站在海水中演讲。他的呼唤被海浪声或其他漠视淹没,不知所踪。
这种被无视的凄凉,和不得不委身他国的未来,是西方世界对袖珍岛国们一次“再殖民”的共谋?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