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番外，书写在C1 路的车站

王树霞

一

春暖花开时，我回到了故乡。路边的迎春花和桃花三三两两随意盛放，我来来回回拍了很多照片，突然想分享给多年未见的你。可编辑了半天，却只发给你一句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话：“在市里还是开发区？”没想到你很快回复：“回来了？”我仿佛得到了特许令，唠唠叨叨地向你抱怨一回到老家就被农活支配的恐懼。你轻描淡写地接茬：“好厉害，这都能干。”便再没了下文。

我一直期待的那句话，始终没有听到。你看，你依旧像中学时一样， 是我俩当中不主动的那个人。

“语文科代表！过会儿你的数学作业要留给我抄！”清晨上学路上的喧闹里，一声大呼小叫，让正骑着自行车飞驰的我，硬生生来了个急速漂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跟我一个数学学渣要作业抄。在一群男生中，我望见了你那双似笑非笑的亮亮的眼睛。

真好看。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我第一次觉得词穷，遇到让自己眼睛发直的男生，只能用一个俗套至极的词汇来形容。而作为国家一级内心戏表演艺术家，我感觉自己和你一定会有故事发生。

于是每个课间，我都蹲守在教室门口。对于我下课不上卫生间而去看帅哥的行为，闺密认为，这是与“好学生”背道而驰的成长方向，偏离的症状太严重，得治。我告诉她，那天直觉捎来了信息，说我的桃花开了。这份执着感动了我脚下的门槛，让我不仅知道了你的名字和班级，还制造了越来越多窗前门后的偶遇。

夏天快要上晚自习的傍晚，天边霞色红艳似火。围在水龙头前等待洗饭盒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于是我心思一转，拉着同伴去你教室旁的水管处蹭水。刚伸长脖子瞅向你班，就看到你擦完黑板正在拍手。你望了我一眼，然后不知从哪儿搜罗到八九个饭盒，费力地抱进人群嚷嚷：“洗碗了，洗碗了！”过了会儿，又从班里端出来一个脸盆：“让开让开，我要接水！”水接得太满，洒在一旁正刷牙的同学头上。 你没有丝毫收敛，甚至又跑进教室里拎出一个水桶。这波匪夷所思的操作，令在场的人无语至极。可在我眼里，却全都闪烁着令我疯狂心动的光芒，那一刻，我甚至听到了千百只夏蝉在我的心上喧哗。

二

文理分班后，我们的教室隔着校园主路遥遥相望。我过生日那天，一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且越来越强烈，几乎就要按捺不住。于是我跑到学校小卖部，买了最贵最漂亮的糖果，塞满校服的口袋。晚自习下课铃刚响起，我便一路小跑去找你，又一遍遍地在内心整理着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话。

你的同学三三两两站在教室外。我寻了半天，发现你正站在一棵芙蓉树下远眺。刚鼓足勇气走近，你就转过身来，看到我后表情僵硬拘谨，却又微微地笑，那笑容像阵柔柔的风，吹得人心尖直痒。

“伸出手来。”你乖乖地听话。口袋里的糖在你手心堆成了小山，指尖不经意碰触到你手掌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爱神掐住了喉咙。“哎呀，我不要。”你后知后觉地抗议。

“那个……今天我过生日。”

“你……过生日呀？”

你有些语无伦次，迎上我充满期待的眼神，在原地踌躇半晌，终是一句话也没说。

可是你悄悄地看了看同学，默默地离开了我身侧半步。我想，你应该没注意到当时的我暗了光亮的眼眸。那时的你，大概不知该怎样面对一个女生对自己的悸动，害怕同学风言风语的玩笑话，所以哪怕每次都是我寻了各种蹩脚的理由去找你，你也只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不知所措的反应。

年少的喜欢是漫山遍野的春草，一旦萌芽便会恣意疯长。如今想来，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勇敢的一段时光，面对你的小心翼翼，我却竭尽全力，虽是跌跌撞撞，但义无反顾。

三

回忆从汹涌到唏嘘。因为没有抱任何期望，所以两小时后，当我看到一旁充电的手机显示着几个未接电话，还有你发来的一句“一起出去吃个饭”时，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踢倒的板凳撞上了炉子，发出沉沉的声响，像是我剧烈的心跳。

此刻，离你联系我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这二十多分钟里，有我从少女时代就一直期盼的来自你的邀约，还有无数次幻想你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样子。在行李箱里翻找了半天，我急忙换了身衣服。当一辆吉普车摇下车窗的瞬间，我好像穿越了时光，看到了年少时意气风发的你。

我们在小城里转转悠悠，找了一家店吃水煮鱼。你体贴地为我涮了杯子，说：“昨天搬家时，找到了大学时你写给我的信。”

“不是弄丢了吗？”我打趣。

“怎么可能？”你嗔怪着说。

坐在迎着光线的座位上，我看不太清你的脸，就好像大学时，我看不懂你的心思。

高中毕业后，我们不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一个星光满天的温柔夜晚，我接到了你的来电，那天你说了好多话，不知是否和同学去聚餐了，电话里传来些许醺意。你说你特意从老同学那里寻了我的号码；你说其实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了；你说中学时我的那些心意你全都知晓；而你一直以来的心意，就在这通好不容易联系上的电话里。

所有的不确定都在那一刻确定了。

这是一桩双向奔赴的美好暗恋，可现实总不如影视剧浪漫美满。很多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聊不了几句，那边就有人喊你。你在大学里应该也是光芒万丈吧？我们为什么没有了后来呢？可能是我给你写过很多封信，却没有盼来一封你的回信；可能是我已没有跨越千里出现在你面前的勇气；也可能是渐渐长大的我们，在看过更精彩的远方后开始愈行愈远了。

四

火锅里的鱼热气腾腾，我们聊着天。饭后因为各自有事，你便陪我在站台等公交车。车里放着学生时代的老歌，刹那间，便有了怀旧的氛围。你在看后视镜里来来往往的车，我却在偷偷看你。

你突然说了句：“上中学时，其实很想约你，辗转反侧良久，又不知约出来该说些什么。”我微微笑，没有言语。如果那个十六七岁的我能听见这句话，大概会喜极而泣。因为中学时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喜欢我的，你对我的距离感，只是一种慈悲又无声的拒绝。可惜年少时总相信来日方长，时过境迁后方知惆怅。即使如今说到最初心动的人只会想到你，我也明白，一切皆应止于唇齿之间，溺于岁月褶皱里。

只是你不知道，上公交车前，我好想大胆地拥抱一下近在咫尺的你，就像拥抱我念念不忘的青春；你也不知道，你给我坐公交车的几张纸币，我没舍得花掉，在售票员不耐烦的神色里，我倒腾了半天，用手机支付了车费；你更不知道，公交车启动时间是13 ：52，一生中的独一无二，但我更愿意把它诠释为一生无悔。

《昨日青空》里说：“那时我们十六七岁，没有智能手机，时间很慢，夏天很长，一首老歌唱了又唱，一些人会永远放在心上。”你曾是我心爱的少年，我们的故事不长，也不曾起伏跌宕，却最终没能逃过校园故事最熟悉的结局，永远停留在遗憾的篇章。庆幸的是，它还有温柔的番外，书写在C1 路公交车的车站。

（摘自《时代青年·哲言》2021 年第8 期，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