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期选举，明争暗斗

毛予菲

美国选民聚在一起。

对美国民主、共和两党而言，11月8日是今年最重要的一天——当日，将深刻影响2024年大选的中期选举投票正式开启。

3天前，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红蓝讲台上，现任总统拜登与前任总统特朗普同城对垒。拜登阵营还有前总统奥巴马助力。美联社如此报道这“罕见一幕”：“六位在世的美国总统中，有三位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战场上发表了可怕的演讲致辞。”

紧接着，堪称“精彩大戏”的美国中期选举在混乱中开启。

美国政坛有一大“魔咒”，执政党往往会在中期选举中遭遇失利。1934年以来，美国执政党仅在1934年、1998年、2002年三次中期选举保住了参众两院多数席位。今年于民主党更为不利。美国面临能源危机、通胀高企、枪支泛滥等问题，拜登支持率跌至39%。因此在今年选战前，美国媒体纷纷预测，民主党极有可能翻车。拜登自己也坦承，面对目前局势，民主党人保持对国会的控制是“一种奢望”。

11月8日正式投票开启，选情却意外紧绷，选票统计时间更长达一个多星期。最终结果是，共和党人控制了众议院，民主党人则出人意料拿下多个关键的“摇摆州”，保住了参议院。

对于这一“超预期的结果”，拜登十分满意。11月12日，他表示自己“感觉很好，对接下来的几年充满期待”。他还说：“于民主党而言，这是美好的一天。”第二天，拜登去柬埔寨出席美国—东盟峰会，在金边眉开眼笑地玩起了自拍。而老对手特朗普被认为“惨遭滑铁卢”，有报道称他对选举结果大为光火。

2022年11月9日，拜登在白宫就中期选举和其他问题举行新闻发布会。

在各种不利条件下，民主党是如何赢下参议院的？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新闻周刊》等媒体报道，原因之一是民主党实施了“毒丸计划”。

共和党内有一批忠实的特朗普拥趸。他们号称要“ 让美国再次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因此被称为“MAGA派共和党人”。“MAGA派共和党人”政治理念极端，行事风格“特朗普化”。在此次中期选举中，特朗普共支持100多位“MAGA派共和党人”，积极为他们背书，力挺他们角逐议员、州长等职。

拜登与民主党则演了一出好戏。拜登在媒体镜头前警告选民不要将选票投给“MAGA派共和党人”，背地里民主党却在帮“MAGA派共和党人”宣传造势。据悉，民主党共花费了40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2.9亿元）为这些特朗普的支持者制作宣传广告，帮助他们在共和党党内竞选中获得了碾压式的胜利。

中期选举正式开启后，“毒丸计划”就生效了。由于民主党与共和党基本盘都很稳固，支持双方的选民各占40%，所以决定中期选举胜负的关键，在于剩下的20%中间选民。之前民主党“投资”的共和党候选人，其极端的一面在宣传广告中被无限放大，让中间选民产生了反感情绪。因此在党内选举中“大杀四方”的“MAGA派共和党人”，一到两党竞争时，就成了“选票毒药”。还有美媒分析称，共和党内竞选让特朗普产生了一种自己能“点石成金”的错觉，觉得他力推谁，谁就能获胜。结果轻敌的特朗普在两党竞争中栽了跟头。

“于中間选民而言，‘新鲜的恐惧’战胜了‘陈旧的愤怒’。”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学者孙成昊告诉《环球人物》记者。“2020年大选后爆发‘国会山骚乱’，特朗普的狂热支持者不满大选结果，攻入被视为‘民主象征’的美国国会。今年6月美最高法院裁决推翻1974年‘罗诉韦德案’，取消宪法规定的堕胎权。‘美式民主’自豪感跌落、生育自由权被剥夺，这对于一些中间派选民来说冲击巨大。这种恐惧削弱了选民对经济衰退现状的不满与愤怒。他们不是有多喜欢拜登，而是更讨厌特朗普支持的那些人。”

在这场“比比谁更烂”的竞选中，“烧钱”也创下历史纪录。据美媒统计，此次两党竞争，累计花费将超过167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196亿元），成为美国史上“最贵”的中期选举。而竞选支出的激增，反过来又助推了政治极化与两党恶斗。

“此次中期选举表明，美国政治极化正朝暴力化方向发展。”孙成昊说。今年8月以来，美国多地爆发涉及中期选举的暴力事件：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的丈夫保罗在家中遭到袭击，纽约曼哈顿投票点因收到“炸弹威胁”

关闭，参加亚利桑那州州长竞选的共和党候选人莱克在收到恐吓信后宣布退出……《华盛顿邮报》11月初发布的民调显示，近九成美国人对美国发生政治暴力风险增加“感到担忧”，六成表示“非常担忧”。

2022年11月8日，中期选举正式投票开启，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发表演讲。

左图：共和党的大金主肯·格里芬。右图：美国金属大亨安迪·萨宾。

“红色浪潮”并未出现，“表现不佳”的特朗普被共和党金主纷纷抛弃。《华盛顿邮报》报道称：“共和党许多顶级捐款人都厌倦了特朗普。”美国对冲基金富豪、共和党的大金主肯·格里芬明确提出要“换掉特朗普”，“共和党是时候和特朗普分道扬镳了”。站出来表示反对的还有美国金属大亨安迪·萨宾。他告诉《纽约邮报》记者：“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特朗普。”

共和党内开始出现“明日之星”。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在中期选举中表现出色，被视为共和党新生代的佼佼者。

44岁的德桑蒂斯生于佛罗里达州，在典型的美国白人中产阶级家庭长大。他做过高中老师、福克斯新闻频道评论员，还加入过美国海军，上过伊拉克战场。在政治理念上，德桑蒂斯与特朗普十分接近，也是保守派，但他比特朗普“更温和”。

2022年11月8日，获得连任的佛罗里达州州长德桑蒂斯发表胜选演讲。

德桑蒂斯曾是特朗普的铁杆支持者。4年前，德桑蒂斯参加佛罗里达州长竞选，他的夫人凯西发布了一段宣传广告，内容是德桑蒂斯正为孩子们朗读特朗普的自传，宣传特朗普的主张。当时特朗普还亲自为他站台，给他背书。德桑蒂斯因此支持率大涨，最终以0.4%的微弱优势当选州长。在今年的中期选举中，特朗普不愿再给翅膀已硬的德桑蒂斯任何支持。但德桑蒂斯不仅没倒下，反倒以近20%的优势赢得连任，成为“共和党的最大赢家”。

外界开始纷纷猜测，德桑蒂斯是否会借此势头宣布参加2024年大选。目前为止，他并未正式宣布竞选。

但多家美媒分析称，德桑蒂斯在言语中已经有所暗示。胜选后向选民致谢时，他说：“我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11月15日，特朗普正式宣布自己将参加2024年总统大选。和以往一样，他首先想到的是扫清党内障碍。眼看昔日的“小弟”如今成了自己的党内劲敌，特朗普毫不客气，扬言要曝光德桑蒂斯的“黑料”：“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一些不太体面的事，没人比我更了解他。”彭博社评论称，这是特朗普惯用的恐吓手法，目的是让潜在对手知难而退。

外界认为，中期选举彻底打破了特朗普与德桑蒂斯的平衡关系，两人矛盾或将进一步激化。这也正是共和党内部的担忧——万一两人彻底撕破脸，难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使2024年共和党大选胜算大打折扣。而对于民主党，这似乎是个好消息。近日，拜登在被问及“谁将成为更强大的竞争对手，特朗普还是德桑蒂斯”时，笑着回答：“看着他们互相较量会很有趣。”

孙成昊分析，中期选举后共和党内的斗争会更激烈。“这次选举证明，特朗普在党内影响力不仅有限，还可能有负面影响，这会刺激党内其他挑战者更加跃跃欲试。除了德桑蒂斯之外，共和党内还有其他人对2024年大选虎视眈眈。南卡罗来纳州的蒂姆·斯科特赢得参议院选举后发表演讲，暗示自己将参加总统大选。弗吉尼亚州州长格伦·扬金在面对福克斯新闻有关竞选总统的问题时，也没有否定这种可能性。”

特朗普的颓势无疑将加剧共和党内的分裂。《华盛顿邮报》载文称，共和党不仅没有因中期选举未达预定目标而团结起来，反倒开始相互指责，起了内讧。

2022年11月16日，麥康奈尔连任参议院共和党领袖。

82岁的共和党建制派代表米奇·麦康奈尔与特朗普此前就矛盾重重，两人曾在社交平台上对骂。共和党中期选举失利后，双方又是一番甩锅推责。麦康奈尔抨击特朗普选人不当，“过于极端化”。特朗普则“炮轰”麦康奈尔，“作为参议院共和党领袖，应该担负全部责任”。与此同时，“MAGA派共和党人”代表乔什·霍利在推特上发文，表达自己对共和党现状的不满。他写道：“旧党已死，是时候埋葬它，建立新的东西了。”

“此前有声音认为，共和党内可能出现新的党派，美国可能出现三党甚至四党体系。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对影响力有限的特朗普而言，搞第三党无疑是政治自杀；而对共和党而言，出现第三党将造成分流选票的严重后果。在这种情况下，特朗普或许会和被边缘化的建制派去做交易，以稳固自己的政治势力。”孙成昊说。

共和党内部竞争加剧，并不意味着民主党通往2024年大选的道路就是一片坦途。失去众议院、沦为“跛脚鸭”的拜登，正面临共和党的掣肘。

多家美媒分析称，拿下众议院的共和党，很可能会加大对民主党的“打击报复”——解散“国会山骚乱”调查委员会，并围绕“海湖庄园抄家事件”、美军撤离阿富汗、拜登儿子亨特的丑闻等“问责拜登政府”，甚至对拜登发起弹劾。尽管这种弹劾多为象征性的，但依然会牵扯拜登政府与民主党方面的精力。

孙成昊认为，共和党还将利用掌控“钱袋子”的权力，给民主党已有的政治议程“添堵”。“共和党掌握的众议院，即便无法全盘推翻拜登此前签署的《芯片与科学法案》《通胀削减法案》等法案，也可通过设置预算和债务限度等方式阻挠这些法案的具体落实。”他分析，共和党也会推进符合自身党派利益的相关议程，比如着力推动削减政府开支、加强能源独立、增强边境安全、打击非法移民等方面的政策。这些都与民主党当前的施政重点不相匹配。

如此一来，民主党阵营必将发起反击。按照以往的“剧情”发展，拜登会一方面将对手发出的弹劾等威胁形容为“闹剧”，呼吁两党不要陷入无休止的政治斗争，一方面警告称自己将全力反对共和党推进党派性立法。

“两党分控两院”，美国民众对这种局面再熟悉不过。2018年中期选举后，参众两院分别由共和党与民主党掌控。民主党控制的众议院对时任总统特朗普发起弹劾、众议院议长佩洛西手撕特朗普国情咨文讲稿等“名场面”接连上演。两党在国会中的对立，更易导致立法僵局的出现。美国《美洲》杂志网站刊文分析“国会分裂”的后果，国会控制权经常在政策和施政重点差异很大的政党之间来回切换，使美国难以制定长期计划来应对气候变化、移民、医疗、经济发展和其他挑战。今年中期选举后，美国网友在推特上留言讽刺 ：“ 又要僵住了呗！这可真是太‘棒’了。”

中期选举后，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的序幕徐徐拉开。“即便在此次选举中失利，特朗普代表的保守主义、本土主义思潮在共和党内乃至美国国内仍大有市场。马斯克成功收购推特后，特朗普恢复了在该平台的账号，一天内涨粉8000万，可谓‘强势回归’。拜登虽未明确表示参加2024年大选，但此次中期选举证明，他在党内仍具有一定影响力。不出意外的话，拜登不会缺席。距下一届大选还有两年，国会形成新格局，两党斗争迈入新阶段。”

1992年比尔·克林顿参加美国大选时，留下了一句名言：“笨蛋！问题在经济。”当时美国经济低迷，这句话切中要害，帮克林顿击败了寻求连任的老布什。之后，这句话被反复提及，但在激烈的党争之下，两党“过招”频繁，恶斗不断，却抛开了经济这个民众最关心也最担忧的问题。这是美国民众的悲哀，更是美式民主的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