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COVID-19“常态化”期间医务人员心理状态的横断面研究*
2022-12-11林涌超邹晔峰徐戈吴璇陈伟福郑海林
林涌超 邹晔峰 徐戈 吴璇 陈伟福 郑海林
在2020 年3 月11 日,COVID-19 疫情被世界卫生组织宣布为全球大流行[1]。COVID-19 疫情不仅会对感染者身体造成损害,还会导致严重的心理疾病。据报道,COVID-19 疫情期间,人们的焦虑、抑郁水平明显升高,睡眠质量下降[2-3]。值得注意的是,医务人员由于显著增加的工作量、感染的风险增加、直面患者的负面情绪和害怕把病毒传染给家人等因素,也同样容易产生心理问题[4]。一项对1 995 例芬兰医务人员心理状态调查显示:在COVID-19 疫情期间,40%受访者表现出轻度至中度焦虑,5%医护人员显示出重度焦虑[5]。另一项关于COVID-19 疫情对美国医生的心理健康影响显示:在1 356 例医生中,67.6%报告有中度或高度的情绪困扰[6]。现如今,COVID-19 疫情在中国得到有效控制[7]。这得益于政府及时地管控、群众的配合及医务人员高负荷的运转[8-9]。但即使在严密的COVID-19 疫情政策防控下,中国各地仍不断有境外感染者输入及散在无症状感染者出现[10-11],使得COVID-19 疫情在中国趋于“常态化”。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及时刻准备应对大规模的突发情况,这让医务人员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心理问题与许多负面影响有关,如效率降低、生产力丧失、残疾和旷工[5]。鉴于这些不利影响,研究可能有助于在COVID-19 疫情中改善医务人员心理健康和保持生产力的潜在因素和机制非常重要。既往研究主要集中在COVID-19 疫情初期及高风险地区的医务人员心理状态变化,鲜有文献报道COVID-19 疫情“常态化”下低风险区域的医务人员心理状况。因此本研究的目的在于调查COVID-19 疫情“常态化”下医务人员心理健康状况;对比工作于发热门诊及隔离病房的一线工作者与非一线工作者的心理状态,发现可能的影响因素,并对已存在心理困扰的医务人员,进行相应心理干预。
1 资料与方法
1.1 一般资料 本研究选取2020 年8 月5-30 日福州市各级医疗机构的5 092 例医务人员作为研究对象,包含1 785 例一线医务人员和3 307 例非一线医务人员,涵盖医生、护士、医学技术人员、行政后勤和其他医疗相关人员。纳入标准:(1)所有的参与者均在18 岁以上;(2)医生、护士、医学技术人员、行政后勤和其他医疗相关人员。排除标准:(1)人员基本信息填写不全;(2)精神或心理疾病。通过在线问卷对医务人员的社会人口学特征包括性别、年龄、工作年限、婚姻状况、教育程度、职业、职称、医院类型、是否承担一线工作(发热门诊或隔离病房)、近一个每天月睡眠时长、自我报告压力及压力来源进行调查。本研究共发放问卷5 230 份,其中回收问卷5 230 份,有效问卷为5 092 份,有效率为97.36%。本研究所有程序、内容均通过本院伦理委员会审核通过,研究严格遵循《赫尔辛基宣言》(2013 年修订),所有研究对象均自愿签署知情同意书。
1.2 方法 本问卷调查通过网上调查平台“调查之星”(网址:https://www.wjx.cn/)发布,并通过各医院医务科分发至各微信群组。通过后台进行问卷回收、清洗,剔除重复作答及信息缺失的问卷,进行问卷质量监控,保证数据的真实可靠。此次调查中心理学相关量表包含:张氏生活事件量表、中文版心理弹性量表、社会支持评定量表及症状自评量表(SCL-90)。
1.3 观察指标及判定标准(1)张氏生活事件量表(life events scale,LES)是由张明园等[12]根据社会再适应评定量表(social readjustment rating scale,SRRS)及中国国情改编而成,该量表共包含65 件生活事件,调查受访者6 个月内发生的生活事件,并根据年龄及生活事件,在常模表中查出相应生活事件的严重程度估计值-生活事件单位(life event unit,LEU)。该常模表是张明园等根据中国10 个省市的正常人对65 项常见生活事件的严重程度的估计值编制而成。与Holmes 根据人们对生活事件承受能力归纳绘制的生活变化单位表(life change units,LCU)比较[12],两者呈高度正相关(rs=0.80,P<0.01),并已广泛应用于中国临床研究中[13]。该量表评分总分越高说明受调查者所承受精神压力越大。(2)中文版心理弹性量表(Connor-Davidson resilience scale,CD-RISC)由25 个条目组成,每一个条目采用(Likert)5 点量表评定法,从0(完全不正确)~4(几乎一直正确)。总分在0~100 分,分数越高,心理弹性越强。心理弹性可分为3 个维度,分别是坚韧(0~52 分)、力量(0~32 分)和乐观(0~16 分)。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值为0.97[14]。(3)社会支持评定量表(social support rating scale,SSRS)由汪向东等[15]根据中国国情编制而成。有10 个条目,包含客观支持(1~23 分)、主观支持(8~32 分)和对社会支持的利用度(3~12 分)等3 个维度。量表得分越高表明社会支持水平越高。该量表在中国已被证实具有良好的效度和信度[16]。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为0.81。(4)症状自评量表(symptom check list-90,SCL-90)用于评估参与者心理健康状况[17]。该量表共有90 个条目,每个条目评分从1(无症状)~5(严重症状)。参与者的总分越高,表明心理健康状况越差。在本研究中,将SCL-90>160 分定义为存在精神心理困扰[18]。该量表在中国已被证实具有良好的效度和信度,已被广泛用于评估临床精神症状和心理健康状况,能较好地将存在心理困扰的患者与健康人区分开来[16-17]。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为0.99。
1.4 统计学处理 采用SPSS 22.0 统计软件进行数据处理及统计学分析。对于连续性变量符合正态分布以()描述;不符合正态分布用M(P25,P75)表示。对于分类变量,采用率(%)表示。比较两组间差异时连续性变量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或非参数Mann-WhitneyU检验分析;分类变量采用χ2检验。通过单因素回归分析来确定医务人员心理困扰的相关变量,采用多因素logistic 回归分析探讨导致医务人员心理困扰的独立危险因素,潜在危险因素和结果之间的关联,以风险比(OR)和95%置信区间(CI)表示。以P<0.05 为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2 结果
2.1 “常态化”期间医务人员一般资料对比 参与一线工作医务人员1 785 例,未参与一线工作医务人员3 307 例。两组医务人员性别、年龄、工作年限、医院类型、婚姻状况、职业、职称、近一个月每天睡眠时长、压力和压力来源比较,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P<0.05)。人口学特征的详细情况见表1。
表1 参与一线工作与未参与一线工作医务人员的人口学特征对比
表1(续)
表1(续)
表1(续)
表1(续)
表1(续)
2.2 “常态化”期间医务人员心理健康状况的差异分析 本研究调查了医务人员近6 个月内的生活事件、心理弹性、社会支持及心理状况。参与一线工作医务人员的LES 的LEU 总值与SCL-90 总分均高于未参与一线工作的医务人员(P<0.001)。参与一线工作医务人员和未参与一线工作医务人员的CDRISC 与SSRS 的总分及各维度评分比较,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P>0.05),见表2。
表2 参与一线工作的医护人员与未参与一线工作的医护人员临床心理量表评估情况对比(分)
表2(续)
2.3 影响医务人员心理困扰的单因素分析 有心理困扰的医务人员有1 047 例,没有心理困扰的医务人员有4 045 例。进一步分析影响医务人员心理困扰的相关因素,是否存在心理困扰医务人员的年龄、性别、近一个月每天睡眠时长、自我报告压力、参与一线工作、LEU 总值、CD-RISC 评分和SSRS 评分比较,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P<0.05),见表3。
表3 影响医务人员心理困扰的单因素分析
表3(续)
2.4 logistic 回归分析影响医务人员心理困扰的相关因素 以是否存在心理困扰作为应变量(无=1,有=2),SCL-90>160 分为心理困扰,将上述各影响因素作为协变量,进行单因素logistic 回归分析,结果筛选出年龄、性别(女=1,男=2)、是否承担一线工作(发热门诊或隔离病房)(否=1,是=2)、近一个月每天睡眠时长(≥6 h=1,<6 h=2)、自我报告压力(说不清楚=1,没有压力=2,一般压力=3,较大压力=4,很大压力=5)、生活事件、心理弹性及社会支持等8 个影响因素(P<0.05)。将这8 个变量引入多因素logistic 回归模型,分析出导致医务人员心理困扰的独立危险因素为近一个月每天睡眠时长<6 h、很大压力、较大压力、LEU 总值(P<0.05)。而没有压力、男性、心理弹性及社会支持为保护性因素(P<0.001),见表4。
表4 logistic回归模型预测与医务人员心理困扰相关因素
3 讨论
在COVID-19 大流行早期,世界各国的医务人员均面临相当程度的压力,焦虑、抑郁、失眠[4-5]。这与其他流行病(SARS、中东呼吸综合征、埃博拉)的研究一致,不仅普通群众存在情绪困扰,许多医务人员在疫情暴发初期、期间和之后都面临创伤后应激障碍、抑郁、焦虑、疲惫和倦怠等症状[19]。关于COVID-19 疫情期间医务人员心理状态的研究多集中在COVID-19 疫情暴发初期及感染人数多的区域。因此,本研究观察COVID-19 疫情“常态化”下低风险区域的医务人员心理状况及探讨影响医务人员心理健康的可能危险因素。
本次横断面研究共调查了5 092 例医务人员,评估了COVID-19 疫情“常态化”下低风险区域的医务人员心理状况。调查结果显示,22.6%的一线医务人员和19.4%的非一线医务人员均经历不同程度的心理困扰,与SARS 流行期间中国医护人员的心理异常患病率17.3%相当[20]。在中国福建省福州市,主要是面对疫情地区无症状感染者及境外感染者输入。然而,仍有相当大比例的医务人员出现心理困扰。本研究结果显示,一线医务人员存在心理困扰的比例明显高于非一线医务人员。在本研究中,单因素logistic 回归分析显示参与一线工作与医务人员产生心理困扰存在相关,是相关危险因素。但纳入多因素logistic 回归分析后发现并不是造成医务人员出现心理困扰的独立危险因素[OR=1.027,95%CI(0.877,1.204),P=0.738],这与Mattila 等[5]的研究一致。已有文献[4,16]报道,COVID-19 疫情影响下,导致医务人员出现情绪困扰的原因可能有:担忧缺乏个人防护装备、对未知病毒的恐惧、担忧疫情持续存在、担心被感染并可能伤害家庭成员、长时间高强度工作、需要穿全身防护服4~8 h、轮班工作导致睡眠不足、无法平衡工作与家庭、经济问题、紧迫的多任务处理和在高风险环境中工作的人的污名化、个人的心理弹性能力及社会支持水平等。不同于COVID-19 疫情初期,现如今医务人员不再担忧缺乏个人防护装备[21],对COVID-19 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11]。在COVID-19 疫情“常态化”时期,影响医务人员的心理健康因素有:近一个月每天睡眠时长<6 h[OR=2.038,95%CI(1.730,2.401),P<0.001]、很大压力[OR=3.120,95%CI(1.790,5.436),P<0.001]、LEU 总值[OR=1.004,95%CI(1.003,1.005),P<0.001]、CD-RISC 总分[OR=0.975,95%CI(0.970,0.980),P<0.001]、SSRS 总分[OR=0.947,95%CI(0.937,0.958),P<0.001]及性别[OR=0.678,95%CI(0.553,0.831),P<0.001]。
睡眠及生物节律已被证实与人群的情绪问题密切相关[22]。抑郁症及焦虑症患者常伴有严重的睡眠问题,如入睡困难、睡眠质量不高及早醒。失眠及长期睡眠不足的人罹患情感障碍疾病的风险显著增高。因此,及早对存在睡眠问题的医务人员进行干预,能有效降低出现情绪困扰的风险。本研究中,大多数医务人员均报道感受到压力,压力源主要来自工作与生活中。这与上述医务人员担忧情绪、长时间高强度工作、经济问题及无法平衡工作与家庭等一致。与普通人群相比,已有心理健康问题的人可能更容易受到与COVID-19 相关的压力源的影响[23]。一线医务人员的工作不仅包含发热门诊及隔离病房,还需要参与疫情地区返疫区人员、发热居民和密切接触者的预检分流,重点人员排查和跟踪工作等,而非一线医务人员作为储备人员,除了承担普通病房工作外,也需要对COVID-19 进行不断学习及针对COVID-19 疫情暴发的演练[24-25]。在对医务人员近6 个月来生活事件的统计中发现,明显较多的一线医务人员表达出自己工作增多、收入减少、睡眠时长改变及学习困难。同样有一部分非一线医务人员表达在工作量、收入、睡眠等三方面出现较大的变化。这也说明COVID-19 疫情“常态化”下,可通过影响医务人员工作和生活等方面,影响医务人员的心理健康。
社会支持及心理弹性对医务人员的心理健康是保护性因素,这与既往的文献[26-27]报道一致。社会支持可以保护个人免受压力和不良的健康状态的影响,已被广泛证实在促进心理健康方面具有积极的作用[26]。心理弹性作为一种个人资源,也缓冲了压力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可以帮助个人抵御心理困扰,并在逆境中茁壮成长。文献[16]报道社会支持和心理弹性在COVID-19 疫情期间对医务人员的心理健康状况起到积极的调节作用,也揭示两者间存在互相影响。与早前研究结果一致,女性医务人员比男性医务人员更易出现情绪困扰[28]。这可能与本研究中接受调查的医务人员中女性(78.3%)及护士(48.4%)占比高有关。据报道护理人员的焦虑程度高于医生和其他非医务人员,可能是因为护士与患者产生更多的情感联系,她们在前线照顾病人,直面死亡和伦理道德问题,更可能出现情绪问题[28]。
尽管COVID-19 疫情在中国趋于“常态化”,但许多国家仍在应对大规模聚集性传播或社区传播。现今,中国与世界各国间联系紧密,这使得不断有境外感染者输入。因此,医务人员将同COVID-19 进行更长时间的斗争。保持医护人员的心理健康对生产力和工作效率至关重要。本研究着重探讨了COVID-19 疫情“常态化”下医务人员的心理状况,并揭示影响医务人员心理健康可能的危险因素,为指导COVID-19 疫情“常态化”阶段医务人员心理干预措施提供支持。
本研究有以下局限性。首先,没有动态的跟踪医务人员心理状态。其次,没有对压力源进行具体化,无法分析出医务人员担忧的主要问题。第三,LES 虽然适用于我国的情况,且已广泛应用于我国临床研究,但该量表未把生活事件划分成正性和负性,这可能会导致LEU 总值对结局的干扰。因为,负性生活事件与疾病关系密切,正性生活事件的致病作用不明显,甚至有助于焦虑和抑郁的恢复[29]。在未来,笔者希望能纳入更多地区的医务人员,并随着疫情进展,动态跟踪医务人员的心理健康状况,开展纵向研究。完善压力源的量表和生活事件量表,分析出医务人员所担忧的具体问题,并对存在情绪困扰的医务人员施行精准干预。
综上所述,本研究揭示了COVID-19 疫情“常态化”下医务人员的心理状况,一线医务人员存在心理困扰的比例明显高于非一线医务人员,但两组均高于普通人群中焦虑和抑郁的患病率[30]。这表明,在COVID-19 疫情“常态化”下,不仅要关注一线医务人员的心理健康,也要关注非一线医务人员的心理健康。此外,睡眠时长不足、明确感受到压力及近6 个月来发生生活事件多是影响医务人员心理健康的风险因素;保护因素可能包括没有压力、男性、心理弹性和社会支持。总之,要改善医务人员的心理健康,有效的干预和有针对性的政策必须关注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