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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红梅

2022-12-10傅菲

青年文摘 2022年5期
关键词:红唇梅树蜡梅

傅菲

驿路,梅花,枫桥,鹧鸪,夕阳。有梅花的地方,似乎就有一条驿路,溪水潺潺。疲惫的马儿赶着路,雪花徐徐飘落。赶路的书生披着银灰色的大氅,戴着黑色方帽,告别“长亭更短亭”的江南。梅花是故人的眼神,是子夜的回響,是深切的不语。

当然,这是我的幻象。梅在我的院子里。第一场春雪初落,暮色染白。雪伴着细雨,窸窸窣窣地下。天空也如静默的海面,雪如一朵朵水母,往下沉落。海面浮着微白的光,不远处的山影如船停泊在码头。

披了一件大衣, 我下了楼——我不能辜负了雪夜的梅花。我提了一个红布灯笼,打了一把伞,打开后院的门。

树比人更禁得起看。人越来越老,性情越来越淡,脸上的皱纹褪去浓情的青春,会部分失忆。树越长越茂盛,树冠越华美,生出苍老朴实的贵族气,令人敬畏。

蜡梅树是一种缓生的苍老木讷的树。木质坚硬,皮质粗糙且皲裂出密密细纹,枝丫节上横生尖锐的枝刺(枝的退化)。霜降开始落叶,树枝光秃。我便觉得蜡梅树是深情的树。深情的树,不会长得夸张,不会春风招展。深情的树,才会繁花如星辰点缀。

梅树, 其实是树之一种,却成为人之情愫的载体。很多动植物都被人赋予了诸多情愫,或美好、高洁、坚韧,或悲伤、卑微、颓废。人在动植物中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命立场和神性的情感。因为动植物的爱是天生的,自然而然的,无世俗的功利性。从一个人对待动植物的态度上,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心灵品质。一个人,偏好某一种动物或植物,也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情。梅树就是那种日常看起来枯涩冷峻、清苦的树,而花孤艳热烈,生出几分冷傲。

红蜡梅只剩下一棵。每年初冬,我给它修剪。理想的树型是树干独枝而上,树冠伞状。修枝后,再埋肥。然后把树冲洗一遍。三年后,红蜡梅高过了窗户,抵挨着瓦檐。可我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它开花。也可能是,赏梅花,需要适合的情境,有雪映衬至美。这几年也没下雪。我甚至忘了,最冷的天,还有最红的花在院子里开。

灯笼轻摇,跳荡的烛火使得光线忽明忽暗。雪柔柔弱弱,从半空旋下来。枯涩的蜡梅枝上,积着薄薄的碎雪。梅花还没完全绽开,花苞如红唇微微张开。雪落在红唇上,寂然无声。红红的唇吮吸着白白的雪。有不多的花苞,被雨点打落在树下。它们很无辜地躺在地面,毫无预料地接受了生命的坠落。

细雨簌簌。倒春寒的风,也确实刮人。柚子树沙沙作响。“我很想奔放地活,我不能这样枯寂地生活下去。”我想起了一个友人的话语。友人是在某一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说完这句,又匆匆把电话挂了。我不明其意。现在,我明白了。越枯寂地活,越渴望热烈盛开。红蜡梅是奔放的,雪在它唇上吱吱吱地燃烧,它的唇也在吱吱吱地燃烧。白的火焰,红的火焰,在夜晚交织胶合。

恍然间,我也觉得,我的屋舍是一间山中寺庙。我也未曾奔放过。我深居其间。在很多个寂静的夜晚,我都守在窗口,看窗外漫天星辰,看暴雨如注,听风声蛙鸣,听巷子里冗长的脚步声。我像一个观星象的人,高高的苍穹令人迷醉。其实,人间甚美,人应该多情,深情如夜。

其实,我只要一个小院子就够了,一个有蜡梅的小院子。

雨越下越大。雪越下越小。

梅花落得越来越多。应该是这样的。

(摘自《风过溪野》,百花文艺出版社,摄图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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