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犹香
2022-12-10丁明悦
丁明悦
佳作展示一
每當我走近这小镇,幽幽的木香就会沿着小道钻进我的鼻腔。倘若阳光正好,我就可以清晰地看见飘浮在空气中的细小木屑;即使是细雨绵绵,雨雾也遮盖不了那木香。
木香轻轻的,柔柔的,带着久远的古朴。闻着木香,我看见一位老人佝偻着身子,他拿着刨子的手微微颤动着。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圈明亮的橙色光晕。
那天下午,阳光依旧透过窗户在屋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爷爷迎着光,手里握着一只刨子,目光坚定而执着——仿佛握着的是他作为木匠的使命。木屑蜷曲着落下,如枯黄的花朵,花瓣因干枯而微微翘起。带着木香的碎小颗粒飘在空中,阳光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风会把它们带到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吧。”我这样想着,任阳光铺满脸颊。忽听一声闷响,爷爷倒在一片木屑中,手中还握着那把刨子。
爷爷住院了,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如一根枯朽的老木忽地倒在一片雪地里。我哽咽着,想对爷爷说:“别总做木活了。”但当我看到爷爷那湿润而又空洞的眼睛时,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我再一次闻到了那木香,轻轻的,柔柔的,带着久远的古朴。我听见爷爷喃喃自语道:“老李头的小女儿过几天就要结婚了,我得加把劲,赶紧做……”随即他沉默了,空中依然弥漫着木香。我抬头看到,爷爷闭着眼,木刻般的皱纹在脸上渐渐舒展,单薄的胸腔一起一伏,浅浅的呼吸声飘荡在木香中。
爷爷出院了,身子还有一些虚弱,但不论我们怎样劝他“别累着”,他只是摇摇头,淡淡地说道:“不能让人家等太久了。”
老李头的小女儿结婚那天,爷爷用小板车驮着梳妆台,踏进那扇被红挂帘遮住的大门,古朴的木香慢慢地融进了那一片明艳的红色中。当老李头欣喜地看着梳妆台,止不住地感谢他时,爷爷露出了微笑,嘴角牵起一圈涟漪。
我看着爷爷的笑意从眼底泛出,突然想起那日我问他:“为什么还要自己做木活,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还怕机器做不出来吗?”他笑了笑,望着手里正做着的木活,缓慢而坚定地说:“因为爷爷是木匠啊。”
后来,爷爷的背越来越弯,双手渐渐僵硬,变得不再灵活。再后来,他只能坐在摇椅上,望着窗外日复一日的阳光。他常抚摸着摇椅上有些粗糙的木纹,再凑上去闻那古朴的木香,握着那把陪了他一辈子的刨子,仿佛握着他作为木匠的使命。爷爷的手上总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爷爷的背总是弯着,那是使命架起的桥梁。纵使爷爷头顶的星星变暗了,但我仍能在记忆深处找到那个发光的身影,闻到那熟悉的木香。
爷爷说,他最喜欢晴天,因为陈木会披着阳光,熠熠闪耀。
爷爷是陈木,虽陈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