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时期党的隐蔽战线工作
2022-12-09石庆
石 庆
党的隐蔽战线工作与党相伴而生。党诞生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凶险严酷的生存环境使党在诞生之日起就打上了保密的烙印,有了隐蔽的基因属性。为了保护党的机密和安全,党采取了一些必要的防范措施,如在党的文件和通讯中普遍使用特地编制的代号和暗语等,多属于内部的保密保护和防范。因不了解秘密活动的规律特性,斗争中出现了不少险象环生、损失惨烈的情况。
1924年1月国民党一大后,国共合作开始形成,共产党员以国民党的名义公开开展革命活动,为党运用国民党和国民革命政权力量保卫自己发展自己提供了资源渠道,开启了党的隐蔽战线工作的早期实践。
从内部保密保护到对外保卫防范,安全保卫意识的觉醒与转变
1924年10月,刚回国不久的周恩来即担任了重新组建的中共广东区委委员长,11月出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1925年8月20日,主张“联共”的国民党左派领袖廖仲恺,在广州国民党中央党部门前被国民党右派分子暗杀。案发后周恩来指派陈赓带领黄埔军校学生军迅速赶到,封锁现场,进行搜索,根据勘察所得线索迅速抓获了嫌犯之一的林直勉。周恩来全程参与了“廖案”的调查侦破和审理。“廖案”的发生令共产党人产生极大的警觉。由周恩来、陈延年领导的中共广东区委从工人纠察队抽调了一批可靠的同志担负起党组织的秘密保卫工作,党的隐蔽保卫工作实践由此发端。
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时的周恩来
中共情报保卫工作开拓者和领导人之一的杨殷,担任过孙中山卫队副官,在社会帮派中有着广泛的人脉关系。他通过在海军中的关系人员,了解到国民党右派在“中山舰”上密谋刺杀廖仲恺的动向,及时通报给了廖仲恺,廖作为国民党高层,身边有警卫,但仍未能采取有效的应对。在案件侦办过程中,进一步了解到国民党右派下一步计划刺杀谭平山等共产党高层。这些情况,使周恩来等共产党人认识到,党的安全仅依靠单纯的保密保卫是不够的,必须由以对内为主的保密保护向对外的保卫防范转变,建立由党直接领导的安全保卫力量,为党提供坚实可靠的安全保障。
1926年1月,杨殷受中共广东区委指派,担负国民党二大的保卫工作。他选调政治可靠、受过军事武术训练的工农骨干组成特别保卫大队,亲自担任大队长,在中共党员、大会秘书长吴玉章领导下,全程加强安全保卫,保证了大会的顺利进行。省港大罢工期间,杨殷带领工人武装纠察队,准确打击了受国民党右派分子指使的企图制造事端的破坏行径,为省港大罢工斗争坚持16个月之久提供了有力安全保障。
从被动防范到积极防御,军事斗争的现实需要
杨殷(1892-1929)
为打倒盘踞在广东的反动军阀,巩固发展革命根据地,广州国民政府前后发动了两次东征和南征。军事斗争的现实需要,促成中共广东区委于1924年冬成立了党内最早领导军事工作的部门——区委军事部,以加强党对军事斗争的组织领导和武装力量的建设掌握。1925年1月,因赴东征前线,周恩来改任中共广东区委常委,兼任区委军事部部长,区委委员长(后改称书记)一职由原协助他处理区委日常工作的助手陈延年担任。
两次东征中,周恩来都随军担任东征军政治部主任,在他带领下,以黄埔军校师生为主的校军在东征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校军中的共产党员除收集报刊,分析掌握军事斗争形势外,还积极组织开展敌情侦察。中共党员、黄埔二期生周逸群受命赴前线探听消息,随后又接受了赴梅县活动任务;由于表现突出,担任学生军侦察队长的二期生、中共党员卢德铭,受到周恩来的赞赏;在回防平叛军阀杨希闵、刘震寰叛乱中,陈赓冒险潜入广州进行实地侦察,脱险而出。根据在广西的周济对广西军政情况所做的调查,周恩来于1925年9月第二次东征前夕,秘密乘船亲自前往广西梧州,召集周济等相关党团人士开会,了解广西军队动向及内部派系斗争情况,防范东征开始后桂军借机乘虚而入。东征中,周恩来组织了武装宣传队,在东征沿途开展政治宣传发动工作;在各地组建和发展党团及群众组织,号召“人民通力合作,以促革命成功”,使第二次东征具有了良好的党团组织和群众基础。第二次东征前,周恩来通过中共广东区委,指示各地党团组织积极开展配合工作,赋予地方党团组织情报调查任务。潮州、汕头、厦门、顺德等地方党团组织上报了不少包括敌军动向、各界态度、态势研判,甚至对策建议等情况报告。“各地民众在协助军队运输、充当向导并刺探敌情等方面都做了不少工作。”
第一、二次东征的情报实践,拉开了党的情报工作实践的序幕,开启了党的隐蔽战线从被动防范到积极防御的转变。同时周恩来在东征中领导开展了新型的政治建军宣传动员工作,使“革命军”的意识深入官兵脑中,建立起以革命精神武装起来的军队,“奋勇向前的革命精神充满了军队”,也赋予情报实践崭新的政治色彩和内容。
与配合军事斗争同步,党开始了对武装力量的建设与掌握。周恩来高度重视党对武装力量的建设和掌握。他担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后不久,即成立了党的历史上最早的地方党委军事部,即广东区委军事部(后改称军委)。后来的国民革命军第一、二、三、四、六军,以及黄埔军校本部和入伍生部中的党的工作,都是在广东区委军委直接领导下。区委军委通过军中担任党代表和政治工作的党员负责开展调查,收集了解各部队官兵和军校师生的言行,分析掌握他们的动向,加强党对武装力量的建设掌握。
时任东征军第一师政治部主任的中共党员李侠公回忆:1925年12月,“校政治部一位机要秘书同志不慎丢失了一份我写给‘君伟’(军委)的党内报告,报告对全师官兵的思想动态作了分析,中有‘非同志何应钦属于中派’等字句。”说明广东区委军委建立伊始,就有了军中情报工作的实践。李侠公等所作的调查,为党掌握国民党右派及军中动向,发挥了重要作用。李侠公的兄长李仲公后来回忆:“限共、在汕头成立‘孙文学会’、发动‘中山舰’事变,所有这些阴谋和行动,据我所知……对于何(应钦)当时的言动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为加强对全国其他军事学校青年军人的联系,扩大党在军队的影响,1925年2月周恩来以黄埔学生为骨干,指导成立了由区委军委领导的“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简称“青军会”)。青军会内除设有组织、宣传科,加强联络宣传影响外,还专门成立了调查科,专责调查事宜,由后来周恩来在东江主政期间担任他秘书的关学参负责;在黄埔军校政治部工作过的冷少农后来担任“调查小组长”,深入军校实地调查学生的思想动态。这些调查活动,为党对武装力量的建设和掌握,培育形成“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政治属性进行了有益尝试。为党服务、受党指挥的党性原则初步显现,也为保卫工作实践的开展提供了实力支撑。有趣的是,直到7年后的1932年3月,“青军会”的老对手贺衷寒、滕杰等人成立国民党“复兴社”时,才开始参照“青军会”模式,在“复兴社”内下设特务处,成为后来“军统”的源头之一。
1926年3月中山舰事件爆发后,周恩来被迫退出国民革命军第一军,集中精力主持中共广东区委军委工作,为北伐的准备和发动起了重要的作用。北伐开始前,周恩来即着手布局对北洋军阀的情报收集和策反分化工作,分别向前线战地派遣人员进行实地观察,为决策提供支持;运用关系人前往北洋军阀控制区,策动实施分化响应活动,力促不战而胜。如聂荣臻回忆,广东区委派他为军委特派员,负责党对北伐军中党员干部的联络工作,传达中央及军委指示,沟通同各地党组织的关系。这些工作的开展,加强了党对北伐军政治组织工作的领导,有力推动了北伐的顺利进行,也丰富了党的隐蔽战线情报工作的实践。
从防范防御到主动出击,政治斗争的迫切需要
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逝世,国民党内右派借机抬头,国共统一战线内部斗争日趋尖锐。4月,为对抗中共领导下的“青军会”的影响,国民党右派策划成立了孙文主义学会,对“青军会”进行挑衅围攻。面对国民党右派不断破坏国共合作,肆意攻击共产党,党的隐蔽战线在加强对党组织保卫的同时,开始学习运用秘密力量,组建专门的情报小组,开展积极的斗争。
为改善党在滇桂西南地区军事影响力较为薄弱的情况,1926年3月,中共广东区委决定以青军会为骨干,将滇、桂军中的青年军人团结起来,成立“西南革命同志会”。筹备过程中,孙文主义学会获知消息后,密谋破坏捣乱,策划以武力“血洗会场”,企图达到阻止成立大会举行的目的。参与该会筹备的李侠公回忆:受命筹备大会的周逸群,在向区委书记陈延年、区委军委代理书记张伯简汇报后,“通知还在第一军何应钦处任参谋尚未暴露共产党员身份的胡秉铎同志,请他利用同孙文主义学会中某些黄埔第二期同学的关系,深入该会探知那些人策划捣乱我们大会的内情”。同时,根据周恩来的指示,还动用了打入孙文主义学会,在孙文主义学会《青白花社》刊物担任主编的中共秘密党员周邦采,“以特殊身份弄清了‘孙文主义学会’中的反动分子的阴谋活动,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周逸群根据从各方面来的情况汇报,周密地安排了针对性的措施,成功阻止了现场流血事件的发生,确保了大会顺利举行。
情报工作是获取斗争主动权的重要工具,有没有情报,对于党在险恶斗争环境中的处境是大不相同的。这一事件中,党运用了胡秉铎、周邦采等秘密力量开展工作,充分掌握了对手的动向,确保了斗争的主动权。国共合作时期,党作为全国性政党,在广州公开舞台上既有公开身份的党员,也有保留秘密身份的党员。秘密党员可以作为秘密工作力量使用,但不能简单将其视为秘密力量。秘密力量的运用是情报工作的特殊手段,是隐蔽战线的特征标志,具有战略前置、专门深入的特点。虽然事件中这一事例还属于个别、少数,但可以看出党已学会懂得运用和发展秘密力量,开展了有意识针对性地提前布局,主动出击,从而保证党组织的安全。
同时,党积极借助国共合作统一战线这一有利渠道,开展有针对性的“打入”“拉出”工作。如“廖案”发生后,杨殷利用担任广州市公安局顾问的有利条件,挑选了一批中共党员,先后安排容汉辉、黎胜、郑全培等人打入到广州公安局和广州卫戍司令部等要害部门工作。杨殷还在香港、广州等地物色、培养了一批情报交通员,建立起党在粤港澳之间的交通联络网。面对国民党右派阴谋破坏国共统一战线的图谋,1926年春,中共广东区委指派刚从苏联学习归国的傅烈与杨殷一起着手成立起一个情报组,负责搜集国民党方面的情报,为区委判断形势和确定政策提供了必要的依据。
党重视情报保卫工作人才的培养和专业培训。早在1922年底杨殷赴苏联学习时,就曾专门接受苏联专家对他从事秘密工作所具备的专业技能的训练。1925年8月,根据党组织的安排,欧阳钦、余乐醒和萧朴生等11人赴苏联进入军事院校,学习情报安全保卫专业。自1925年夏秋之交至1927年五六月,联共(布)开始为中共举办“未来潜在情报员的学校”,“培养在中国条件下开展秘密军事工作的中国专家”。1925年11月党的隐蔽战线第一个情报保卫工作训练班,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下在广州举行,有20多位学员参加。培训结束后,借助时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中共党员谭平山掌握的国民党组织系统,就将广东区委正在筹建的情报小组中的7名学员,分别成功打入到广州国民政府一些要害部门。
中山舰事件后,党的许多工作被迫转入地下,周恩来和中共广东区委,及时调整斗争策略。周恩来及时指示尚未暴露党员身份,此时已是国民党实权人物、第一军军长何应钦的机要秘书胡秉铎,利用与何应钦同乡、私交的有利条件,继续留在何应钦身旁,待机开展情报工作。侯镜如回忆,北伐期间,他以秘密党员的身份在军中独立工作,没有横的关系,只与党上级联系;通过组织介绍,与已担任国民革命军第十七军第二师党代表的秘密党员周邦采有过接洽。这表明北伐期间,周邦采、侯镜如仍然保有秘密党员的身份,表明党对隐蔽力量的运用和布局并不是一时一役之举。
1925年10月,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中共中央军事部成立。12月中旬中央通过的《军事工作决议》(草案)规定:“党中央下设军事部”,负责“组织和领导军事工作,并向中央提供有关军事问题的情报”。“军事部的技术部门分组织和情报两部分。”党的军事部成为情报工作的领导机构。早于中央军事部前设立的广东区委军事部,成立后虽未下设组织和情报部门,但已有负责情报工作的技术书记。李侠公回忆:他(冷少农)是在两广区委(军委)工作的,少农、陈赓同志都是给周恩来当技术书记,我也是技术书记。聂荣瑧同志当时也在军委负责。“军委技术书记”就是军委专职负责情报工作的主管人员。从时间及实践上看,中共广东区委军事部的成立及其领导的隐蔽战线实践,大大早于共产国际提出的要求以及中央军事部的成立。党的情报领导机构雏形和专职人员的形成,以及秘密情报组织的诞生,标志着党的隐蔽战线职业化、专业化萌芽的开始。
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共广东区委,在隐蔽战线上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开创性探索实践,为党的隐蔽战线的形成奠定了基础,积累了经验,培养锻炼了干部,实现了党的情报保卫工作从无到有的突破。可以看出,党的隐蔽战线情报保卫工作的实践,脱胎于党的武装斗争建设,与武装斗争相伴而立;成长于党的统一战线,与统一战线相促而生;根植于党的建设,与党的组织纪律和群众路线紧密相连,服从于党的绝对指挥,孕育形成了中国隐蔽战线情报保卫工作特殊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