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旋律电影的叙事策略及价值表达
——以《悬崖之上》为例
2022-12-08吴文仙
吴文仙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文艺界以多种形式纪念和讴歌这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时间节点。影视界有《觉醒年代》《光荣与梦想》《百炼成钢》等电视剧佳作,也有《1921》《革命者》等院线热播电影。这些主旋律影视剧,多以宏大视角,对那段波澜壮阔的革命斗争史进行生动展现和徐徐铺陈,让观众在享受视听盛宴之余,接受了一堂堂深刻的党史教育。
同样作为献礼建党一百周年的影片,张艺谋导演的《悬崖之上》则略显“小众”。影片讲述20世纪30年代,四名曾在苏联接受特训的共产党特工组成任务小队,为完成一项名为“乌特拉”的行动,进入东北老城哈尔滨,和潜伏的同志相互配合、与伪满特务斗智斗勇,最终完成任务的故事。该片上映后收获了不错的票房收入和观众口碑,将其作为新主旋律电影叙事的解读范本,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本文尝试从新主旋律电影的视角出发,对该片的叙事策略和价值表达进行简要解析。
一、主旋律电影的新呈现
关于主旋律电影的概念,学界多有论及。1991年《当代电影》评论员文章认为,电影创作的主旋律,概括地说,应当是通过具体作品体现出一种紧跟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的时代潮流,热爱祖国,弘扬民族优秀文化,积极反映沸腾的现实生活,强烈表现无私奉献精神,基调昂扬向上,能够激发人们追求理想的意志和催人奋进的力量。[1]从这一定义拓展来看,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地道战》《铁道游击队》《上甘岭》,到八十年代末的《开国大典》《四渡赤水》《巍巍昆仑》,再到21世纪的《集结号》《建党伟业》《建军大业》,以及近年来的《我和我的祖国》《战狼》《长津湖》等,都可以归入主旋律电影类型。
由于时代发展和技术升级,尽管不同时期的主旋律电影在叙事范围、功能定位方面是基本一致的,但在主题选择、呈现角度和表达技巧等方面仍印刻着时代的印记。早些时期,主旋律电影偏重宏大叙事、画面单调、叙事结构单一,单方面说教意味较浓。进入21世纪后,随着文化事业蓬勃发展,文艺领域百花齐放,大量商业娱乐片吸引了大批观众特别是年轻观众,倒逼主旋律电影被动或主动地寻求“突围”,催生了诸如前文所述的《集结号》等兼具商业价值和教化功能的优秀主旋律电影。
基于这种差别,学术界提出了“新主旋律电影”的概念。周汉杰和曲玮婷认为:“区别于传统主旋律电影,新主旋律电影不再将时代性、艺术性和商业性三者割裂开来,而是用更加广泛的题材、更多样化的叙事、更丰满的人物形象、更多元的影像表现方式来承载中国新时代的精神,在讲好中国故事的同时,也具有丰富的思想价值内涵。”[2]
二、《悬崖之上》的叙事策略
(一)紧扣重大历史节点选择背景题材。关于电影的重大主题创作,清华大学教授尹鸿认为:近十年来,围绕重大事件及历史节点的重大主题创作在继承传统、创新发展上取得了重大成绩。“讴歌党、讴歌祖国、讴歌人民、讴歌英雄”成为主题创作的核心诉求,一批又一批重要作品不仅为重大政治节点营造喜庆氛围,更重要的是用艺术形式寓教于乐,宣传普及了政治主题和执政理念。[3]
叙事题材产生于叙事背景,叙事背景决定了叙事题材。从现实背景看,《悬崖之上》的上映时间处在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的重大历史节点上。不论是作为献礼影片,还是帮助观众回顾党史,《悬崖之上》的题材选择,都具有深刻而积极的现实意义。从历史背景看,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的中国,是一个内忧外患的中国。东北全境沦陷后,日本扶植伪满傀儡政权,对东北人民进行殖民统治,并以此为跳板入侵中华大地。在此背景下,无数革命志士为拯救民族危亡抛头颅、洒热血,作出无畏牺牲。《悬崖之上》将故事背景设定在这段水深火热却又英雄辈出的历史时期,通过展现隐蔽战线的残酷斗争和默默牺牲,引发观众对先烈的缅怀、对历史的沉思以及对现实的观照。
(二)立足小切口小人物阐发家国大义。结合时代语境和消费时代的审美需求,在宏观叙事中更多地插入微观表达,或采取微观视角以小切口反映大主题、小人物阐发大情怀,在近年来新主旋律影视剧中并不少见,比如《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家乡》《觉醒年代》等。这样的叙事视角,更容易贴近生活、关照日常,能使观众产生更强的代入感和沉浸式的观影感受,进而从情感认同上升为价值认同,达到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功能和传播效果。
一般认为,与时空延续性较大的电视剧相比,在反映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多种元素交织的谍战情节方面,由于时长等限制,电影的表达要局促得多。《悬崖之上》对悬疑要素进行压缩精简,以群像塑造而非典型英雄的形式,反映了一条特殊战线、一个特殊群体的崇高信仰和英雄事迹。为避免失焦风险,影片对故事宏观历史背景的交代,浓缩在片头短短的文字呈现和角色的只言片语中,甚至连“恶”的始作俑者——日本侵略者亦未赋予登场的主配角。但全片阴暗、冷峻的主色调,仿佛在告诉人们,彼时的哈尔滨、东北和中国,正置身于日本军国主义的阴影笼罩下,生死存亡、家国大义的主题不言而明。
从角色设定看,不论是正面角色还是反面角色,都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大人物”。反面角色中职务最高的角色不过是伪满警察厅的特务科科长高彬,下有鲁明、金志德、谢子荣等人,他们阴险、残忍,也有常人的焦虑、苟且。正面人物中,潜伏的周乙不过是副科长,张宪臣、王郁、王楚良、张兰等人是具体的任务执行人。通过“小人物”的生动演绎,诠释善恶、反映正邪,使影片人物形象显得丰满、立体和真实,更容易引起观众的共情。
(三)巧用多重叙事手法提升观影体验。谍战片惯以悬念安排情节发展,但《悬崖之上》淡化这一要素,通过章回提示、多线推进、隐喻等讲述结构和表达手法,大大提升了观众的观影体验。
《悬崖之上》采用章回体叙事模式,将全片主体部分分为“暗号”“行动”“底牌”“迷局”“险棋”“生死”“前行”等7个小章节。这种叙事手法为观众较为清晰交代了剧情的发展方向,使观众获得不断接近真相的奇妙体验。同时,也进一步稀释了影片中本就不多的悬疑因素,为价值观的传递腾出了更多时间和空间。
在剧情推进上,《悬崖之上》以“完成任务”和“捉内鬼”为两条主线,其中穿插亲情线、爱情线、遇险线等多条故事线。通过导演的巧妙安排,这些故事线来回切换,杂而不乱,不仅丰富了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也调动观众的情绪随着人物命运和情节发展时起时伏、有紧有松。影片的部分情节采取倒叙手法,如张宪臣四人分头行动后,画面切换至该时间线之前,通过审讯等场景直接交代任务已泄密。观众在俯瞰和第三人称视角下,能第一时间知悉正反双方的行动缘由、目的等信息,得到更强的沉浸式观影体验。
《悬崖之上》还善用隐喻手法以表达和揭示主题:如片名“悬崖之上”本身,传递出时代背景之复杂和任务之艰险;“乌特拉行动”的俄语含义,表达了革命者对信仰的矢志不渝,对黎明最终到来的坚信无疑;黑白两色的大量使用,反映了正义与邪恶的势不两立。这些表达技巧服务于影片主题,为这部影片取得市场和社会“双效益”增色颇多。
三、《悬崖之上》的价值表达
作为一部主旋律电影,《悬崖之上》以弘扬爱国主义、激发爱国热情为其旨归。具体而言,影片至少从“忠诚与背叛如何选择、正义和邪恶如何较量、小我和大我如何取舍”三个立体式的表达维度,实现其所蕴含的价值观在观众中的有效传达。
(一)忠诚与背叛的不二抉择。在影片所处的那个年代,忠诚需要在残酷的斗争中接受血与火的检验。对投机者、功利者和信念不坚者等而言,忠诚与背叛或许仅仅取决于成本和筹码。人并非生而伟大,《悬崖之上》不回避人性的弱点,在对“忠诚”的诠释上,影片没有落入“完美主角”的套路:四名红色特工深入险地执行秘密任务,期间有疑问、困惑、“失言”、儿女之情以及起初对彼此有所防备,当然还有更多来自于敌方的极端危险。但在种种考验面前,他们心中的信念从未有过动摇。与红色特工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有早就投靠敌人、心狠手辣的特务;也有在死亡面前瑟瑟发抖、苟且偷生的叛徒。影片所表达的,正是观众所期待的,同时也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四名执行任务的红色特工和潜伏者,以及更多的革命者,自始至终都怀揣着信仰的光芒,在幽暗的黎明前夜里坚定前行。牺牲或者苟活,忠诚还是背叛,该如何选择?影片通过呈现当时的艰难局面和不同人物在家国大义、生死考验面前的强烈对比,给予观众回应。
(二)正义与邪恶的尖锐交锋。《悬崖之上》的主色调黑白分明,正如其所表现的正邪势不两立的清晰分野。影片中,最大的邪恶力量是幕后的日本侵略者,其也是造成当时同胞相残、骨肉分离的元凶,此外是侵略者的帮凶——伪满特务和叛徒。在正邪交锋的表现形式上,影片一是对正邪双方人物进行刻画,赋予其鲜明的人物特征。如通过高科长的冷酷无情、鲁明的阴险狡诈、金志德的嗜血愚蠢,小孟的穷追不舍、疲于奔命,以及谢子荣的贪生怕死、百般奉承,生动刻画了众“恶”的可憎形象;邪恶的对立面,是正义的一方,影片通过塑造隐忍机变的周乙、坚定果决的张宪臣、从容冷静的王郁、青春热血的王楚良以及纯真执着的张兰,为人们还原了隐蔽战线上无名英雄们的群体形象。二是通过设置激烈的追逐打斗场景和紧张的情节冲突,把人物的命运置于“刀尖上进行舞蹈”,让正邪双方在智力、手段等方面旗鼓相当的情况下进行尖锐交锋,让观众获得“恶势力从来不会轻易灭亡而又终将灭亡”的感知,并在这样的感知中更加感佩先烈、珍惜当下。
(三)小我与大我的相互成就。乌特拉,俄语的意思是黎明。黎明前的夜,是最黑暗的。对坚定的革命者而言,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风雨如晦的年代,在国家解放和民族独立的“大我”前,“小我”有时候不得不被忽略甚至被牺牲。因隐蔽战线的特殊性,革命者更加难以兼顾“小我”。影片并未提及周乙的家庭生活、感情生活,但无论是革命者、还是普通人,在必要的时候都必须做出选择。影片开头,当张宪臣不容置疑地说出人员分组搭配的方案时,张兰和王楚良这对革命情侣尽管有疑惑甚至不满,但都不再过多追究,而是马上服从了安排。张宪臣和王郁这对夫妻,说了一句“活着的去找孩子”就各自上路,再无一句叮咛的话语。这份轻描淡写的背后,革命者经受了多少的舍弃和折磨。逃出监牢后,张宪臣把活着的机会留给了周乙,在被周乙追问和不知妻子王郁下落的情况下,请求周乙帮他做一件“小事”——寻找已经沦为小乞丐的一双儿女。放在现代社会,任谁而言,这样的事都不是一件小事。
的确,“大我”和“小我”之间有时存在一定冲突。但难舍“小我”,可能会付出更加巨大的代价。张宪臣以暗度陈仓的手法购得密码本并甩掉“尾巴”后,返程途中因急于寻子落入特务手中,导致任务变数陡增、完成难度加大,整个小组差点被“团灭”。从纯粹完成任务的角度,这样的举动是不理性的。导演做出这样的情节安排,并非“怀疑”张宪臣的执行力和忠诚度,而是对其压抑多年父爱的真诚表达。影片的结尾,张宪臣的一双儿女走向母亲,三人紧紧相拥,和煦的阳光洒在雪地和他们的身上,就像张宪臣说的“天亮,就好了”那样。从这个角度看,“大我”和“小我”是可以辩证统一的,有时候还是可以相互成就的。也因为这样的价值表达,使《悬崖之上》在呈现残酷斗争历史的同时,多了一份人文关怀。
结语
作为一部庆祝建党一百周年的献礼影片,《悬崖之上》以谍战片这一较为狭窄的电影类型,小切口讲好老故事,小人物抒写大情怀,塑造了革命战争年代隐蔽战线上无名英雄们有血有肉、可歌可泣的形象,令观众动容、敬仰。该片将宏观的叙事背景、微观的叙事角度、多重的叙事手法融为一体,使其在消费主义、娱乐文化盛行的当下,取得了市场表现和弘扬主旋律上的成功,是新主旋律电影的又一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