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电影《硬汉枪神》的类型叙述创新与产业升级探索

王兰侠 田晔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2020年成为中国网络电影发展过程中极具转型意义的标志性年份。以《囧妈》“院改网”发行为起点，网络电影在这一年爆发式增长，深刻改变了中国影视的经济和文化生态。2021年8月6日，《硬汉枪神》在优酷网独家上线首日，便在豆瓣网获评包括院线电影在内的2021年国产影片的最高分8.3分。截至2021年10月26日，该片分账票房超过3100万元，成功位列2021年全网分账票房榜的第8名。①数据来自灯塔专业版APP2021年10月26日实时数据。《硬汉枪神》的破圈实践成为中国网络电影精品化发展的一次积极探索，对这一网络电影作品的分析和复盘，或许可以为中国网络电影的更好发展提供一些启示和借鉴。

一、创新电竞题材，坚持类型化创作

随着网络媒介对日常生活的深度介入，在电影领域，院线和网络的界限终将被打破。电竞题材网络电影在基本遵循电影的叙事结构、叙事逻辑和叙事策略的基础上，还延续了影游融合类电影作品的视觉美学和观看体验的特点。

电竞题材成为串联人物关系的天然纽带，呈现出多重叙事线索交融的局面。《硬汉枪神》精准锁定“吃鸡”的游戏用户，对游戏场景、竞赛流程和游戏过程的还原度较高，有助于进一步推动网络电影的出圈。影片基于电竞游戏共建构三条叙事线索：其一，主人公从团队组建到团队磨合、再到团队矛盾、最后到团队和解的整个过程，不仅显示出人物关系的内在逻辑性，还表达了团队成员相互合作的重要性。因为要想取得比赛胜利，不只是需要拥有较强的游戏天赋，更重要的是团队合作；其二，父子关系经历了温情、割裂和再次升温的过程，由于前妻以较高的经济地位争夺儿子的抚养权，学区房是主人公参加电竞比赛的直接推动力，儿子的信任支持是主人公重燃比赛希望的根本原因；其三，在游戏比赛过程中展开了对游戏资本与公平正义的讨论，最终主人公坚守自我良知打败黑暗反派，表达了竞技精神是主人公赢得比赛的关键原因。三条叙事线索相互交叉组合促进了此类题材网络电影的类型化创作，无论是叙事线索、人物设置还是游戏内容等都使得影片高度类型化。

类型化叙事为电影创作与鉴赏提供了简约化路径。网络电影的类型化虽然尚未成型，但是进行了一些独特的探索。网络电影将动作、喜剧、游戏等类型元素有效融合，不断进行类型探索的同时具有一定的艺术水准。《硬汉枪神》中动作与游戏融合的动感与紧迫感，为观众带来感官刺激。在主人公炸死比赛作弊的队友后，他身处激烈的游戏环境，但是耳边传来游戏解说的讽刺声音，眼前浮现出父子二人露宿街头的场景。画面模糊、镜头摇晃、非线性剪辑等为视觉呈现增添了多重审美，深度塑造了主人公在电竞比赛与心理空间的矛盾挣扎。此外，游戏中的侦查与反侦查、预判与反预判、套路与反套路的心理过程具有悬疑感；男扮女装的游戏主播具有反差感和讽刺性，玩家连麦的对话内容极具幽默感，这些都充分展现出多层次多元素融合的类型特点。

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下，网络电影的游戏化视角为观众带来复杂的观看体验，显示出体验感和沉浸感的视觉美学表达。《硬汉枪神》中主角人物的现实生活与虚拟游戏的相互勾连，使得落魄人生与英雄形象之间产生互文性，为观众带来切实的具身体验和视角拟态，从而将观众情感投放于主角人物身上；另外，选择第三人称模拟出游戏的枪战场景，这种完全照搬游戏中玩家视角的方式，使得观众拥有玩家的游戏视角和视觉效果，在银幕中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窗口与界面。影游融合类电影构建出一种游戏拟态视角，并根据创作者的实际需要生成不同的视觉观看位置与游戏拟态程度。[1]

近年来，影游融合不断开拓电影工业的审美体验，为观众带来“沉浸于游戏中”和“操控游戏”的混合体验，由此重新审视观看与被观看的关系，“凝视”的电影观看经验被打破。显然，网络电影《硬汉枪神》具有游戏化的观看经验，它以枪战为开篇，通过游戏玩家视角切入故事增强了代入感，不仅有多种游戏玩法，还有狙击枪、步枪、手雷、烟雾弹、平底锅等道具功能的呈现。但是对于网络电影而言，此类题材视觉拟态视角的种类仍然较为单一，具有较大的发展空间。

二、秉承现实主义精神，注重情感升华

“内容为王”依然是网络电影的根本准则。网络电影逐渐摆脱血腥、暴力和低俗的负面影响，开始注重把握时下热点话题，在主体性、真实性、价值性上持续深耕，使受众产生情感共鸣。真情实感是文艺作品的灵魂，现实生活是一切真情实感的最终来源。

第一，网络电影以“受众为中心”，增强大众群体的“主体性”地位。网络剧通常将电竞与甜宠题材结合，出现了诸如《你是我的荣耀》《良辰美景好时光》《指间少年》等网络剧，具有热血、甜宠、高燃等特点。考虑到网络电影受众群体的年龄略高于网络剧，网络电影《硬汉枪神》将主人公设置为中年男性，中年危机、底层生活、市井化的烧烤摊等极具现实意味的社会话题，塑造出物质清贫但有担当的主人公形象。影片通过男主人公的游戏枪战和动作格斗展现个体英雄主义，实现了平凡人逆袭的转变。从游戏空间、社会空间和心理空间三个维度来看，当离家多年的母亲突然抢夺抚养权时，在父亲幻想出的心理空间中，父子二人先采用枪战对抗共同的敌人，随后父亲被儿子打败，意味着父亲在社会空间中争夺抚养权的弱势地位，也暗示在游戏空间即将失败。网络电影作为时代的产物，由于播出平台与创作环境的不同，其本身带有后现代主义的特点。后现代反对任何一体化的梦想，否定普遍实用性以及万户不变的原则、公式和规则，放弃一切统一化的模式。[2]所以，在心理空间父子两人身穿黑色西装、采用粤语对话和香港枪战电影中常用的背景音乐。这种对多重叙事空间的拼贴、对香港枪战电影影像风格的模仿和戏仿，隐喻了父子关系的深层次意义，还显示出不畏失败的硬汉精神，其叙事主体的精神动力引发受众展开想象。

第二，《硬汉枪神》注重艺术与真实的平衡，通过审美与现实相统一的方式彰显精神内核。影片中儿子经常提到想要去海洋馆，其实是喜欢海洋中的金鱼，因此，金鱼是儿子的抽象表征。影片中出现三次男主人公家中的鱼缸（金鱼）：第一次是团队初建时，他们在鱼缸上面画满团队成员，这是对团队合作的外化表达；第二次是团队出现问题时，由于队友在比赛时开外挂作弊，男主人公回家后便砸碎了鱼缸，表现出团队的破碎和父子关系的裂痕；第三次是父亲到机场寻找儿子打开心结，此时画面中出现了很多鱼，寓意着父子关系的缓和，也预示着接下来的故事将发生转折。

第三，网络电影应彰显积极向上的价值观。《硬汉枪神》从资本控制入手，将正反两派的抗衡作为内在核心，正派以肖汉队伍为主代表着公平正义，反派以黑鲨队伍为主代表着错误做法。两派人物最初只在游戏中对抗，直到剧情发展到后半部分才相识，由此影片从前半部分的父子亲情、团队组建发展到关于价值取向的探讨。肖汉的队友曾被黑鲨影响想要通过外挂取胜，后来在迷茫中选择正确的道路，最终肖汉队伍获得游戏胜利，显示出正义终将战胜黑暗、公平打败邪恶的永恒主题。

三、平台深度介入，促进网络电影产业结构升级

与其他网络电影不同，《硬汉枪神》是在网络电影现有产业模式和院网协同大背景下，“无差别”电影制作的一次创新成果。回顾《硬汉枪神》的探索之路，尤其要肯定其对“内容为王”的坚守，但始终离不开优酷平台在多个维度的全面介入。随着互联网娱乐消费趋势的确立和发展，网络电影的产业发展实际上在向B2B2C电子商务模式看齐。在整个行业“提质减量”的大背景下，网络电影产业亟需进行结构性升级，以顺应市场发展。从平台角度讲，这不再只是单一优化分账或者升级营销方式，而是需要平台全面优化，包括从内容开发到播出、再到映后营销在内的整个产业链。《硬汉枪神》充分彰显了视频平台在推动网络电影产业结构升级过程中的作用和潜力，值得借鉴和参考。

首先，播出平台不断更新商业模式，加强与内容创作方的深度合作，助力高质量作品产出。一般情况下，平台合作的主要模式是分账，但也有其他专门的扶持和激励计划。优酷根据用户需求和市场发展调整项目分账期、级别、单价等各项规则，不断更新网络电影的合作模式。自2021年5月开始，“将A级以上级别影片分账期由原先的3个月延长到6个月”①刀镰.比分账模式升级更重要的是，提高内容水准、扩大蓄水池[EB/OL].(2021-04-26) [2022-03-22]https://www.163.com/dy/article/G8GPSHMJ05371BIW.html.，这种延长网络电影分账期的方式有利于发挥作品的长尾价值，逐渐成为行业趋势。除分账模式升级之外，优酷进一步升级“有酷”商业化服务，打通从前置植入到后续电商深度开发的全渠道。作为平台方的优酷视频深知相较于分账规则，创作型人才培养才是网络电影发展的关键所在，早在以《老男孩》为代表的微电影时代起就十分注重对年轻创作者的扶持。在网络电影时代更是不断推出“追梦”“怪兽制燥”等多个青年导演扶植计划，将剧本服务、用户数据、市场营销等服务不断前置，充分发挥平台的引领作用，激发网络电影发展的多种可能性。正是得益于平台方的扶持，青年导演李子阳凭借《老兽》斩获多个行业奖项，林珍钊导演的《大蛇》隶属“怪兽制燥”系列，上线以来大获好评。那么具体到《硬汉枪神》，据网络电影中心总经理谷方方介绍，在这个项目里优酷最早关注到的是青年导演周思尧和胡国瀚。②雪球.高分开画的《硬汉枪神》给网络电影“高分时代”的启示[EB/OL].(2021-08-14)[2022-03-22]https://xueqiu.com/8233573984/194238553.2021年年初，优酷视频将怪兽、喜剧、动作三个类型作为平台发展网络电影的核心方向，《硬汉枪神》便是以平台建设方向为指引，与优秀青年创作人才合作的又一次漂亮的实践汇报。

其次，坚持从用户出发，宣发营销对标院线电影。一直以来，网络电影无论在内容质量上还是在营销层级上都无法与院线电影相提并论。后疫情时代，网络电影和院线电影在各个维度的差距悄然发生改变：2021年2月，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三家平台联合发起包含43部影片的“2021网络电影春节档计划”，正式提出“网络电影春节档”概念，其中获得最高关注的是《发财日记》和《少林寺之得宝传奇》。这两部作品采用单片付费的发行模式，在制作成本和演员阵容方面都向院线电影看齐。而《硬汉枪神》则可以看作是优酷视频暑期档的发力之作。同时，随着“用户时代”的到来，尤其是具体到网络电影的运营层面，拥有庞大用户人群的视频平台的宣发优势进一步凸显。优酷最大的优势来自于与整个阿里经济体联通的用户数据库，它能够对用户数据进行有效抓取和科学分析，从而为作品创作提供参考，当作品完成后进入营销环节时，用户又将成为最好的宣发渠道和工具。所以，在影片《硬汉枪神》创作之初，平台、主创以及出品方制定的营销策略等同于院线电影的宣发资源与流程，并采用线上线下互相配合的方式。线下部分营销包括：影片上映前，组织多场线下观影活动，通过积极有效的用户沟通为影片造势并提前释放口碑；上线当日举办线下首映礼，同时邀请业内人士观影并评论。线上部分营销则积极借助短视频、微博等新媒体平台持续释放物料，如在抖音上注册《硬汉枪神》官方账号发布与影片相关的短视频内容，并通过与各种网络达人或影视公众号合作等方式持续为影片制造热度。在整个宣发过程中，阿里影业旗下的“云尚制片系统”在不同机构间有效合作，在避免影片外泄等层面发挥着积极作用。

可以说，《硬汉枪神》是平台与创作者紧密合作的成功，更是优质内容配合多维营销的成功典范。网络电影的精品化和产业升级不再是单一的某一环节上的优化，而是从内容创作到宣发营销全产业链的多维度发力。

四、影感为本，网感赋能

有学者在谈到网络电影和院线电影的区别时，认为网络电影是产品思维，院线电影是作品思维。③搜狐.打破次元壁！来一场院线电影与网络电影的云碰撞[EB/OL].(2020-05-22)[2022-03-22]https://www.sohu.com/a/396948457_120015553.但无论从何种思维出发，最终目标都应抵达和打动观众的内心。网络电影的产品思维意味着要善于与观众互动，受众甚至成为决定性因素。随着电影观众群体的迭代，网络电影和院线电影在产业特征上逐步“同轨”。而《硬汉枪神》的成功则说明，在互联网时代，“影感”为本、“网感”赋能，或许能够成为新时期网络电影赢得市场和口碑的路径所在。

那么，何谓网络电影的“影感”与“网感”呢？有学者认为，“在网络电影的讨论范畴内，影感指网络电影叙事具有内在逻辑性、制作精良，而且有类型探索和引导正确价值观的艺术追求。网感指通过人物设置、场景选择等方式融入符合‘网生代’审美的网络流行话语，制造看点，为电影整体服务。”[3]在网络电影整体质量一般的背景下，《硬汉枪神》在题材、叙事、制作、价值导向等层面均显示出创作者的独特用心和艺术追求，影感十足。在影感为本的基础上，影片也积极运用网络流行话语，极大地打造和提升了作品的“网感”。

“在互联网语境下，‘网感’更多的是一种源自于网络经验的思维方式与表达方式，是一种从观众角度出发，强调观众至上的互联网思维方式。”[4]从这一思维出发，创作者不仅选择了年轻观众熟悉且喜爱的电竞手游题材，更为了讲出一个符合“电竞”语境的故事，将共计45000字剧本中的武戏部分精心打磨，并且武戏占比超过一半。影片在剧本创作阶段就对枪战等动作戏场景、镜头反复设计和讨论，为了让角色真实鲜活，剧组前期对游戏玩家展开大量访谈采风，主角肖汉有真实人物原型存在，片名就是其ID名。在预算有限的前提下，对场景设计和特效呈现进行精细计算和准备，搭建仿真的游戏场地，提前让演员进剧组开展体能训练和枪支使用，用实拍加少量特效的方式，还原游戏战斗场景，再用第一、第三视角结合的拍摄与剪辑方式，为观众带来虚拟与现实无缝连接的观影沉浸感，充分发挥了电竞向故事内容与视频平台播放端口最为适配的媒介优势。比如电影开场1分20秒就以第一视角迅速将观众拉入战局，让观众跟随镜头开启游戏模式。一番枪战之后，伴随游戏画面中主角摘下头盔，电影真正的主角才正式出场。影片中进入游戏场景后，角色仍由真人扮演，且完全按照游戏规则，对跳伞、补血、受伤、换枪等游戏要素完美还原，地图场景的配色、闪烁的毒圈以及不断缩小的安全区等都成功给观众以置身游戏之中的错觉。影片从开头处的空中跳车攻楼，到遭遇战中主角以一敌三之时，面对敌人的射击和撞车多次上下车和切换角色，既熟悉规则、冷静分析，又细致侦察、准确预判。这一系列高超策略和技术运用，表面看是对主角作为一名游戏“高手”的影像呈现，本质上却反映出主创人员对游戏的深层理解。

影片选用的音乐契合剧情赛事，除了采用传统的史诗感音乐之外，还选取了多首带有电子音效的音乐作品。此外，影片还充分运用年轻观众熟知的网感元素，表达对普通人物的关注与理解，对现实话题如学区房、游戏价值等问题的探寻。这样既是同为年轻人的主创们的一次富于激情的自我表达，更在多个维度上与网络电影观众产生共鸣，体现出创作者对热爱游戏和电影的年轻人的尊重和用心，真正做到了“影感”为本、“网感”赋能。

结语

在整个行业“提质减量”的大趋势下，“精品化”既是网络电影的现实命题，更是未来方向。得益于平台方对内容题材和商业模式的积极探索，更得益于以青年导演周思尧和胡国瀚为代表的年轻创作者对作品和观众的用心付出，《硬汉枪神》毫无疑问可以被看作是近年来网络电影的一部标杆式作品。只不过未来的网络电影能否保持“高分生产能力”，产出更多优质作品，是整个行业仍需要继续思考和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