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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技治主义思潮及其对当前中国的启示

2022-12-08郑春勇张娉婷

文化软实力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主义数字

郑春勇 张娉婷

(浙江工商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浙江杭州 310018)

数字技术近年来在商业领域的巨大成功映射出现代科技的深厚潜力与无限可能。数字技术自身的实用功能与制度红利使其迅速成为前沿科技,并逐渐扩张到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在此背景下,国家治理实践中也充斥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术应用。尤其是在地方政府层面,许多主政者都在不遗余力地推行技术治理和数字化改革,试图开启一个新兴技术与国家治理深度融合的新时代。细观之,不难发现,这一现象在逻辑本质上与技治主义的思想不谋而合,数字技术治理正是技治主义的最新形态。因此,对于当前政府服务与治理的技术化倾向的研究,可自技治主义理论着手,探寻其思想渊源和演变历程,并在梳理研究动态的基础上,赋予技治主义新的精神内核。

一、技治主义思潮回顾

(一)“技治主义”释义

在此所言的“技治主义”,其实只是“Technocracy”的一种被普遍认可的中文译法。“Technocracy”一词于1919年由美国工程师史密斯所创造,意指“人民通过他们的公仆即科学家和技术人员来进行有效的统治”。在史密斯的理念中,Technocracy传达的是工业民主的理性化发展趋向,主张通过雇佣科学家和工程师以提升处理社会事务的效率,发挥技术的工具理性。当然,技治主义的意蕴远不止于此,这一理论面世的历史虽不算久长,但经历了理论发展和实践过程中的拓展补充之后,其内涵与外延在不同层面和多个维度上亦得到了丰实和深化。相似思想片段的出现,最早可以回溯到古希腊时期,柏拉图设想建设以哲学家为王的理想国家,这一由哲学专家实施统治的想法可被视为专家治国理念的一种早期表现形式。而更为广泛的技治主义思想在培根和圣西门的著作中亦可寻见踪影。培根在《新大西岛》中描绘了由科学家和技术专家集聚而成的“所罗门之宫”指导运作的科学的乌托邦,圣西门则在《论实业体系》中提出了实业家与科学家联合专政的设想,并在《一个日内瓦居民给当代人的信》中明确为科学家统治社会的主张而发声,提出组建牛顿议会以代替教会并承担起全社会的教育指挥职能。由此可见,早在那时,重视技术理性并以之影响政治和社会活动的意识就已萌发。

在“Technocracy”传入我国之初,由于该词本身的多重语义以及不同学者译介时所取视角和侧重点的差异,曾经出现了纷繁多样的表述形式,譬如“技术统治主义”“科技治国论”“专家政治”等。并且,即使是同一个译者,在不同时期对该词的译法也不尽相同。例如,安维复最初把“Technocracy”译为“技术统治论”,[1]但在三年之后,他又认为技术具有推进社会发展的先决作用,并且应当获得优先发展权是该词语义中的基本方面,所以他摒弃了最初的译法转而采用“科技兴国论”的名称。[2]安维复的译法掺入了较多主观理解而未得到普遍认可。相比之下,刘永谋对技治主义的理论解读更具影响力。刘永谋指出,技治主义即技术治理主义,其理论内容可概括为三大方面,分别对应技治主义理论的前提基础、基本主张和实践策略:其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冲击了传统社会形态,开启了所谓的大众消费社会或后工业社会,而此时,资本主义制度已完全或部分地不适应社会现实,这一矛盾构成了技治主义理论的背景;其二,为应对上述冲击,技治主义理论主张以科学原则、技术方法与技术专家掌握管理权力的方式实行技治主义统治;其三,就技治主义治理的实现路径而言,不同派别的技治主义者或温和或激进,对此相应地持有实施颠覆重造、局部改造或采取一定层面的改良行动等不同观点。[3]

简要说来,技治主义的具体内涵与理论分支虽然纷繁多样,但其核心立场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科学管理,即坚持用科学思想和技术方法实现社会治理;二是专家政治,即主张由受过现代科学技术教育的专家来掌握政治权力。以上两条原则反映了技治主义的重要特点与理论内核,指示着自然科学的理论与方法及其指导下的专家治国是技治主义始终坚定的思想指南。

(二)技治主义的理论发展和主要观点

回望技治主义的发展历程,其中不仅凝结了学者的智慧和深邃的思维,也交织着不同时期的时代印记,多方因素的交相融糅共同影响着技治主义的流变轨迹,并在这一过程中积淀起了更为丰厚的理论意蕴。

自Technocracy一词在20世纪之初被正式提出以来,受此理论的深刻影响与辐射力吸引,一大批学者纷纷投身于这一概念的解读与拓展研究中,来自各领域的研究者的加入加速了技治主义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的持续深化和多维度扩散,推动这一理论沿着不同的学科传统发展延伸,其中最为典型的三个方向分别是沿袭培根、圣西门的政治思想的以贝尔等人为代表的政治学传统,以泰勒、甘特为代表的管理学传统和以凡勃伦、加尔布雷斯为代表的经济学传统。尽管不同的学科背景决定了研究思路各有千秋,但大都不会脱离科学管理和专家政治这两个中心要素,学者们循着前人的成果批判继承,步步推演,在技治主义的理论框架下不断添砖加瓦,构筑起更充实厚重的理论体系。

梳理技治主义的理论发展,必然绕不开美国经济学家索尔斯坦·凡勃伦。他是技治主义理论走向兴盛的见证者和力推者,他的《工程师与价格体系》一书率先对技治主义进行了系统化阐述。凡勃伦立足于经济学视角,由价格体系会导致资源配置的无效或低效的论断,推出以工业体系取代价格体系的主张,进而提倡依据技术原则而非传统的商人利益最大化原则调控经济和社会运作。“技术人员的苏维埃”是凡勃伦最具代表性的理论,其中探讨了技治主义的基本主张、典型特征和主要问题,为此后的研究搭建了较为科学的理论框架,意义深远。

受凡勃伦“技术人员的苏维埃”设想的启发,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斯提出了“技术结构阶层”作为其技治主义思想的核心概念,他构建的“技术结构阶层”是指以科学技术专家为核心的专家组合,其中包括了诸如工程师、推销员、法学家等具备各类专项技能的人才。这一专家组合由于掌握了社会稀缺的生产要素——以科学技术为核心的“专业知识”,因而组织权力也就逐渐转移至他们手中,支撑技治专家成为真正的掌权者。相较而言,加尔布雷斯的技治主义思想闪烁着创新亮点,也更为体系化,虽然难以避免局限性的存在,但这一理论极大地推进了技治主义的现实性和可操作性,对技治主义的发展深化催生了重要影响。[4]

丹尼尔·贝尔构建的以“技术理性”为核心的“后工业社会”理论进一步发展了经典的技治主义思想,用中轴原理预测出后工业社会的技术统治趋势。贝尔也是凡勃伦思想的批判性继承者,他认为技术理性的生长会加剧社会形态的复杂化,因此凡勃伦对技术发展的机械化理解将与事实相悖,权力最终还是会掌握在政治家而非科技治国论者的手中。此外,贝尔从技术理性与政治的矛盾冲突中也开始意识到技术理性的有限性,或许唯有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协调才能化解后工业社会的多重矛盾。[5]

相较于其他的技治主义者,以泰勒、甘特等人为代表创立的泰勒主义尤其突出“科学管理”的理念,注重科学原理与方法的应用,并主张赋予管理工程师相应的领导权力,泰勒主义所主张的实用主义技术治理也是20世纪技治主义思潮的重要构成部分。[6]

在技治主义思潮的影响下,随着社会工业化水平的不断提高,熟谙自然科学规律的科学家和工程师拥有了改造自然或影响社会的强大力量,这股力量在技术潮流的推动下具有转化为政治力量的可能,也就开辟了科学技术专家进入政治管理活动的通道,由此带来了政治格局的变化,加深了政府工作的技术化倾向,出现了“将政治问题还原为技术问题,以技术引导政治”的新哲学。

(三)技治主义运动

从历史实践来看,“技治主义”作为术语受到广泛关注并大为流行是技治主义运动催化的结果。始于20世纪之初的技治主义运动以美国和加拿大为主要阵地,推动了技治主义相关思想的交流传播与实践落地,充分展现了技治主义的思想内核与重要主张,并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校验本理论科学性与可行性的初次行动试验,从而为后来的政治运作和社会治理累积了有益经验。

19世纪后半叶掀起的第二次技术革命浪潮将人类社会带入电气时代,涌现出了各式各样的新技术和产品应用。这一现象极大地提升了新兴技术的社会地位,凸显了技术工具的积极作用,技术变革浪潮的前期铺垫带动了相关知识分子阶层的兴起,积蓄了专业的政治人才和管理力量,由此为技治主义者的反思和创新提供了思路启发和必要的事实基础。到了20世纪20年代初,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开始陷入社会矛盾凸显和经济危机激化的困境之中。再加上受到1917年俄国社会主义革命胜利以及马克思主义理论价值彰显所造成的强烈冲击,西方资本主义陷入了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的境地。于是,西方社会开始寻求新的出路。

自20世纪20年代初发端,延续至40年代末50年代初基本结束的这场技治主义运动,可以1933年为界限,前后划分为两大阶段。在第一阶段的酝酿和兴盛时期,技术联盟开展的“北美能源调查”以及哥伦比亚大学开展的系列调查研究活动是其主要内容。同时,各种技术治理组织和团队的成立也有效推进了技治主义的传播和发展。1933年后,技治主义运动就步入了分化和衰亡的萧条阶段。根据是否与政府合作的立场,技治主义运动的成员内部分裂为激进和温和两派,分别以技术治理公司和大陆技术治理委员会为代表。[7]在这一阶段的活动中,由于他们的技术乌托邦幻想缺乏现实立足点,以及活动的开展缺乏有效性,最终招致批评而走向衰落。

霍华德·斯科特是美国技治主义运动中的重要领袖,他基于凡勃伦的学说解释推广了技治主义理论,但他对Technocracy一词所涵纳的主观意向的强调,与本词首创者史密斯的主张出现分歧而走向背离。斯科特认为,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将使传统的经济理论失去意义,价值规律也会走向崩溃,最终取而代之的将是技治主义制度。这一思想为他的行动提供了指导。

总而言之,虽然技治主义运动一时盛起,经波折后逐渐走向衰亡,但技治主义的思想理念却经此获得了飞跃式发展和更大规模的传播,不仅在美国延续了技治主义的传统,也向今天的世界散射着思想启蒙的光辉。

(四)学术界对技治主义的反思

技治主义理论是技术大发展背景下的产物,融合了技术理性的科学思想,对于唤醒对技术工具和科学方法的重视意识具有重大意义,有助于推进人类社会的科学化进程。然而,正如大多数经典理论一般,技治主义在理论内涵和适用性上也有其局限性,总是会同时面临褒扬和批评两种声音,人们既可以从中看到尊重科学的思想光芒,也能够析出该理论在价值立场上的偏差。

在早期的探索和思省中,一些西方学者就对技治主义理论的立场和风险后果表示担忧。比如,作为自由主义者的哈耶克就坚决反对自然科学的理性方法向社会领域的入侵。他认为,在社会科学中盲目推崇自然科学方法的唯科学主义思潮实质上是对科学和理性的歪曲滥用,并不适于处理社会科学中的主观要素场景。同时,哈耶克亦指责社会科学专家会沦为极权政治的帮凶,他们试图以专业化全面控制社会的错误倾向终将破坏自由民主的优良传统。[8]

尤尔根·哈贝马斯指出,一方面,技术专家治国论存在政治合理性的缺陷,对技术工具和调控手段的过分偏重会导致对民众实际诉求的忽视,由此割裂普通民众与技术专家在政治活动中的互动关联,使民众的政治地位淡化或移向边缘;另一方面,技术专家治国的合法性建立于民众的去政治化的基础之上,在此背景下利用常用的补偿性政策手段所获得的民众支持也是虚幻的,因此,专家治国下的政治合法性难逃名存实亡的风险。[9]

尼尔·波兹曼则以坚定的人文主义立场向技治主义的狂热推崇者敲响警钟。他指出,技术与官僚主义的结合会压制社会变革,引导人的目光框定在局部的技术细节上,而并不一定能带来整体效能的提升。更甚者,波兹曼抨击作为技治主义关键工具的社会科学实际上是伪科学,他反对技术的神化,指出要避免社会技术在功能上的僭越和对其他技艺的抑制。可以认为,波兹曼是在用人文主义知识分子的精英主义反对科学技术专家的精英主义。

除了早期研究者侧重于从理论层面辨析技治主义理论的缺陷与弱点,此后的学者也更多地通过不同国家或地区之间的技治主义实践的对比研究和事实考证,从多重维度对这一理论做出了评价。譬如,有学者通过中美两国“专家政治”的相关内容对比,认为技术进入政治领域有利于行政技术化、立法科学化,但从价值理性角度的考量却表明科技主宰政治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10]也有学者指出,技治主义在价值选择中先天不足,社会管理活动纯粹技术化的意志会在思想和行动中陷入机械决定论和因果一义论,此外,对人本精神的忽视会削锉公民的政治参与权,亦侵害了全社会的自由民主氛围。[11]由此可见,学者们对技治主义的负面态度主要落在价值理性的缺失上,他们抨击的是技治主义可能造成的伦理道德风险。

二、当前中国的技治实践与技术治理思潮

(一)数字技术时代的中国治理实践

在技治主义运动结束之后的大半个世纪里,不管在西方还是在中国,技治主义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没有再出现明显的创新和突破。因为国家治理的主题已经从“由谁治理”悄然转变为“如何实现有效的治理”,善治成为各国政府的一致追求。在此过程中,不少国家还陷入了财政吃紧和社会满意度低的双重困境,进而主动或被动地开启了“甩包袱”式的公共服务市场化改革。新西兰、英国也因此成为“新公共管理运动”的典范。尽管许多人针锋相对地提出了“新公共服务”“服务型政府”等理论,但亦难以挽回国家治理的价值缺失。公私部门伙伴关系的确立,引领人类社会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企业在国家治理中的作用日益凸显。然而,这些参与国家治理的企业只是被授予了某种资格,被寄予了降低服务成本、提高服务质量的期望,实际上并不具备核心优势。直到进入21世纪之后,互联网科技公司异军突起,为技治主义复兴提供了可能。

近年来,以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等为代表的新一代数字技术取得了显著突破。谷歌、亚马逊、阿里巴巴、腾讯等也借此跻身全球市值TOP10企业,成为了与微软、苹果等老牌技术企业争辉的新生力量。而源于商业领域的数字技术也被视为通用技术,在企业业绩驱动和官员政绩冲动的双重动力机制作用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击了整个社会。无论人们有没有做好准备,数字化转型已经全面来临。在推崇科技理性的传统偏好和以信息技术驱动现代化的战略布局之下,以数字技术为支撑的新型治理框架陆续构建起来,技术嵌入国家治理的新格局逐渐呈现,一场国家治理的深刻变革蓄势待发。

从数字技术的应用现状来看,技术作为治理手段的承载力正随着技术基础的更新迭代而不断升级,应用场景亦因此持续拓宽,数字技术开始在多个领域中发挥正向作用:在农村社会治理中,数字技术在多维度助力推进了农村的系统治理、依法治理、源头治理、综合治理,[12]技术与治理理念的融合为农村基层治理的路径创新提供了启发,重塑技术嵌入型治理模式,[13]以技术赋能、优化治理手段也成为了推进乡村有效治理的关键选择;[14]在精准扶贫工作中,数字技术在挖掘扶贫信息资源、推动系统化扶贫过程中的价值逐渐凸显,技术治理已成为国家减贫战略下的新趋势;[15]在智慧城市建设、公共安全保障等领域,大数据、物联网、人脸识别等智能技术能够助力消除信息流通阻力,提高工作效率,改善监管质量和准确性,已被纳为治理体系中的关键元素,以技术为基础支撑的社会治理框架已初步确立并不断深化……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已有28个省市先后出台了与数字化有关的发展规划。在建设“数字中国”的战略背景下,全国各地的数字化改革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二)当前中国的技术治理思潮

技治实践的兴盛催生了技术治理研究的繁荣。最近几年,哲学、管理学、法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多个学科领域的学者们不约而同地掀起了研究技术治理的热潮。

综合相关的学术文献来看,“技术治理”的理论内涵可被剖解为四个层面:其一是以技术为对象的治理,这一过程中更关注技术风险的管控和有效预防;其二是将技术作为达成特定治理目标的工具或手段,凭借现代信息技术以达到提升行政效率和治理效能的结果;[16]其三是作为治理机制的一种“软”的技术治理,通过科学的管理方法、机制和制度来提升政府治理的专业化水准和理性化程度;[17]其四则指治理理念的技术化,又可称技治主义,表现为在技术理性崇拜的驱动下落实为“科学管理”和“专家统治”的外在结果。[18]

技术治理所涉及的“技术”内容,在学者的研究中大致将其归纳为两大类别:一是指以专业技术工具为核心的具象的“硬”技术;二是指社会意义上的诸如组织、制度等抽象的“软”技术。[19]前者依自然科学规律而生,为治理活动提供手段的机械化支撑;后者嵌入于灵活交错的社会关系之中,在更大程度上会受到政治因素的影响。简言之,当前学术界对于“技术治理”存在着两种理解,即与技术有关的技术治理和与技术无关的技术治理。其中,与技术无关的技术治理,存在误用或滥用概念的嫌疑,并且容易陷入“此技术非彼技术”的争议之中。在这个数字技术时代,我们所关心的显然应该是那些真正与技术有关的技术治理。

辩证地看,虽然技术治理作为热点议题获得了不少赞誉,但同时也招致了一些批评。因为,技术治理并非无缺陷的完美逻辑:理论层面上,它对技术和理性的偏重容易诱发“技术崇拜”“数据小农意识”等思想偏差;实际应用中,现代技术的发展与应用前景的不确定性也会带来社会伦理的负担,与此相伴而生的技术性社会风险已成为“风险社会”新的风险源。[20]一言以蔽之,技术可以是善与恶的结合体,其本身具有双重属性:一方面,技术的赋权和促进生产的特征有利于增进社会福祉;另一方面,技术亦具有侵入性和约束性,由此会加剧社会风险和政治风险,导致新的马太效应的出现,破坏社会的平衡状态。[21]可见,技术治理的价值与弱点始终是一个备受争议的话题。

一些学者将目光投至既有的技术治理实践,从中提取出了宏观或微观层面的若干问题。譬如:黄晓春等人肯定了技术治理这一总体性逻辑在改革初期的价值,同时也认为其在社会治理转型深层阶段面临着推进动力不足的局限性;[22]王雨磊发现,农村扶贫开发中数字治理技术的构建与实施和理想状态相去甚远,暴露出数字生产链条过长、精确度低、数字悬浮于村庄社会生活等系列矛盾,以此揭示了数字下乡对基层社会治理成效提升的现实落差;[23]张鸣春则指出,在大数据赋能城市治理现代化的背景下,数字利维坦、数据异化、数字鸿沟等矛盾问题层出不穷,加重了大数据时代技术治理的挑战压力,也意味着单纯的技术思想不足以应对现状,必须辅以正确价值理性的引导来实现工具理性的价值最大化。[24]

综而述之,技术发展过程中难免出现技术不成熟、数据安全保护滞后等阶段性矛盾,外部监管和制度环境不健全、有关部门的决策偏差以及技术崇拜误导的过度治理等问题都是难以控制的潜在威胁。但与此同时,数字技术亦是优化社会治理、推进政府改革的优质工具,也是助推公民参与社会治理的积极力量,数字技术衍生的创新扩散机制、知识溢出效应和技术普惠优势均有力论证了技术治理的意义。技术治理的这一矛盾本质启迪人们不应因忧惧其恶性后果与潜在威胁而盲目否定一切,相反的,这或许会成为推动深入研究与探索的重要动力。

三、技治主义对我国的启示

通过回顾技治主义的演变历程不难发现,技治主义思想历经长期发展,既保留了经典的思想内核,又融入了新的时代元素和地方传统,理论生命力由此得以延续。故此,我们认为其对当前中国的技术治理和数字治理仍具有重要的指导价值。

(一)要努力探索契合时代的技治主义理论

技治主义理论本身有其合理性,它是对陈腐蒙昧旧识的倾覆,体现着尊重科技的先进理念。从历史的动态视角来看,技治主义理论经历了一个中国化的过程。特别是在“专家治国”方面,自该理论在民国时期传入我国以来,在原有的理论框架下,经国内学者的探索研究,逐步填充了符合中国实际的具体理论主张。技治主义的中国化过程为这一理论的中国适应性做了首要铺垫,引导其把理论之根扎入中国大地,并在蔓延生发中形成了稳固的根基,可为中国社会中的相关现象与问题提供分析思路与解释参考。

然而,就当前数字技术时代的理论进展而言,对“科学管理”的精神回归和理论创新还是远远不够的。其主要问题有两个:一是滥用技治主义和技术治理的相关概念,把一些方法上、形式上和程序上的创新误认为是技术上的创新;二是部分学者热衷于宣传、阐释地方主政官员的技治设想和地方实践,陷入了一种在地方主政官员指引下进行理论创新的尴尬局面。对此,笔者认为:首先要正本清源,厘清技治主义的核心思想,建立起具有学界共识的话语体系,并结合当下的技术特征进行推演和创新;其次要发挥学者的主动性和创造性,逐步构建逻辑自洽、内涵丰富的数字技术时代的技治主义理论。

(二)要正确引导遍地开花的技治主义实践

以技术融入治理已经成为国家治理的新路向。近年来,以数字技术为基石的各类网络平台、应用程序和智能化设备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担当起连接技术与治理的桥梁角色,为现代化的综合治理体系的建立与完善提供了支撑与补充,彰显了技治主义的正向价值。例如:在持续推进的改革中得以塑造的治理手段与思维的“技术化”趋向,有利于突破总体支配僵局;[25]技术对权力的“赋能”有助于推动权力结构的矩阵化、扁平化,提升了政社合作水平,不断创造治理变革的可能性;[26]借助技术手段优化治理格局,提升治理效率,能够充分发扬技术理性的优势,使技术红利惠及社会全局。

与此同时,西方技治主义运动中出现的一些弊病在当前中国也开始显现:价值理性缺失、政务技术异化、公民参与降低、弱势群体排斥、技术企业挑战政府权威……这些不良势头的出现,引发了人们对数字技术的顾虑和反思。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因噎废食。因为无论是现代技术大爆发的时代环境,还是技术本身所具备的功能优势,都更加笃定了技治主义的指导意义:只有重视技术作用的发挥,才能有效把握机遇,顺应科技发展之大势,分享技术创造的实惠和便利。故此,我们要辩证认识并正确引导技治主义实践,确立基本的技术道德伦理体系和数字政务技术应用规范,让更多的人从技治实践中获益。

(三)要不断提高全民全社会的数字素养

当前中国的技治实践与西方当年的技治主义运动最大的不同在于其势不可挡。不管是迎合还是抗拒,一个属于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智能时代终将来临。而这一次,中国恰恰走在了世界的前列,肩负起探索新兴技术与国家治理深度融合之路的重任。当前,数字技术发展速度之快、影响程度之深前所未有。只有不断提高全民全社会的数字素养,才能为数字技术治理奠定坚实的社会基础,[27]以全社会各个领域技治实践的广度和深度支撑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提高全民全社会数字素养,夯实我国数字经济发展社会基础。”数字素养,涵盖了观念、知识、技能等多个方面。提高全民全社会的数字素养,需要加快新型基础设施建设,加大优质资源供给,加强技能培训,促进终身学习,提升技术应用能力。同时,还要加强技术社会文明建设,为社会公众打造高品质技术生活。当然,作为一个治理系统,还需要调整系统内治理主体、治理客体、治理对象以及它们与系统环境之间的关系,实现社会公众与政府的协同共进。

四、结语

技治主义是人们基于技术化社会进程的不可逆性,对于理性化社会中科学技术、可靠性、高效率的意义和本体地位的哲学概括。西方的技治主义运动虽然失败了,但技治主义思潮为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理论遗产,尤其是其尊重科学、重视技术的观念一直散发着理性的魅力。西方技治主义的经验和教训,为中国的技治取向提供了重要参考。在建设“数字中国”的时代背景下,各地政府以数字技术为突破口,全方位推进数字化改革,开启了一个数智治理的新时代。展望未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丰富而生动的中国实践将为技治主义注入新的生机活力,为世界各国的国家治理贡献中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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