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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客、火车与新社会:丰子恺《车厢社会》的三种读法

2022-12-08李立敏

天府新论 2022年5期
关键词:丰子恺车厢火车

李立敏

一、引 言

论及丰子恺,普通读者所能想到的多为其漫画作品,而郁达夫却认为“他的散文,清幽玄妙,灵达处反远出他的画笔之上”(1)郁达夫编:《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导言”第17页。。就其散文而言,既有研究多集中在对其佛教思想与整体艺术风格的研讨上,而对其他维度则关注较少。(2)朱晓江:《丰子恺散文研究述评》,载杭州师范大学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编:《第三届丰子恺研究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上海三联书店,2017年,第177-190页。环顾丰子恺作品的整体序列,“火车”是个不容忽视的高频意象。早在1925年,他便于散文《渐》中将“社会”比喻为“大火车”,而其晚年撰写的《塘栖》一文则对“火车”所代表的“二十世纪物质文明”持批判性态度。至于其所创作的围绕火车的漫画作品更是不可胜数,如《车到》 (1925)、《三等售票处》 (1926)、《到上海去的》 (1935)、《留心扒手》 (1935)、《车厢之一隅》 (1935)等。于诸多类似主题的作品当中,完成于1935年初春的《车厢社会》可谓个中代表,同年5月由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出版的丰子恺散文集便直接以此为题。(3)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8页。

在《车厢社会》中,丰子恺从“我”的“感受”出发,将火车这一“狂奔的大木箱”所引发的时空体验与秩序形态,寥寥数笔便展示在读者眼前。文章以作为乘客的“我”起笔,以“社会”收尾,通篇隐含的背景性存在却是“车厢”,或者说火车这一近代工业文明的代表性成果。而在现代文学史上,火车或车厢常作为并置的意象空间出现在经典作家笔下。仅以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文坛论,在《车厢社会》之外,《平沪通车》 (张恨水,1936)、《旅途》 (凌淑华,1936)、《“火”车》 (老舍,1939)等文本都不容忽视。于此类作品之中,“火车”时常化身为想象现代性的重要媒介(4)王桂妹:《中国文学中的“铁路火车”意象与现代性想象》,《学术交流》2008年第11期。,“车厢”则成了体验“新社会”的关键空间(5)李思逸:《铁路的现代性:晚清至民国的时空体验与文化想象》,台北:时报文化,2020年,第327-331页。。

以此而论,《车厢社会》所内含的基础意味诚然是作者“乘车时的感想”,也可视为丰子恺对时代的症候与普遍性特征的精准概括。以火车、电报、轮船、新式印刷术等为代表的技术文明侵入传统中国后,随之裂变与更迭的自然不仅是整体性的政治经济架构,亦有微观层面的人心秩序。因此,“车厢社会”之说一经出场即自带跨学科属性,为读者留下了多样化的理解路径。所谓《车厢社会》的“三种读法”,便是基于这些讨论的一种尝试。

二、乘客体验与“风景”的多重意味

《车厢社会》 甫一开篇, 丰子恺便点出了写作该文的直接缘由: “每乘一次火车, 总有种种感想。 ……回想过去乘火车时心境,觉得可分三个时期。现在记录出来,半为自娱,半为世间有乘火车的经验的读者谈谈。”(6)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2页,第2页。依此来看,该文所显露的第一个面相当为乘客个体感受的直接呈现。

按其所述,初乘火车便让“我”拥有了全新的时空体验。“自己的身体被装在一个大木箱中,而用机械拖了这大木箱狂奔,这种经验是我向来所没有的,怎不教我感到新奇而有趣呢?”(7)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2页,第2页。类似体验对初次接触火车的中国人来说相当普遍。早在晚清中国人初次进入“狂奔的大木箱”时,后者便予人以极深印象。清政府驻英国副公使刘锡鸿如此形容他与火车“第一次亲密接触”时的感受:“技之奇巧,逾乎缩地矣。”(8)刘锡鸿:《英轺私记》,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第1辑第7册,朱纯校点,岳麓书社,1986年,第62-63页。刘呐鸥在《风景》中对此有更为形象的描述:“人们是坐在速度的上面的。原野飞过了。小河飞过了。茅舍,石桥,柳树,一切的风景都只在眼膜中占了片刻的存在就消灭了。”(9)刘呐鸥:《风景》,《无轨列车》1928年第2期。从“缩地” “一片山、几点云影”到“占了片刻的存在就消灭了”,其间共性集中在丰子恺笔下的“狂奔”一词上。

极快的移动速度是火车、飞机、汽车等现代交通工具区别于传统交通工具的首要特点。身处“地球村”时代的普罗大众,或许并不易理解“火车”的“速度”所能带给人的冲击。于此再举几例:1888年春,英国人乔治·多布森(George Dobson)从巴黎乘车沿中亚铁路前往撒马尔罕,沿途虽跨越万里,却只需10天零10个小时便可完成。(10)George Dobson, Russia’s Railway Advance into Central Asia: Notes of a Journey from St. Petersburg to Samarkand, London: Woodfall and Kinder, 1890, p.438.而据倭仁《莎车行纪》,他自咸丰元年(1851)正月二十日由北京出发,同年七月三日方抵达新疆叶尔羌城,全程耗时半年有余(11)倭仁:《莎车行纪》,方希孟等:《西征续录》,李正宇、王志鹏点校,甘肃人民出版社 , 2002年。,个中差距由此可见。及至20世纪30年代,顾颉刚乘欧亚航空公司班机由西安飞往兰州后,在日记中如此描述自己的旅行体验: “三小时中行一千三百余里,尚非甚速,而在我生经验中已为破天荒之速矣。”(12)顾颉刚:《顾颉刚日记》第三卷(1933—1937),中华书局,2011年,第698页。正如戴维·哈维(David Harvey)所言,铁路、电报、蒸汽轮船、运河与无线电通信等都在“以各种根本的方式挑战时间和空间的意义”(13)戴维·哈维:《后现代的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阎嘉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329页。。它们用“时间消灭了空间”。对貌似恒定不变的时空观念的冲击和重塑,是以火车为代表的新式交通工具给人带来的最直观感受。

与时空体验的重构相伴随的,是“风景”的诞生。文中写道,在“我”乘车的第一个时期,“上了车,总要拣个靠窗的好位置坐。因此可以眺望窗外旋转不息的远景,瞬息万变的近景,和大大小小的车站。……汗流满背地扛行李的人,喘息狂奔的赶火车的人,急急忙忙地背着箱笼下车的人,拿着红绿旗子指挥开车的人,在我看来仿佛都干着有兴味的游戏,或者在那里演剧。”(14)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3页,第4页。彼时对于身在窗边的“我”而言,由远及近的种种风物在其固有属性之外,都被转化为某种“风景”,成为外在于“我”的可被“观赏”的对象。正如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Henry Williams)给出的经典论断——“风景的概念意味着分隔和观察”。(15)雷蒙·威廉斯:《乡村与城市》,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67页。“狂奔的大木箱”将所有乘客从日常景观中飞速抽离开来,让后者的陌生化与风景化成为可能,并赋予了前者以观察者的角色,使其能够获得不同以往的感官体验。

不过这类风景所能激起的“兴味”并不持久。老乘火车之后,“一切都看厌了,乘火车在我就变成了一桩讨嫌的事”。当然,从“新奇而有趣”到“看厌”与“讨嫌”的演化或许不难理解。任何一种新生事物降临到人世间大抵都会遭遇类似的情景,特别是当其本身不具备实质性的创造与创新能力之时。火车的与众不同之处只在于火车自身,它所能带来的那种“抽离感”一旦变得日常化,自然也就难以让人产生新鲜感。不过有趣的是纵然“讨嫌”,也难以弃之不用,于是“我”的情感体验由“讨嫌”而演化为“无可奈何”。“一上车就拿出一册书来……并非欢喜用功,而是无可奈何似的用功。”(16)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3页,第4页。

理清从“讨嫌”到“无可奈何”的转折逻辑,是把握丰子恺所称“乘车感受”的关键,而这又须从其对“火车”的复杂态度切入。朱晓江指出, “在观察现代机械文明的时候,丰子恺看到的并不是现代机械在经济、民生等领域所带来的巨大的便利和效益;而在于现代机械对人性的挤压,以及反过来,人自身对机械的过度依赖。”(17)朱晓江:《有情世界:丰子恺艺术思想解读》,北岳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73页。在1940年发表的《辞缘缘堂》中,丰子恺从自由的开船时间、宜人的船舱环境与灵活的停靠地点入手,总结了在其故乡浙江石门湾乘客船“胜于乘轮船火车”的三点原因,认为乘船行舟“这种富有诗趣的旅行,靠近火车站地方的人不易做到,只有我们石门湾的人可以自由享受”(18)丰子恺:《辞缘缘堂》,《丰子恺全集·文学卷二》,海豚出版社,2016年,第191-192页。。而在其晚年所著《塘栖》一文中,丰子恺则从个性舒张的角度出发,直言自己对“物质文明”的批判性态度,“在二十世纪中,这样重视个性,这样嫌恶物质文明的,恐怕没有了。有之,还有一个我”。(19)丰子恺:《塘栖》,《丰子恺全集·文学卷三》,海豚出版社,2016年,第113页。不过这些文本虽可作为《车厢社会》中所谓“讨嫌”之感的一个注脚,却仍然无法解释从“讨嫌”到“无可奈何”的情感过渡。

这一问题的关键或可从丰子恺于《车厢社会》完成次年撰写的《图画与人生》一文中发现,其中写道:“眼睛这件东西,实在很奇怪:看来好像不要吃饭,不要穿衣,不要住房子,不要乘火车,其实对于衣食住行四大事,他都有份,都要干涉。”(20)丰子恺:《图书与人生》,《丰子恺全集·艺术理论艺术杂著卷十一》,海豚出版社,2016年,第5页。此处丰子恺在谈及“衣食住行”的“行”时,舍弃了他所喜爱的“客船”而用了他认为“讨嫌”的“火车”作为代表。之所以如此,或许是因为“火车”已然成为彼时重要的交通工具,无论持批判性态度抑或其他,都少有其他选择存在。如此也就能够部分地理解《车厢社会》中对火车的感受第二个阶段的那种“无可奈何”。

由此出发,既然“我”无法将自身从“火车”的笼罩中摆脱出来,那便意味着“我”与“火车”已共处同一关系网络当中,前文所述“风景”一词也拥有了新的意涵。与卞之琳名篇《断章》的哲思类似,“我”在观察外物的同时,自身也成为被观察的对象。所以,此时“车厢社会”中的众人所能看到的“风景”,既包括车窗外或远或近的诸般风物,也包括车窗内遥望窗外的大小乘客,包括了“车厢社会里的种种人间相”。

至此也便自然过渡到了第三个感受时期即“惯乘火车的时期”。此时“我”的感受已从“无可奈何”演化为“逆来顺受”,将目光从眼前的书本上收回来而投诸“车厢社会”。与无生气的纸本书相比,那“车厢社会里的种种人间相倒是一部活的好书,会时时向我展出新颖的page来”(21)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5页,第8页,第2页。。而它们在“我”心中激起的诸般情绪可被概括为一大一小双重意义上的“可惊、可笑与可悲”。就车厢内的整体图景而言,单单围绕座位,众乘客“出同样的钱”却仍有人恃强凌弱,是为可惊;纵能一时强占,最后“终得舍去他的好位置”,是为可笑;“和平谦虚的乡下人”则处处受气,是为可悲。概括起来便是“凡人间社会里所有的现状,在车厢社会中都有其缩图”(22)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5页,第8页,第2页。。对作为乘客的我而言,念及乘车日久韶华不再,使人心惊;“乘火车原来也是一件寻常的事”,却让人心态屡变,自然可笑;火车纵然“讨嫌”,自己却只能以观察“车厢社会”为“消遣”,是为可悲。

以上循着“乘客”的视角,基本梳理了“我”从初登火车时的“新奇而有趣”到“逆来顺受”观察“车厢社会”的心态演化史。类似感受既是个人性的,也带有普遍性意味。郭梅便在其文中感慨:“丰先生没有告诉读者他在车上看的是什么书,不过车厢阅读的状态和心态,相信读者诸君也和我一样多次体验过,真正和子恺先生的描述仿佛,就好像他是在写我们似的。”(23)郭梅:《人生好比乘车——读丰子恺的散文〈车厢社会〉》,《名作欣赏》2010年第14期。以此而论,或许是漫画家仿佛天赋的精妙眼光,丰子恺仅以一篇短文便勾勒出了普罗大众与火车这一庞然大物的情感纠葛。当然,以“乘客”的感受入手只是进入此文的路径之一。无论是“狂奔的大木箱”所带来的时空重构,还是“风景”的多重意味,都意味着更多的解释空间。从《车厢社会》到《平沪通车》 《“火”车》,20世纪二三十年代文艺创作当中“火车”的频繁出现,似乎也说明,《车厢社会》的文本所彰显的,不仅是“我”乘火车的“种种感想”,也是一个时代的症候。

三、时代症候与作为文学空间的车厢

在《车厢社会》中,“火车”是隐藏在诸多“感受”下的背景性存在,也是推动丰子恺行文逻辑的关键。正是它的出现,诱发了“车厢社会”的生成。尽管“观察车厢社会里的怪状为消遣,实在不是我所愿为之事”,二十余年中,丰子恺仍然“对火车不断地发生关系。至少每年乘三四次,有时每月乘三四次,至多每日乘三四次。”(24)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5页,第8页,第2页。以此而论,进一步阅读便须先将视野投诸火车之上。

回望中国铁路发展史可知,自19世纪末至20世纪30年代,铁路网络在中国的整体发展成果虽难与欧美诸国相比,但于东部地区如东三省、京津冀与江浙沪一带仍有较大推进。近代中国修筑的第一条营业性铁路为1876年由英国商人组织修筑的吴淞铁路。此后,张之洞于1895年向清政府提议修筑江浙铁路,1898年英国正式向清政府提出建设沪宁、苏杭甬等5条铁路。至1906年5月,商办浙江全省铁路有限公司、江苏铁路公司先后成立,开始共同修建沪杭甬铁路。1909年9月12日,沪杭线全线接轨通车,全线共设上海南站、龙华、新桥、枫泾、周王庙、长安镇、笕桥、闸口等24个车站。(25)丁贤勇:《新式交通与社会变迁:以民国浙江为中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98-101页,第215页,第225页。其中长安镇站便是《车厢社会》开篇“吾乡离车站有三十里之遥”中所指的那个车站。

当丰子恺日后回忆故乡石门湾的空间位置时,“车站”成为重要的参考坐标。“它位在浙江北部的大平原中,杭州和嘉兴的中间,而离开沪杭铁路三十里。这三十里有小轮船可通。每天早晨从石门湾搭轮船,溯运河走两小时,便到了沪杭铁路上的长安车站。由此搭车,南行一小时到杭州;北行一小时到嘉兴,三小时到上海。”(26)丰子恺:《辞缘缘堂》,《丰子恺全集·文学卷二》,海豚出版社,2016年,第191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铁路、轮船等现代交通工具已然成为一部分民众日常出行的不二之选。据《1932年度杭兰段客货运状况表》,自1932年7月1日至1933年6月30日,杭兰线载运旅客总计达97万余人次,几近沿线萧山、诸暨、浦江、义乌、金华、兰溪六县人口总数的48%。(27)丁贤勇:《新式交通与社会变迁:以民国浙江为中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98-101页,第215页,第225页。对于乘坐火车出行,丰子恺自己也是“至多每日乘三四次”,频率不可谓不高。

当然,民国时期社会经济的整体发展水平,天然地限定了火车、汽车等新式交通工具的应用范围。丁贤勇在统计了彼时浙江一带铁路票价与民众收入水平后指出,对大部分沿线民众而言,“乘坐火车出行,仅仅是作为偶尔为之的一项选择”(28)丁贤勇:《新式交通与社会变迁:以民国浙江为中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98-101页,第215页,第225页。。丰子恺后来的回忆也证明了这一点,“我家住在后河,是农民出入的大道之一。多数农民都是乘航船来的,只有卖柴的人,不便乘船,挑着一担柴步行入市”(29)丰子恺:《阿庆》,《丰子恺全集·文学卷三》,海豚出版社,2016年,第163页。。曹聚仁的回忆也可列于此处,“一位浙东农村的庄稼人要进省城一回,那真是天大的事。一百农民之中,一生中到过杭州的,怕不会有一个人”(30)曹聚仁:《浙东》,《我与我的世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39页。。

有趣的是,丰子恺的《车厢社会》虽从“我第一次乘火车”起笔,文章末几段却写道“我们乘火车不必看书”。全文的论述主体在此处发生了一次转移,“我们”在不经意间取代了“我”的位置。既然大部分沿线民众并不会将火车作为日常出行方式,那么此处的“我们”究竟是谁?对此或可从挪威汉学家何莫邪(Christoph Harbsmeier)的论述入手。他从社会阶层的角度出发,指出“丰子恺是开染坊店人家的儿子,他与一有钱人家的女儿结了婚。我猜他是一个标准的中产阶级。他还是那个阶级里相当有闲的一员,所以他在刻画中产阶级人物时,知道该说些什么”。(31)何莫邪:《丰子恺:一个有菩萨心肠的现实主义者》,张斌译,山东画报出版社, 2005年,第123页。就丰子恺个人来说,写作《车厢社会》时,距其成名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发表已过11年。1925年他的第一部漫画集《子恺漫画》出版,1931年第一部散文集《缘缘堂随笔》出版,其音乐理论著作《音乐的常识》 《音乐入门》等普及读物也在此期间相继出版,此外他还有《苦闷的象征》 《艺术概论》等不少译作问世。同时,丰子恺还是1926年8月成立的开明书店的创始股东,并先后担任董事和监事。(32)陈星:《丰子恺年谱长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第12-15页。如此而言,何莫邪的判断有一定道理。丰子恺的这一文本,也确实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那时“中产阶级”的趣味。但他对“车厢社会”的“再现”,依然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超越阶层属性的丰富内涵。

丰子恺创作《车厢社会》的1935年,正处于民国所谓“黄金十年”之间。在国民收入呈不均衡增长外,旅游、交通等行业皆有一定发展,特别是长三角地区。(33)刘佛丁:《中国近代经济发展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66页。举例来说,1933年4月,沪宁铁路专门开行了由上海经苏州至无锡的“桃花专车”。(34)江沛:《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选辑》第73册,凤凰出版社,2015年,第156页。1936年,苏嘉铁路开通后,京沪、沪杭甬铁路管理局还专门开办了周末“三角周游旅行”。(35)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交通志·铁路篇》,方志出版社,2007年,第132页。这类颇具现代感的旅行活动是彼时长三角社会整体由传统向现代演变的不完整侧写,而这也是理解丰子恺此文的部分钥匙。曲折扩张的铁路网络、渐趋增加的经济往来与日益繁忙的人口流动,共同构成了丰子恺“有时每月乘三四次,至多每日乘三四次”火车的时代背景。

也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车厢”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文学空间”。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启示我们,“空间”本身是多维的,既有物质层面的空间实践,也有数理逻辑层面的空间表达和个体化的差异性的空间想象。(36)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孟锴校,商务印书馆,2021年,第59页。以此来论,“车厢”自然也就超越了纯粹的物质维度,而成为一个可以生发文学想象的社会空间。“文学对于地理学的意义不在于作家就一个地点作何描述,而在于文学本身的肌理显示社会如何为空间所结构。”(37)陆扬:《空间理论和文学空间》,《外国文学研究》2004年第4期。从《车厢社会》的内容主旨出发,陈建华在一番梳理后发现,有“大量这类文本细沙般散落在民国的报纸杂志之中”(38)陈建华:《文以载车:民国火车小传》,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181页。。周瘦鹃的《两度火车中》 (1921)、耿式之的《火车里一个乡下老》 (1922)、冯沅君的《旅行》 (1923)、包天笑的《四等车》 (1923)、范烟桥的《车厢幻想》 (1923)、王统照的《车中》 (1926)、程瞻庐的《火车中》 (1927)、张恨水的《平沪通车》 (1935)皆是其中代表。以《平沪通车》为例,张恨水在其行文中多次详细再现了不同等级车厢内的空间结构与人员构成,使这辆行进着的火车成为类似“雪国列车”式的社会标本。在变动的时代背景中,社会阶层的碰撞、不同性别的相遇、自我意识的觉醒等都成为此类文本的着力之处。正如范烟桥的感慨,车厢里“有种种面目,可资写生,有种种事物,可作小说材料”。(39)范烟桥:《车厢幻想》,《申报》1923年7月17日。

从“文学空间”的视角出发,丰子恺在《车厢社会》中对“车厢”给出的第一个界定是“狂奔”的“大木箱”。“狂奔”意味着不同于以往的速度,“大木箱”则意味着不同于以往的流动的承载空间。对于年轻的“我”而言,身处此类空间的“经验是我向来所没有的”,这自然让人感到“新奇而有趣”。不过,“大木箱”的形象一方面依然是一种外部观察,同时它也隐含着对“人”的物化处理,一旦其真的进入日常生活,它所能激发的情感体验便会发生变化,由此便进入了文中所述的第二个感受阶段——“沉闷、疲倦和苦痛”成为车厢带给人的主要体验。到了“惯乘火车的时期”,丰子恺给出了他对“车厢”这一文学空间的内部认识,尤其体现在“不平等”上。在“我”的观察中,车厢里的一些人凭借诸种手段强占座位,而另一些“和平谦虚的乘客,他们始终只得坐在门口的行李上,或者抱了小孩,扶了老人站在WC的门口,还要被查票者骂脱几声”。这让“我”不仅感慨“明明是一律平等的乘客,为甚么会演出这般不平等的状态?”(40)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7页,第8页。最终,在经历了由外到内的认识演进后,丰子恺笔下的“车厢”化身为一面足以映照社会的镜子,人世间诸种情状“在车厢社会中都有其缩图”(41)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7页,第8页。。

自1935年《车厢社会》正式刊发后,“车厢社会”的概念逐渐传播开来,成为不少创作者论及“车厢”时的话语选择。(42)类似文本非常之多,例如凌励立:《车厢社会》,《青友》1938年创刊号;嘉干:《车厢社会:写在前面》,《正报》1939年 7月 8日,第6版;陈伟:《车厢社会面面观》,《吉普》1946年第12期;黄水:《车厢社会》,《世界晨报》1946年6月 13日,第3版;心军:《车厢社会》,《纱布尔日报》1948年10月25日,第2版。当然,尽管“从作为当局者的乘客视角出发去想象车厢,既看不到车厢以外的全局,也无法掌握另一位乘客的全部信息”(43)李思逸:《铁路的现代性:晚清至民国的时空体验与文化想象》,台北:时报文化,2020年,第328页。,“车厢”这一空间依然为各式各样的相遇、邂逅与碰撞提供了可能。《车厢社会》问世后,大量同题文本的接力涌现,既是时代症候的继续反映,说明以火车为代表的现代交通工具日益大众化,也揭示了丰子恺超人的概括能力及社会穿透力。

四、陌生人社会、车厢社会与现代社会

前文从乘客“感受”的角度概括了《车厢社会》的基本面目,也从火车兴起的时代特征与作为文学空间的车厢角度入手,展现了丰子恺此文与其所属时代的关系。不过就“车厢社会”论,“车厢”只是定语,“社会”方为关键。特别是对跨学科读者而言,理清这一“社会”的具体样貌至为重要。郭梅感慨道:“子恺先生若尚健在,恐怕会再写一篇《机舱社会》呢!”(44)郭梅:《人生好比乘车——读丰子恺的散文〈车厢社会〉》,《名作欣赏》2010年第14期。可惜斯人已逝,《机舱社会》的完成只能付诸今人。可若是论及“船舱社会”,丰子恺却留下了许多重要文本。由此出发,也能在对比当中进一步把握“车厢社会”的深远含义。

在丰子恺的记述当中,幼时每逢清明时节,家中老少去上“大家坟”时大抵都坐船去,“坟共有五六处,须用两只船,整整上一天”(45)丰子恺:《清明》,《丰子恺全集·文学卷三》,海豚出版社,2016年,第138页。。抗日战争爆发后,丰子恺举家西迁,出发时好不容易找到的交通工具即为“一只半新旧的乡下航船”。“我们平时从来不坐这种船,但在这时候,这只船犹如济世宝筏,能超度我们登彼岸去,其价值比客船高贵无算了。”(46)丰子恺:《桐庐负暄》,《丰子恺全集·文学卷四》,海豚出版社,2016年,第185页。晚年回忆往昔年华时,他也不时提及故乡的“客船”,在《塘栖》中更是详细还原了具体布置:“客船是我们水乡一带地方特有的一种船。……舱内设一榻、一小桌,两旁开玻璃窗,窗下都有坐板。那张小桌平时摆在船舱角里,三只短脚搁在坐板上,一只长脚落地。倘有四人共饮,三只短脚可接长来,四脚落地,放在船舱中央。此桌约有二尺见方,叉麻雀也可以。舱内隔壁上都嵌着书画镜框,竟像一间小小的客堂。这种船真可称之为画船。……我家在附近各埠都有亲戚,往来常坐客船。因此船家把我们当作老主顾。但普通只雇一天,不在船中宿夜。”(47)丰子恺:《塘栖》,《丰子恺全集·文学卷三》,海豚出版社,2016年,第113页。

由此来看,在丰子恺所身处的那个“船舱社会”当中,船上乘客除自己外大体皆为亲友,这便与费孝通笔下的“熟人社会”相接近。费孝通认为, “不流动”是传统中国地方社会的代表性特征。“不流动是从人和空间的关系上说的,从人和人在空间的排列关系上说就是孤立和隔膜。孤立和隔膜并不是以个人为单位的,而是以住在一处的集团为单位的。”(48)费孝通:《乡土中国》,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页,第6页。就个体感受而言,“不流动”社会的直接产物便是“熟人社会”。“假如在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话,在人和人的关系上也就发生了一种特色,每个孩子都是在人家眼中看着长大的,在孩子眼里周围的人也是从小就看惯的。这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49)费孝通:《乡土中国》,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页,第6页。

当然,按照陈宝良的研究,自明清以来直至民初的江南地区,丰子恺所钟爱的“客船”只是诸般船舶中的一种。除此之外还有往返于不同节点之间、兼运客货的内河航船。它们在交通职能外,还肩负着公共空间的社会属性,与前一“船舱社会”相比,其乘客的身份结构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多样性。“从赴试的科举士子、回乡或者赴任的官员,到出门经商的商人,乃至普通的乡民”(50)陈宝良:《夜航船:明清江南的内河航运网络及其公共场域》,《史学集刊》2018年第5期。都可能成为船舱中的旅人。张岱笔下的“夜航船”便是这类船舶的代表。(51)张岱:《夜航船序》,《琅嬛文集》卷一,岳麓书社,1985年,第49页。当然,受制于水域网络的覆盖面积和传统船舶的效力困境,明清时期内河网络的远距离人口流动仍然较为有限,这些航船在多数时候所服务的依然是中短距离客货运输。

就此再回到《车厢社会》,当能看到不一样的内容。以其所谓“初乘火车的时期”为例,丰子恺写道:“我看见同车的旅客个个同我一样的愉快,仿佛个个是无目的地在那里享受乘火车的新生活的。我看见各车站都美丽,仿佛个个是桃源仙境的入口。其中汗流满背地扛行李的人,喘息狂奔的赶火车的人,急急忙忙地背着箱笼下车的人,拿着红绿旗子指挥开车的人,在我看来仿佛都干着有兴味的游戏,或者在那里演剧。”(52)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3页。这段前文已有分析,如今再看可以说从“同车的旅客”到“拿着红绿旗子指挥开车的人”,纵然仍有为其“熟人”的可能,想来更大程度上已然是“陌生人”了。在火车车厢所催生的小“社会”里,安坐其中的“陌生人”无论规模还是流动效率也都远超“夜航船”。就此而论,若言“客船”所映照的“船舱社会”近似“熟人社会”,火车通车后出现的“车厢社会”则为十足的“陌生人社会”。前者是传统的常态,后者则是现代的产物。正如詹姆斯·弗农(James Vernon)在讨论18、19世纪英国社会转型时所指出的,这一时期英国之所以能迅速转型为“陌生人社会”,在迅速且持续的人口增长、持续进行的城市化外,同样重要的是“人口在远距离上不断增加的流动性”。交通革命发生后,英国日益凝聚为一个日趋紧凑的国家空间,“英国人邂逅陌生人的概率都愈加增长了。……社会空间则不得不受到全新的社交传统的引导”(53)詹姆斯·弗农:《远方的陌生人:英国是如何成为现代国家的》,张祝馨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45-55页。。

前文已经指出,在丰子恺这里,“车厢社会”俨然成了人间社会的一面镜子。从“船舱社会”到弗农的解释,这面镜子所映照出的,正是近代中国社会由“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的历史转型。进一步论,“陌生人社会”这一概念,也应是论及“车厢社会”中的“社会”时不容忽视的关键意涵。

以《车厢社会》这一文本为中心,就丰子恺有意无意地所描绘的那个“新社会”而言,此处需进一步指出,乘客间不仅是“陌生”的,而且存在一套或隐或显的权力秩序网络,其在不断界定着“车厢社会”内众人的位置与边界。

在“惯乘火车的时期”,丰子恺将视野投诸“车厢社会里的种种人间相”,转向了车厢里的陌生人,而车上众人围绕座位发生的诸般纷扰让其不胜感慨——“我憧憬于过去在外国时所乘的火车。记得那车厢中很有秩序,全无现今所见的怪状。那时我们在车厢中不解众苦,只觉旅行之乐。但这原是过去已久的事,在现今的世间恐怕不会再见这种车厢社会了。”(54)丰子恺:《车厢社会》,良友图书印刷出版公司,1935年,第8-9页。从中可见,“秩序”是理解其所“憧憬”之“车厢社会”图景的关键词。那么,究竟应如何理解其含义呢?鉴于写作《车厢社会》前,丰子恺仅在1921年去过日本留学,那么“很有秩序”的“车厢”自然也应是日本火车。在对日本“车厢社会”的整体观感上,包天笑与丰子恺的印象类似。“在国外,曾坐过日本的火车……那时日本的火车设备一切还不及中国,而管制精严,处理周详却过之。”(55)包天笑:《衣食住行的百年变迁》,苏州市政协文史编辑室编印,1974年,第137页。此处的“管制精严、处理精严”反映出了“秩序”的直接含义,即交通管理制度层面的公共规则,这一秩序的创建、执行与维护有赖于其所处政治、经济、社会的整体发展水平。“车厢里的陌生人”不仅要邂逅彼此,协调彼此间的关系,更要受到公权力的理性化规制。

不过丰子恺所关注的既是车厢中的“种种人间相”,“和平谦虚的乡下人”与“不惜装腔、撒谎,以图一己的苟安”者围绕座位的纷争便只是其中一例,显然还有“车厢社会”内的更多矛盾冲突尚未提及。凌励立在《车厢社会》发表三年后的同题文章中便描写了“大上海”街头电车车厢中的“华洋冲突”。“你不是说要看‘上海人’吗?这些不都是吗?这里有一大堆‘上海人’,你看吧:你且看对面一对西装朋友吧!除了他们的一头黑发,一张漆不白的黄脸,一支填不高的鼻外,他们那一点不像洋人呢?……有人尊他们一声‘高等华人’……今天车子里洋人倒多得很,那边不是两个意大利兵士吗?红脸,矮身材,大鼻子,酒气冲人,只要不打人就好。”(56)凌励立:《车厢社会》,《青友》1938年创刊号。这一论述还可与美国历史学者罗安妮(Anne Reinhardt)对近代中国轮船空间的讨论联系起来,她认为从舱位设计、饮食娱乐到职员级别,都体现了“半殖民秩序”的存在及其影响。(57)罗安妮:《大船航向——近代中国的航运、主权和民族建构(1860—1937)》,王果、高领亚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247-287页。

由上可见,“车厢社会”里规制陌生人的有依托于公权力的公共交通管理制度,也有不同族群、阶层间或隐或显的权力秩序。除此二者外,从丰子恺着力极多的“座位”切入,也能引出现代性讨论中的常见论题即人的“异化”与“物化”问题,而这一变化在许多时候都是打着理性逻辑的旗帜完成的。丰子恺极为赞叹夏目漱石的看法,“别人都说乘了火车走,我说被火车搬运。像火车那样蔑视个性的东西是没有的了。”(58)夏目漱石、丰子恺:《旅宿》,丰子恺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第192-193页。这也正如德·塞托(Michel de Certeau)在《日常生活实践:1·实践的艺术》中的断语,“一动不动的旅客被安插在车厢的格子里,编上了号,接受过了监察,这是一种对理性乌托邦的完美实现。”(59)米歇尔·德·塞托:《日常生活实践:1. 实践的艺术》,方琳琳、黄春柳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93页。

在“陌生人” “权力” “异化”等语词外,火车所催生的新的“时间”概念亦可视作一个切入点。在《车厢社会》当中,“喘息狂奔的赶火车的人,急急忙忙地背着箱笼下车的人,拿着红绿旗子指挥开车的人”这一画面所呈现的,既是形形色色的人物样态,也有一个已然出现的普遍化的“时间”秩序。火车到来前的“时间”往往是地域化的乃至个体性的,铁路通行后情况则大不相同,列车时刻表的出现促成了统一的时间观念的形成。所以说“火车教会人们守时”,准时准点自此成为现代人的基础性准则。所以大家不得不“喘息狂奔” “急急忙忙”,“赶火车”也一度成为现代社会日常生活中的经典场景。

论及“现代社会”者,往往必谈“陌生人社会”。丰子恺在《车厢社会》中留下的大小线索,也映照了这一新的社会形态在近代中国的生成。可“车厢社会”的实际样态,已然超越了“陌生人社会”的基础含义,其中既有对理性秩序的期待,又隐含了对人的“异化”的拒斥,还有时空观念的重塑。就此而论,是否可以说“车厢社会”已成了一个具备一定普遍性的分析性概念?

五、结 语

以上对丰子恺《车厢社会》的三种读法,所触及的实则是进入这一文本的三条路径。从个体视角出发,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位火车乘客的心态演化史,丰子恺对自我生命体验的勾勒让人数十年后读来仍有共鸣。就时代症候论,这一文本又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火车日益嵌入中国民众的日常生活之后催生的诸多作品之一,是作为文学空间的“车厢”浮出历史地表的典型体现。若从社会史角度切入,“车厢社会”所反映的丰富内涵超越了个体感受与文学创作上的时代症候,因其内部结构的潜在多样性与这一语词的高度概括性,既可作为局部反映中国近代社会转型的一面镜子,也获得了成为分析性概念的可能。当然,上述路径之间并非泾渭分明,第一种、第二种读法便可统合在“知人论世”的经典路径当中,在此基础上通过引入历史学、社会学等跨学科视角,又可与第三种读法联系起来。

《车厢社会》这篇散文虽不过三千余字,却留下了丰富的阐释空间。丰子恺一生笔耕不辍,除绘画外还有大量散文、评论、小说等传世,《车厢社会》仅为其中之一。如此而论尚有大量相关研究有待进行,特别是在人文社会领域的跨学科讨论逐渐展开,“非虚构写作”(60)叶祝弟、屠毅力、杨义成等:《非虚构写作与中国记忆——文学与历史学跨学科对话》,《探索与争鸣》2022年第3期。等议题一再激起热议的当下。最后再度回到“车厢社会”这一概念。由之出发,“车厢社会”或许可以看作一个关于“现代社会”的寓言。列车在飞速行进,你我皆身处其中,而前方充满风险挑战。此时此刻,冀望我们能够探寻出超越“陌生人社会”、重建普遍性纽带的新道路,最终让每个身处“车厢”中的“乘客”都能享受到“旅途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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