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证指南医案》辨治眩晕方法探析
2022-12-07夏永良
杨 泽 汪 翔 夏永良
1 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3
2 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浙江 杭州 310006
叶桂,字天士,号香岩,清代温病学家,善取他人之长,然师古而不泥古,善于结合具体的临床实践创新发展,辨证精确,用药灵活[1]。《临证指南医案》记载了叶天士诸多创新理法、精准辨证、灵活用药的临床案例,对后世医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2]。笔者不揣浅陋,今以《临证指南医案·眩晕》的16例医案为本,对其辨治眩晕方法进行探析,以飨同道,敬希斧正。
1 辨证之内容
1.1 辨病因之风火痰热:眩晕的病因,案中述有由于“相火”“烦则火升眩晕”[3]20-21造成的,盖火性炎上,上扰清窍。亦有被热邪伤损者,如“络脉中热,阳气变现”[3]21。痰亦是重要病因之一,案中多处记载“痰多眩晕”“内风挟痰”[3]20-21等痰邪所致之眩晕。痰责之“土被木克,脾胃俱伤”[3]21或“酒客中虚”[3]20,这也是对李东垣的眩晕发于“脾胃气虚,痰浊上逆”理论与朱丹溪之“无痰则不作眩”理论的拓展与发挥[4]。痰常因火而动,案中即有以“痰火”[3]20为病因的医案的论述,痰多且烦,烦则火升,而成眩晕。病因中的痰、火、热,最终往往和内风相合,引起眩晕。如华岫云所言:“所患眩晕者,非外来之邪,乃肝胆之风阳上冒耳。”[3]22也是案中出现最多次数的病因,如“肝风”“内风上冒”“痰火风在上”[3]20-21等,与汉唐时期强调的外因致眩有很大不同[5],发展和完善了汉唐时期眩晕的病因理论。风、火、痰、热各个病理因素之间的关系较为复杂,多彼此影响,互相转化,往往难以截然分开。
1.2 辨病性之寒热虚实:第15例以“心悸头晕”[3]21为主症,是营血虚所致内风上逆;第7例中虽脉案并未涉及虚字,但从“喉舌干涸”“劫烁津液”[3]20的症状以及疾病的发展过程来推测,津液的濡养润降功能必定受到影响,病性属虚。眩晕属虚证的思想是叶天士继承和发展了张介宾之“无虚不作眩”理论[4]。第1例中“脉左浮弦数”“痰多,脘中不爽”[3]20,脉症合参,乃为痰火所致之实证。第4例见“脉弦动”“眩晕痰多,胸痹窒塞”[3]20,亦为实证。然虚实常有夹杂,第3例中既有“中虚”[3]20,亦有“痰晕”[3]20之实;第13例中既有“水亏不能涵木”[3]21之虚,亦有“厥阳化风鼓动”[3]21的阳升之实。第16例出现“头晕、跗肿、不能健步”等症状,是缘于“肾气衰,不主摄纳,肝风动,清窍渐蒙”[3]21,亦为上实下虚之证,叶天士云“大凡肾宜温,肝宜凉”[3]21,是故此案不仅虚实夹杂,亦是寒热错杂之证。因此,据医案记载,眩晕之病性或因于虚,或发于实,或虚实互见,亦有寒热之分。
1.3 辨病位之五脏上下:医案中,眩晕的病位大致可分为两类,一则分上中下;一则分肝、心、脾、肾,其中尤与肝脏的关系最为密切。眩晕病位之标在上,但根源于中下,或是中虚,或是下虚。如第12例“阳气变现,内风上冒,是根本虚在下,热化内风在上”[3]21,病位上下兼有。第14例中,“烦劳,阳气大动,变化内风,直冒清空”[3]21,乍看病位在上,然叶天士又在下文云“能食肤充,病不在乎中上”[3]21,胃纳未受到影响,皮肤亦充实润泽,病位不在中上,实乃下焦阴虚、阳气上亢所致。从更精确的五脏角度定病位,案中记载亦不在少数。华岫云按:“经云:诸风掉眩,皆属于肝……所患眩晕者,非外来之邪,乃肝胆之风阳上冒耳,甚则有昏厥跌仆之虞。”[3]22第7例的“肝风内沸”[3]20,第11例的“肝风上窜”,以及其他案中诸如“内风逆”“内风上冒”[3]20-21等与风有关的论述,均归肝所主。第10例中头眩兼见欲呕吐之症,是“土被木克,脾胃俱伤”[3]21,病位由肝及脾胃,使阳明失降。第5例“心神过劳,阳升风动”[3]20与第15例中“营虚,内风逆,心悸头晕”[3]21是病位在心。肝为风木之脏,阳亢燔灼,灼伤肾中之阴液,肾水不足又使“水亏不能涵木,厥阳化风鼓动”[3]21;亦有“肾气衰,不主摄纳,肝风动,清窍渐蒙”[3]21之案,病位涉及肾。
1.4 辨疾病之传变预后:眩晕可能传变为风痱。第4例以痰多、胸闷为主症时,叶天士认为“此清阳少旋,内风日沸,当春地气上升,最虑风痱”[3]20。叶天士认为痰浊所致眩晕,内风渐盛,随着病邪入脏而出现神志或语言障碍的风痱之病[6]。此即后世所说“眩晕乃中风之渐”之意。《金匮要略》云:“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肝病易传脾,如第10例中“厥阴上干,久则阳明失降,土被木克,脾胃俱伤”[3]21。第12例载“眩晕已缓,此络脉中热,阳气变现,内风上冒”[3]21。眩晕已缓,说明病程较长,疾病日久迁延,传入络脉,此即久病入络思想,对后世大有启发。第13例中言:“烦劳即发,此水亏不能涵木……据述幼年即然,药饵恐难杜绝。”[3]20说明从幼时发病,得病二十余年,药物恐怕难以断绝该病。这是对疾病预后的一个判断,临床上有利于让患者做好心理准备,也使医者治疗疾病时临危不乱。
2 治疗之方法
叶天士治疗眩晕的原则是在上述辨证之后设立的,华岫云曰:“本之肝风,当与肝风中风头风门合而参之。”[3]22故在治法上除了眩晕篇,亦引用医案的中风、肝风等多篇的自注。
2.1 平抑肝阳,熄风定眩:眩晕一证,本之肝风,叶天士以阳化内风立论,肝气疏泄太过,则化为内风,扰动脑神及清窍,发为眩晕[7]。治疗方法正如肝风篇所言:“非发散可解,非沉寒可清,与六气火风迥异。”[3]13案中记载,叶天士平肝阳常用牡蛎、龟甲、石决明等,熄肝风常用天麻、钩藤、白蒺藜等。
2.2 健中治痰,培土荣木:第4例记载“脉弦动,眩晕痰多,胸痹窒塞。此清阳少旋,内风日沸……明天麻,白蒺藜,桂枝木,半夏,橘红,茯苓,苡仁,炙草”,眩晕伴痰多、胸闷呼吸不畅窒塞均为痰饮内阻表现,脉弦动亦属肝风内动加痰饮内阻,故证属内风挟痰。脾虚生痰,痰又随肝风上犯清窍,应遵循“治痰须健中,熄风可缓晕”之原则[8]。故叶天士治疗时用明天麻、白蒺藜平肝熄风,桂枝木、半夏、橘红、茯苓、苡仁、炙草健脾温阳化痰。另有脾胃亏虚,肝脏失养,土衰木旺的情况,此时需治本培中,即“木横土衰,培中可效,若穷治风痰,便是劫烁,则谬”[3]4。中虚所致之痰,当着眼于中土虚衰之本而去健中化痰。而痰易夹风、夹火为病,如案中所说之“痰火”“痰火风在上”[3]20,叶天士兼用钩藤、天麻、白蒺藜等熄风,连翘、山栀等清火。
2.3 温肾填精,滋水涵木:第14例记载:“烦劳,阳气大动,变化内风,直冒清空,遂为眩晕。能食肤充,病不在乎中上。以介类沉潜真阳,咸酸之味为宜。”[3]21此患者之眩晕乃因烦劳致阳气亢进而生成内风,直上至脑之清窍,其能食、皮肤亦充润,说明此病位不在中上,因肺属上焦,主行水,外合皮毛,能通过宣发肃降将津液等精微物质敷布到体表皮肤,故皮肤润泽则病不在上;能食则脾胃功能未受损,故曰病亦不在中。此病实乃下焦阴虚、阳气上亢之证。治疗用上述药物填精滋水涵木。肾主水并主藏精,肝肾同源,肝木赖肾水之濡养而得以生发条达。另外一则如第16例,对于肾失摄纳、不制肝风、蒙蔽清窍之证,治疗时用“肾宜温,肝宜凉,温纳佐凉”[3]21之法则,温肾又凉肝。与肝风、中风篇互参,可知“重培其下,冀得风熄”[3]1“缓肝之急以熄风,滋肾之液以驱热”[3]12亦为治疗眩晕肾水不足、难以涵养肝木之证的重要法则。
2.4 养心益营,清泄络热:肝为刚脏,体阴而用阳,非柔润则不能调和,心血不足,营液伤损,则肝之阴血亦不足,虚阳上亢,肝风内动。故既有心悸、心神不安之心血不足、营血亏虚等症,亦有眩晕之肝血失养等症。对于此证,叶天士常用生地黄、石斛、白芍、枸杞子、天冬、麦冬、当归、首乌等甘味药养心益营。对于火热伤血而兼有血虚,则需“先拟清血分中热,继当养血,熄其内风”[3]15,用连翘心、郁金、元参心、羚羊角等清血分之热,后以鲜生地等养血以熄风。
叶天士辨治眩晕的论理立法处方皆有源可考,有案可证,守中有变,变中有守,丰富了眩晕治疗方法。叶氏治疗眩晕的思路与方法也可借鉴用于其他脑系疾病的治疗中,值得后人精研与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