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他者镜像打破下的自我话语重构
——《壁毯》的文本分析

2022-12-07米文文管季黄清怡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21期
关键词:镜像话语身份

米文文,管季,黄清怡

(吉首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吉首 416000)

《壁毯》是巴西作家莉吉娅·法贡德斯·特莱斯的一篇短篇小说,小说以第三人称全知叙述的角度讲述了一个缺失身份的男性看到一张古老而破旧的壁毯后引发的一系列自我身份追寻联想的故事。作者将大量笔墨投注于男主人公的自我心理剖析,于近似第一人称全知全感的叙述中逐层拟构主体人格三界的意识形态发展暗示(基于拉康镜像阶段理论)。然而人格意识的发展并非如陌生化语言叙述呈现的那般平静、冷漠,伴随着男人对自我身份(猎人或猎物)的强烈追问和心理矛盾,实现了“认同—破灭—认同”(拉康语)的自我意识突悟。我们不难发现男人于壁毯中进行自我身份的代入实则是他者操控下隐匿的声音,有关追问和逃避,有关狩猎与被狩猎,有关历史尘封的真相,人物于他者权力话语下“失语”却一派天真地在虚幻镜像中寻找答案,暗示巨大的反讽性张力。而叙事声音意图撕破象征秩序的假面,实现个体话语的重构。

1 现实界——他者视域下的蒙昧

男人第一次走近壁画将自我身份代入意味着步入他者陷阱的开端。文本初始,男人依旧是物自体,但主体意识处于空白状态,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丧失自我意识的精神残缺的个体。自我意识空白陷入精神错乱,此时的男人极易被主导、被代入,于是他走近了画的空间并试图代入其中。女人望向男人后看向断臂的雕像暗示男人与其残缺、损坏的同一性,这是叙事者隐匿在文本背后的声音。第一次步入其中男人无措、迷茫的状态构成了人格界的第一层——现实界,因为此时男人尚未完全踏入意识代入的陷阱,而是于幻境的虚假质疑中不断切换真实和虚幻两境。而在这样的幻境中,男人惊慌失措却并非纯粹的受害者,无数蛛丝马迹的暗示指向权力、欲望的罪恶之源——彪悍、蛮横的男性躯体象征暴力、权力,而那隐藏其中的箭是血腥、屠杀、阴谋的暗示。正如拉康所言:“主体的历史是发展在一系列或多或少典型的理想认同之中的。这些认同代表了最纯粹的心理现象,因为它们在根本上是显示了意象的功能。”[1]男人自然而然将自我身份定位于两位猎手之间,恰是自我欲望先入为主的表现,也就是人物潜意识的理想认同驱动而成的产物。“自我的形成必然来源于对于异己的他人形象的误认”[2]。于此层面上无意识的行动中有现实界的影子,于是男人不自觉回到窗前凝视那幅充满杀机、阴谋、权力的壁画,而此时的受欲望操控的无意识成了他者,主宰并牵制人物步入权欲的争夺场,此时人物处于“失语”的蒙昧状态。拉康认为,现实界处于三界之中的最底层,是一种原始的混沌,不能被清晰地表达出来,相当于弗洛伊德的本我、康德的物自体。而文本初始,混沌不清的亦步亦趋探索的男人意识境界就是现实界。处于现实界的男人只是一个无意义的符号,人物话语象征的自我意识看似是混乱且处于萌生状态的,因此他面对熟悉而陌生的一切向店主提出疑问、表示怀疑,但实则其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这种“无意识”促使人物将自身形象与镜像相联系构成一种理想形象,也就是壁毯中彪悍又蛮横的那位猎人,也就是“镜外之我与镜中之像的主体客体化:从主体到客体和从个我到同类的镜像认同中,镜像主体成为一种理想之我”。主导人物意识的是自恋认同与自我建立起的联系,促使人物沉浸于虚幻影像引起的迷恋,而自恋认同和虚幻迷恋从来不是个体意识自觉萌发的声音,它充满诱惑、引向和陷阱。简而言之,“无意识”源于自我却又不属于自我。于是“无意识”成了他者的声音,这也就造成了他者对自我的异化,造成了对自我认知的蒙蔽。于是男人的一切内心追寻无非都是在他者视域下的行动,失却了个体活动的自主性和能动性,在现实界中追寻不到本体的答案。

是画的作者吗? 不是。那是偶然的一个旁观者吗? 也不是。男人依据意识经验一次次推翻心中所想,表现出了主体趋向于整体性和自主性的努力。即使处于现实界的混沌、蒙蔽状态,人物主体的探寻和努力从未停止过。现实界的初步投射就是人物自我身份寻找中的第一阶段——“认同”,意即人物在自我认同和自我迷恋中完成他者对自我的异化,这是区别于最终认同的初步臆想式代入,落入“无意识”的圈套。而现实界的影子在今后的行动中都将伴随人物无意识地出现,也就带来了后面的反复追寻和确认。

2 想象界——象征秩序下的裂缝

当人主观意识逐步形成后将牵涉人物步入意识的想象界。想象界中人物意识有了初步形成,但未构成完整自我。梦魇中男人听到了妇人的声音,看到了洞穴深处墨绿色的蛇团,音像交错拟构出混沌而模糊的时空。想象界中的人物意识仍然处于“一厢情愿”的天真构想中,于是他忽略了蠹虫如讥笑般的低语,那含糊不清的妇人的态度,甚至是隐藏着杀机的蛇。他仍然处于一种天真式构想中,在蒙昧的幻象中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象征暴力、权欲的猎人。然而想象构成的镜像空间中抛却了一味蒙蔽的现实界的无意识现象,嘴巴胡须边粘稠的血迹暗示灰尘迷蒙下的真相——他并非是狩猎者,而是受伤甚至死亡的猎物。此时由暴力、权力、欲望象征的他者制造的虚幻镜像开始产生裂缝,人物个体意识在一片死象中暗自萌生。

身份危机是贯穿人物发展始终的一个核心话题。在拉康看来,人自出生起就踏上了寻找自我的道路,为了获得周围环境的认同而不断完成自我异化。那些有关自我身份的追问和幻想式探寻都是小说人物内心身份危机的体现,而他借以实现自我身份构建的方式就是想象。“想象(imaginary)一词一开始就有幻想、迷恋、诱惑三种含义,正好说明主体在想象界中的位置,主体的想象是一种(区别于本质的)幻想,并被这一幻想所迷恋,而如是的幻想和迷恋,是被一个他者系统主宰和诱惑的结果”[3]。幻想、迷恋以及诱惑,自我欲望穿插着他者引导的声音,暗暗迎合着“满足”心理的发展。想象界所要追寻的自我形象并非是完我和真我,而是被投注了更多的心理欲求,男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极力寻找客观自我,实则却落入了“满足”的陷阱,也就是说想象界的主体带有很强的主观意识去满足自我认定的理想化形象。正如男人一开始将树叶视为蒙蔽真相的物,觉得疯狂而又无助,后至梦中他却被触手可及的树叶惊醒(潜文本暗示读者其猎物的身份象征),可男人仍然固执地认为也许自己是那个编织地毯的工匠,所以才靠这些树叶这么近,也许打翻那块地毯就可以逃避这些残忍的真相。一方面这是主体想要成为的那一主体形象的心理暗示;另一方面也是主体被主宰着去想象成为那一主体的他者系统发挥的作用。他者系统主宰的元素构成特定的、强硬的象征秩序,同时作者借助男人梦境中的细节向读者传达这样一个讯息——女人是他者权力阴谋的帮凶,也即象征秩序的维护者。人类思想在默认的象征秩序中被征服,被“殖民”,于是除却男人外没有人看见那深处的箭头,意味着权力话语操控了他人的声音,人类失去了感知危险的灵敏抑或是人类欲图将个体意识觉悟的“异类”拉入深渊。

然而在这浅薄的天真下我们可以看到胡须上的血迹,看到主体幻想得不到满足意欲逃避、摧毁的个体意识萌生,看到尘埃下的无处藏匿的真相。这样残忍的真相是作者剖析给读者看到的,是极具暗示性的象征,同时也暗自埋下人物身份追寻中自我犹疑、自我矛盾、欺骗与困惑的种子,揭露想象界中的迷雾,指向后续人物心境的发展。人物身份的追寻在血腥、残忍、被扼杀的暗示下走向“破灭”阶段,暗示此前身份带入的臆想被推翻。残忍血腥的死相外竟折射出真相的光芒,意味着人物个体话语萌发和意图重建。

3 象征界——话语重构下的觉醒

男人在虚实镜像切换和女人(象征秩序的维护者)引导中最终步入人格镜界的象征界。女人反常的话语暗示真相即将浮出水面。此时男人不再是于幻象中亦或是梦境中步入画的图景,而是于现实无措中逐步感知虚景复现,此刻画中虚景才是现实,于魔幻主义色彩中彰显荒诞、背离的一面。当人物声音真正步入镜像之中,他才能看到虚伪下惨淡的现实,于是男人在惊慌失措的奔跑中发现自己才是未曾料想过的猎物,真相在血腥、权力的角逐中突然暴露,具有深刻的智性哲理味道。

象征界是以语言为核心的符号系统,当人的语言进入,也就意味着主体完成了对镜中形象的认同。明白了自身的缺失,打翻壁毯的念头顿生象征着男人个体话语的挣扎和觉醒,于是男人作为一个语言符号进入象征界的迷雾。树叶、土地的气味、柱子都成了他赖以寻找真相的他物,但始终没有办法成为他欲望的替代物,男人感受到的沉重、憔悴、气喘吁吁,都是他缓慢接受他者话语的一个过程,被捕获至既定的形象之中。而这些话语都是象征性的宣告,它们将其定位在了一个固定的象征世界中,逼迫其认同,逼迫其落入象征秩序的既定圈套。“一旦婴儿与‘镜像’发生认同,主体就产生了两个变化:其一是象征了‘我’在思想上的永恒性;其二也预示了‘我’异化的结局。”[4]象征先于主体而存在,象征界仍属于社会—文化的他者系统,主宰着主体的构成与存在。如果说想象界属于第一次认同,那么象征界就是主体的第二次认同。想象界中的主体自我仍是虚幻的,是通过他者形象误认投射出的理想自我,本质上仍是主体异化的盔甲,主体想要成为真正社会化的主体,还需要经历一次认同,也就是象征界的认同。象征界是一个契约的世界,人之所以能够言谈并非是他能够主宰象征,而是象征使之成为人。所以男人的话语同样处于象征界的操纵之下,在不断追问中达成与镜中自己的认同与统一,形成了异化的自我。隐喻性的暗示无处不于文本中体现,我们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由女人等一系列象征秩序的维护者搭建起来的“牢笼”最终将男人代表的“异类”猎物所捕获,抹杀了人类自我思维的独立性和特殊性。

但同样我们可以将其视作个体意识的最终觉醒,他者既是阻碍自我实现的敌人,却也是独特镜像结构中的参照物,这是物的矛盾性张力的体现,却也恰印证了人类在自我意识、独立精神的不断追寻中反复、冲突、困难的一面。我们可以说主体在最终指向下达成了自我在他者秩序下的认同,于是最终形成的那个“我”其实也是“规训”下的自我,是被同化而默认的自我,但同时不可忽略的是主体意识真实地萌发在了每一次冲突、每一场角逐之中,被欲望所操控,同时也一步步瓦解所谓的欲望。于是男人最终发现了那个既定的自我,那个被猎杀的弱小的自我。“他跪倒在地下呻吟着,试图抓住壁毯。”[5]个体的渺小和幻想的强大形成了巨大的反讽性张力,最终指向人类在寻找自我过程中难以避免走向被“驯服”和被“毁灭”的母题。而这也恰是人物自我身份追寻中经历“认同”与“毁灭”后的再次“认同”阶段,带有真相式的被迫接受意味,赋予人物跌宕式的心理发展轨迹,最终打破“天真”,灌入真理式身份解构。

真相不是用以屈服进而沉沦的,而是用以寻求真理的。其实所谓的强大与弱小也不过是秩序森严的象征世界中的既定规范,而只存在符号的世界的概念我们无法定义,我们追寻的不是所谓的既定身份,主体意识的自主形成才是每一个个体需要追寻的。于是男人认识到了视角蒙蔽下残忍的现实,被迫接受背离式的自我幻想破碎。于是个体在自我探索之下实现了自我意识的重构,于暴力、权欲秩序下建立起自己的话语。

4 结语

自我身份的寻找往往是跌宕、残酷而极富悖反性的,《壁毯》刻画人物心理发展和变化,于细腻的感知肌理中解构文本下流动的个体意识,在他者和自我的冲突与和谐中揭露象征秩序与个体话语的隐性冲突,展现个体渺小与幻想强大的背离与荒诞。心理描写、意识流动的充斥是《壁毯》最突出的文本特色,这使小说语言在独具“陌生化”距离感的同时细致地投射出人物意识变化,使读者更具体地感知叙事声音与个体话语的探索与转变。身份危机驱动下的人物自我定位探寻恰构成拉康镜像三界的递进式演变,于迭生中催生出读者智性思考。

“人只是这架社会大机器上的齿轮和镶丝钉。人是某种社会角色,是社会结构派生的功能。任何人都可以充当这一角色,占据这一位置。”[6]文本中的男人只是一个符号,历史文化视域下的无数的我们都是这样的符号,随着自我寻找和重建达成认同,附着概念和定义。人格镜像三界的转换、叠生如“拓扑时空”(列维·布莱恩特语)般随着物的变化而变化,也就是说时空是物的一个函数,随着人物心理的发展而不断迭生。人物个体话语最终在自我探寻中萌生,个体身份也如真相般不断明晰,而这恰是主观意志的结果。潜文本下暗藏杀机的死象无一不指向象征秩序的暴力、压迫,而打破镜像折射出的独立个性的光芒象征着个体话语的重生。

猜你喜欢

镜像话语身份
画与理
镜像
《漫漫圣诞归家路》中的叙述者与叙述话语
镜像
雷人话语
跟踪导练(三)(5)
妈妈的N种身份
身份案(下)
镜像
放松一下 隐瞒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