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语境文化视角下日汉翻译难点分析及对翻译实践的启示
2022-12-06韩鹏窦硕华
韩鹏,窦硕华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16)
由于受到文化因素的制约, 一种语言的内涵和外延含义跟另一种语言大相径庭。 翻译工作要想做到“信、达、雅”,语境分析必不可少[1]。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都形成了高语境文化。但两国文化高语境的程度与具体的表现形式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这种差异在两国的语言文化交流中十分突出,对日汉翻译提出了挑战。
在语境文化与翻译的先行研究中, 学者们大多集中于高低语境文化如英汉之间的差异研究。 而从语境文化角度出发展开的日汉翻译研究则寥寥无几, 且此类研究多数在翻译实践上并未提供具体的翻译策略。
鉴于此,该文从语境文化差异的角度出发,分析中日两国的语言文化差异以及由此带来的日汉翻译难点,进而得出对日汉翻译实践的启示。
1 中日语境文化差异
爱德华·霍尔在其《超越文化》中,依据语言与其文化环境的关系将文化分为高语境文化和低语境文化[2]。 高语境文化指在语言交际过程中,对语言行为本身依赖较少, 注重通过非语言行为传达信息进行交流的文化。 低语境文化则相反,指依赖语言行为,注重在信息传递过程中以语言为载体进行显性表达的文化。 典型的低语境文化国家有美国、德国、瑞士等;典型的高语境文化国家有中国、日本、韩国等[3]。然而,中日两国虽同属高语境文化,但其历史成因不同,具体表现迥异,且两种文化高语境程度也有着较大的差异。不管在艺术审美上,还是在文学及语言表达上均存在着较大差异。
例如,在艺术审美上,作为日本国粹的乐和歌舞伎,便是日本高语境文化的典型表现。能乐和歌舞伎的表演基本没有台词,其艺术内涵不是通过说教,而是通过氛围和肢体语言等来打动观众。日本人重视内心的理解,淡化逻辑性,欣赏沉默,而能乐和歌舞伎正是这种艺术审美下的产物。相比之下,在戏曲领域,作为中国国粹的京剧,则以其独特的唱腔、翔实的故事、丰富的戏剧动作等为中国人所喜爱。通过日本的能乐和歌舞伎与中国京剧的对比, 可以看出日本文化在艺术审美上对非语言行为的重视与依赖程度相对更高。
一方面,在文学上,日本文学显著的特征是“物哀”,即注重通过景物来表达细腻的内心世界,著名的《源氏物语》便是这种文学的典型代表。同时,日本文学中还存在俳句、和歌等简练精粹的文学形式。此类作品语言很少,俳句17 言即可成文,但其以细微的描写表现万物的变化,并从中映射出幽深的情感[4]。中国古典文学则流派多样, 内容丰富, 叙事情节曲折,故事完整;刻画人物注重行动、语言及细节描写,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描写相对较少。
另一方面, 从语言表达上来看,日语崇尚模糊式、朦胧诗式的表达方式,倾向于将意思点到为止的所谓点描式的叙述方式。而汉语则相反,对于事物的前因后果、上下关系等,必须具体、明确地进行阐述,这种因果关系一目了然的表达方式更为中国人所接受[5]。 以下面日语语境下的情景为例。
AB 是邻居。 B 的女儿每天练琴练到深夜,影响了A 休息。 于是A 敲开了B 家的门。
A:“您的女儿是不是开始学钢琴了? 真羡慕呀。您一定为她的天赋和努力感到骄傲吧。 她练琴的热情实在令人佩服, 每天晚上都如此认真地练习一两个小时,未来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家。 ”
B:“哦不不,她还只是个初学者。我们没有意识到您能听到她的琴声,打扰您休息了,实在非常抱歉。 ”
A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对方打扰了自己, 但在日语的高语境环境下,B 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在委婉地表达不满,因此立刻向A 道歉。 而在汉语语境下,A 这样的表达或许只会让B 认为A 在褒奖自己的女儿,其言外之意则难以传达。 由此可以看出,相比中国文化,日语语言表达更倾向于含蓄委婉,注重内化于心,具有更显著的高语境表现。
2 语境文化差异下的中日语言差异与翻译难点
中日语境文化差异最突出的表现, 正是语言的差异。 与汉语相比,日语在语言上具有一词多义、暧昧性、省略表达、等级性等特点。 这些特点在日汉翻译的过程中尤为突出, 成为日汉翻译绕不过去的语言转换壁垒。
2.1 一词多义
一次多义现象是高语境文化的典型表现之一,不论汉语还是日语,都存在着大量的一词多义词汇。而相较汉语,日语一词多义词汇数量更多,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也更加广泛。在日语中,有些词汇含义之多,甚至能表达完全相反的两个意思,如果不理解用词的具体语境,很容易误译。 例如下面这个情景。
「ケーキはまだたくさんあるよ。もう一つしないか。 」/“蛋糕还有很多呢,要不要再来一个? ”
A:「いいね。 ありがとう。 」/“好啊,谢谢。 ”
B:「もういいよ。 ダイエット中だし。 」/“不用了,我还在减肥呢。 ”
在这个情景中,A 和B 都用了“いい”作为对问题的回答,而表达的意思却截然相反,一个表示积极的接受,另一个则表达了拒绝的意思。面对这种一词多义的情况, 译者需要考察清楚词语所在的具体语境,结合上下文整体把握词语的含义。
2.2 暧昧性
公元7 世纪,日本圣德太子颁布了日本的第一部宪法,原是对官员职务的要求,后逐渐成为人们的道德标准。其中规定:“以和为贵,以不忤为宗”“上和下睦,谐于论事,则事理自通,何事不成? ”这种思想代代相传,形成了注重与周围人的和睦关系,维护所在团体秩序的“以和为贵”的处世观。 在这种处世观下形成的高语境文化强调淡化自我(日语中常省略主语),尊重他人,在语言上具有委婉、暧昧的特点。例如在商务场合表达拒绝时,常用“検討させていただきます/我(们)再研究一下”这样的表达,看似留有余地,实则婉拒。 在现代日本的高语境环境下,体谅对方,避免尴尬是交往的重点。
在日常交际中,日本还存在一种“建前(客套话)”和“本音(真心话)”的现象。日本人认为,通过“建前”去猜测“本音”是一个人的修养所在[6]。 如“行ったら行きます/如果能去的话就去”就是一句典型的“建前”,其“本音”则是“行きたくないです/不想去”。 汉语虽也是高语境文化,但在与人交往中强调表意准确,追求确定性的结果。 因此,面对日语的暧昧性,翻译工作者只有透过“建前”准确识别“本音”,才能更好地进行翻译转换。
2.3 省略表达
在日本稳定的语境环境下, 非语言行为被赋予了更多的功能,而非语言行为在“语言”上的表现,则是省略现象。 长期以来的语言使用习惯使得很多话不用表达完整,同语境文化下的人也能明白。 比如,在告辞的时候日本人会说“お先に(失礼します)/我先走了”,句子里只说“先”,而省略了具体的行为“失礼します/告辞”。 又例如,“行かなきゃ/得去了”,原文不省略应为“行かなければならない/不去的话不行”,但省略后直译意思变成了“不去的话”。 如果用汉语的思维直接去理解这句话肯定会一头雾水,“不去的话”又怎样呢?因此,在汉日语言转换中,识别日语的省略现象,理解日语表达的具体内涵,是日汉翻译的又一大挑战。
2.4 等级性
日本从古至今,语言交流都遵循严格的等级性。从日本古代的士农工商阶级关系, 到现代社会企业内部的“年功序列”、上下关系,都离不开等级性。 而其等级性的重要体现, 在于日语繁杂的敬语体系与授受动词的使用。日语敬语体系十分复杂,面对不同身份等级的人,在不同的场合,需要使用尊敬语、自谦语、 郑重语以及其组合而成的各种各样不同的敬语表达。 比如对待上司,在公司内部需要使用敬语,而在与其他公司交际的商务场合称呼自己的上司却需要直呼其名。
另外,日语中的授受动词也体现了严格的等级性,例如下面几个句子。
A:「この腕時計、 お父さんに差し上げましょう。 」/“爸爸,这只手表给您。 ”
B:「田中さん、この腕時計、君にあげる。 」/“田中君,这只手表给你。 ”
C:「田中、この腕時計、君にやる。」/“田中,这只手表给你。 ”
同样表示“将这只手表给你”的意思,三句话运用了三种表达来表示不同的尊敬程度。 对长辈要尊敬,对同事要客气,对朋友则可以随意一点,这样的等级性在日语中常有体现。 虽然中国历史上也有严格的等级性观念,但近现代以来,这种观念已淡化了许多,相较于日语复杂的敬语体系与授受动词,汉语中很多时候一个“请”和“您”就能表达出足够的敬意。 因此,如何在翻译的过程中,克服高语境文化的差异,完成对日语等级性的转换,成为日汉翻译的一大难点。
3 中日高语境文化对日汉翻译实践的启示
3.1 利用语境文化共性,保留高语境语言内涵
面对日语的暧昧性与省略表达, 翻译应考虑到中日高语境文化的共性。 虽然中日之间存在着较大的语境文化差异,但两国同属高语境文化,汉语语境文化同样注重非语言行为的交流。因此,在日汉翻译的过程中,根据情况,即使是一些比较暧昧的语句,也可以将其原原本本地直译出来, 保留其本身的暧昧性和韵味。 比如下面这句话。
「メールしてくれると約束してくれたのに。 」/“明明说好了发邮件给我的。 ”
原句是日语中常见的一种省略表达,省略了“してくれなかった/却没有发”的部分。 但直译为“明明说好了发邮件给我的”, 在汉语语境下仍能传达出“却没有发”的含义,说话者不满的心情与责备的口吻也从中传达出来, 是对原句语境的高度还原。 因此,在面对日语的暧昧性与省略表达时,除了考虑中日语境文化的差异, 也应考虑到中日同为高语境文化的共性,适时选择直译的方式进行翻译,保留高语境语言内涵。
3.2 跨越语境文化差异,克服高语境翻译壁垒
吴新祥认为,翻译的等价分为表层、修辞层、深层三个层次的等价, 其中深层等价是翻译的最终目的,即对语义的翻译[7]。翻译应尽量做到三层等价,但在语境文化差异下, 很多时候在翻译中难以做到两种语言形式上、修辞上、语义上的完全对等,在这种情况下,对语义的翻译应排在最优先的位置,即我们常说的意译。意译的手段多种多样:增译和补译面对日语的等级性与省略表达往往能有不错的效果,转换法则能较好地解决暧昧性与一词多义等翻译难题。例如,对于含蓄委婉、本义与引申义兼有的日语习语,在翻译中常用到转换法。 以下面这句习语为例。
二階から目薬。 /远水救不了近火。
原句本义为“二楼滴下来的眼药水”,显然通过其本义很难用汉语的思维直接理解到这句话的引申义——不合适的方法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虽然汉语中没有“二楼滴下来的眼药水”这种说法,但其引申义与汉语俗语中的“远水救不了近火”寓意相近,故可直接转换为“远水救不了近火”,从而实现对原句语义的还原。 因此,在翻译的过程中,当遇到语境文化差异带来的文本表意障碍时, 翻译可不必拘泥于原文形式,通过意译的各种手段,实现功能一致的翻译深层等价。
3.3 注解语境文化差异,提取高语境文化要素
从跨文化交际的角度来看, 语言不只是一种工具,更是文化的载体,而翻译正是连接不同文化的桥梁。 在日汉翻译的过程中,要注重语境文化差异下,翻译的文化交际功能,对于一些能体现民族特色、民族文化的语汇,可以通过加注法,让读者理解语意的同时,也能充分理解其背后的文化内涵。 例如“祇園祭”,作为日本最盛大的祭典之一,应将其作为专有名词直译为“祇园祭”。 但汉语中并不存在“祇园祭”这个词,若读者不了解日本文化,前后文中也没有专门介绍的话,这样的直译很难让他们把握到“祇园祭”背后的文化要素。 因此,在直译的基础上适当加注,如“祇园祭(京都八阪神社的庙会,每年7月17日至24日举行,日本最著名的祭典之一)”,或通过尾注的方式详细解释和介绍,是更为合适的翻译方式。
直译加注的翻译方法既能够克服语境文化差异带来的信息缺失,较好地解决日语中一词多义、一语双关等翻译难题, 又能提取语境文化差异中的文化要素,发挥翻译的文化交际功能,是日汉翻译的重要手段。但也要注意,译文中加注太多会导致行文不流畅,文章不连贯,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因此应根据具体情况适当加注。
3.4 翻译与认知的结合
日汉语言翻译,不仅涉及语法、词汇等方面的翻译转换,还涉及文化差异、语言交流习惯、翻译思维差异等多方面的转换, 这就对译者提出了一定的要求。 费米尔在《普遍翻译理论基础》(1978)中提出,“文本并非绝对性的存在物,而是作为这样那样的文本被受容,被译者解释”。 译者对文本的处理方式决定了翻译的质量,尤其是在不同语境文化下,译者对两种语境文化的认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翻译的过程和结果。
从高语境文化差异下的翻译过程来看, 译者首先需要读取源语高语境背景下的文化和隐形认知,然后在这种认知的指导下打破字面的束缚读取文本含义, 最后结合译者对目的语语言的认知形成翻译的再创造。 因此,高语境文化下的日汉翻译,要求译者具有灵活的思维能力、 随机应变的能力以及高超的汉日语双语能力。 译者只有形成了对两种高语境文化的深度认知, 才能更好地克服语境文化差异带来的语言翻译障碍,提高日汉翻译的整体质量。
4 结语
高语境文化之间的语言翻译转换与高低语境下翻译“从高到低”或“从低到高”的相对线性的转换不同,往往要经历一个“从高到低再到高”,先读取高语境源语的内涵,转换为显性表达,再赋予其目的语高语境文化特质的过程。该文立足于高语境文化,从中日语境文化差异的角度出发, 分析了日汉语言差异及日汉翻译的难点, 并提出了具体的翻译手段在中日高语境文化下的应用性启示, 希望可以为日汉译者提供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