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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元素的浪漫与怀旧包裹下的人文情怀
——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解读

2022-12-06邢筱凤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15期
关键词:古斯塔夫大饭店布达佩斯

邢筱凤

(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

《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讲述了欧洲战乱的大背景下作为著名饭店看门人的古斯塔夫先生与追随他的门童Zero 经历了不少荒诞事:卷入家族遗产纠纷,又因无价名画拉开了一场追杀与逃亡的序幕。他把半生奉献给了布达佩斯大饭店的荣光,始终保持着不合时宜的优雅,最终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财产,生命却终止于纳粹的枪下。这是古斯塔夫的故事,也是Zero 的故事,是怀旧,也是控诉。

从《月升王国》到《布达佩斯大饭店》,导演韦斯·安德森把自己独特的电影美学风格融入到极富对称性的几何美感及有着很高舒适观感的复古色调中,让故事在这场视觉盛宴里优美地转折。铺色、和谐、对称是韦氏美学的特点:《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以大面积的暖色调唤醒了观众内心的柔软,如同心栖自然、身裹暖阳一样疗愈;《水中世界》那困厄下的一抹蓝色像是无限迸发的憧憬;《月升王国》里主角以半圆形式相互映照,构成一个极具美感的“半湾”镜头。这种风格在《布达佩斯大饭店》中尤其突出,一帧帧“强迫症”式的对称构图,带给观众心理上的舒适感,如影片开头矗立于雪山之上的布达佩斯大饭店,近乎完美的对称,大面积粉色调的铺排为这恰到好处的几何美感镀上了一层欧洲复古格调;充满欧洲风格的建筑,服装、物件在其中也有着和谐的对称美感[1]。影片通过色彩、构图解读叙事,成为时代大环境下一道亮丽的点缀。

1 四层嵌套叙事空间

《布达佩斯大饭店》开头将四个叙事空间像“俄罗斯套娃”式地层层嵌套起来,不同于传统电影的线性或非线性两种叙事结构,嵌套式的叙事方式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故事性、体验感更强。影片的叙事结构可以分为四层空间:读者空间、作者空间、叙述者空间及故事空间。影片开头一位少女抱着书本走向公园墓地的画面将观众视线拉入第一层叙事空间,少女面向雕像将书本翻至底页,作家照片与雕像构成呼应并逐步扩大铺满整个画面。通过情境带入转向作家镜头并变为第一人称叙述,影片随之转入第二层叙事空间,此时黑白色调被注入了生命的颜色,画面变得鲜活起来。写下故事的人继而转换为讲述故事的人,故事中的故事随着作家的讲述回溯到了那个久远的1968年,那个与年迈的Zero 相遇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在这个场景中,面对面口述的叙事模式使情感宣泄有了更直接的碰撞,说者与听者能够及时捕捉到来自对方的情感反馈,回归到了更有人情味,更容易共情的叙事方式。在第三层叙事空间里,色调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包裹着欧洲复古情怀。或许这里的色彩代表着老年Zero 回忆里尘封已久的回忆,代表着欧洲文明逐渐衰落下残存着的浪漫情怀。随着讲述的逐渐深入,观众的视线被拉进第四层叙事空间——布达佩斯大饭店,也就是故事最主要的存在空间。Zero 在第三层空间回忆故事,故事里的人在第四空间经历着谋杀、打斗、越狱等一系列事件,两层空间来回切换,但并不会让观众感觉到混乱,故事呈现出清晰的脉络。四层叙事空间都有故事元素关联着,无论是作者照片,还是与老年Zero 的相遇,每一层的叙述者在上一层叙事空间里都有存在。

读故事的人、写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故事里的人在层层叙事空间的嵌套中产生了一种亲密的关联,强烈的空间化所带来的故事体验感使这种关联蔓延到了看故事的人身上,由此渲染出的氛围感更容易让观众的思绪紧跟故事情节的走向。

2 视觉美学:和谐的对称与色彩语言

2.1 对称式构图与叙事

对称的构图可以引起心理上的快感,进而与美感相通,带来舒适的观感。影片中随处可见居中对称的画面。街景、建筑、服装,特别是饭店内景大量运用对称式构图,将故事情节中的元素以一种舒适的方式安置在恰当的位置,使人物的出场,场景的转换、情节的推进更加流畅自然,在这种具有强烈几何美感的加持下,人物的人格魅力也会被放大[2]。布达佩斯大饭店矗立在高大连绵的雪山之上,阶梯的布局、窗户的数量及色块的分布都以饭店大门为中心轴有着近乎完美的对称,使饭店显得十分辉煌大气。预示了这里是欧洲贵族和富人常来光顾的地方,也为之后的一系列荒谬轶事提供了背景。在作家与老年Zero 相遇的那个叙事空间里,大饭店已经褪去了昔日的荣光,门可罗雀,但每一个出现的画面都莫名的舒适。作为最基本的视觉语言符号,构图可以表达潜台词,存在于1932 时空的饭店,“强迫症”式的内部构造规整大气,布局十分精美,这个时代渲染的更多是酒店的辉煌:名流云集于此,生活奢靡,来往的身影匆匆忙忙,衣香鬓影间都是对当时欧洲文明的优雅写照。而这样对称恢宏的酒店构造放在老年Zero作为讲述者的叙事空间里,却尽显繁华逝去的落寞。画面作为影片最基本的叙事单元之一,能够搭建起叙事空间,为情节的推进、人物的行动提供背景[3]。对称的构图更多地表现在静物上,但叙事空间并不是完全对称,在保持画面和谐的前提下总会有一两个人物打破这份静止。画面中的人物就自然而然成了中心点,为人物的个性展现提供了更大的空间。如褪去昔日荣光的布达佩斯大饭店里,宾客寥寥。俯视镜头下,空旷的宴厅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其中就有面对面口述的作家和老年Zero,大饭店与小身影的强烈对比,使得画面故事性更强。人物活动场所的和谐对称突出了中心点,观众对于人物活动、具体细节的捕捉就会更加灵敏。列车车厢的镜头选择了从人物的侧面切入,古斯塔夫和Zero 分列于两侧,其余由对称的车厢内景铺满。画面对称的“静”衬托出人物的“动”。再比如古斯塔夫在监狱里很多行动的背景也是对称构图,两旁的警察和犯人对立而坐,突出了中心人物。一方面规整的线条令监狱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从他的入狱也可以窥见战乱洗礼下逐渐逝去的欧洲文明微光;另一方面增强了剧情的紧张感。在古斯塔夫与Zero 乘坐缆车逃亡的画面中两条完美交叉的缆车线,这一交点也是二人命运的转折点,剧情走向的关键点。

2.2 色彩运用与无声叙事

影片中的色彩有着复古、浪漫、丰富等鲜明特点,用不同的色调雕琢着饭店辉煌时期的优雅、战乱变迁中的动荡及荣光褪去后的落寞,复古色调的运用增添了一份怀旧情怀。色彩作为一种活的元素参与到叙事中,推动情节发展的同时营造氛围感。饱和度较高的色彩,如紫色代表着欧洲旧时的辉煌与高贵,身着紫色燕尾服的员工轻车熟路地打理好一切,也印证了这所酒店的富丽堂皇;在D 夫人乘坐电梯准备离开时,红色作为主色调划破了前面柔和的糖果色调所包裹起来的舒适感,引起观众的不安、焦虑,构建起心理叙事空间,也为后面D 夫人的去世,以及接连而来的一系列荒诞轶事给予颜色暗示。饱和度较低的粉色、暖橙色代表着温暖、优雅,也是Zero 与阿加莎的爱情线中常常出现的色彩。整部影片用复古、浪漫的色彩表现传达着那个时代的话语:在布达佩斯的黄金时期,色彩以明亮浪漫的暖色调为主,得体高贵的着装,井井有条的秩序,络绎不绝的宾客无一不散发着欧洲文明的优雅气息,向观众呈现了一幅早已远去的繁华欧洲盛景;而处于混乱秩序中,遭受战乱洗礼的饭店则采用了冷色调作为辅助叙事。如第二部分在古斯塔夫和Zero 参加D 夫人的葬礼过程中,一些画面光线变暗,开始出现大面积的暗色,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沉重不安的因子。被安上谋杀D 夫人的罪名后,古斯塔夫含冤入狱,以监狱为背景的画面以及越狱逃跑的时候用了以蓝色为主的冷色系配色,代表黑暗势力和失意的现实,这时候的色彩已经开始流露出对人类文明微光正在逝去的无奈,黑暗势力的压迫感让残存的优雅感到窒息,却也更加珍贵。

色彩作为无声叙事,具有构建叙事背景、推进叙事进程、诠释叙事内容的作用。在影片中出现温暖优雅的人文情怀的时候就会由大面积的暖色调抑或是糖果色调与之相呼应,观众从心理上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浸于这温暖柔和的包裹之中;当画面突然切到冷色调时,又会本能地从中抽离,这就是人类文明微光的魅力所在。暖色与冷色的强烈对比突出了战争的冷酷无情。一面是以紫色、红色、黄色、粉色等暖色渲染的欧洲文明的黄金时代,另一面是以蓝色、黑色等冷色渲染的正在逝去的欧洲文明和不断被吞噬的人性。冷暖色调来回转换,代表着两种文化的碰撞,其中倾注了对败落的欧洲文化的缅怀之情及对人性中优雅温暖部分的赞美。

3 喜剧风格与悲剧意味

从人物的语言、荒诞的经历、滑稽的动作中可以看出鲜明的喜剧风格,《布达佩斯大饭店》并不能直接归为喜剧,可以说是在以幽默的口吻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黑色幽默”的表现方式无疑是成功的。它将所处环境的黑暗与社会对人性的压迫表现得淋漓尽致,用微笑假面掩饰着愁容,将本该悲伤的事情幽默地表现出来,以一种无奈又讽刺的态度将这种不和谐加以放大,使观众在感到好笑之时,又怀揣浓浓的悲伤[4]。例如在公布D 夫人的遗嘱时,得知名画《苹果男孩》归古斯塔夫所有的德米特里与古斯塔夫起了不可调和的冲突,德米特里的拳头落在古斯塔夫脸上,Zero 的拳头落在德米特里脸上,德米特里随从的拳头又落在了Zero 的脸上,这滑稽的一幕让人发笑,出现在这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显得十分违和,但显出人性的阴暗面,讽刺了利益置于人情之上。古斯塔夫不合时宜的诗歌诵读也充满了笑点:面对D 夫人的遗体时、在狱中勉励饭店员工时、跌落悬崖生命受到威胁时,他都用诗歌表达着他的态度。这种荒诞式的幽默在古斯塔夫与Zero 逃亡之旅中体现得更加直接:古斯塔夫在看到D 夫人的管家被无情谋杀后,不顾警察的追赶,认真地为管家默哀致敬。这可笑一幕的背后却也引发着人们对于人性的思考,可以说古斯塔夫骨子里的优雅为他的绅士品格增添了不少魅力。十字钥匙结社的情节被安排在不断转换且连起来的时空当中,每一个酒店柜台和钥匙风格各异,同时也采用了对称构图。参与到救助中的成员在百忙之中伸出援手,画面显得十分可笑,让整个故事节奏在紧张中颇有一丝乐趣。

但喜剧叙事的背后却掩盖着浓浓的悲剧意味,是时代的悲剧也是古斯塔夫的悲剧[5]。悲剧的发生在时代背景下被放大,成为对战乱和黑暗社会的有力控诉。1932年的欧洲经济衰落,法西斯运动蔓延,人文主义和人道主义被铁蹄无情地践踏,随时都有被子弹“光顾”的危险,纳粹的残忍在摧毁人们物质家园的同时也在瓦解着人们的精神家园。在这样的背景下,欧洲的文明之光被不断削弱,在笔者看来影片中的喜剧行为都应该是悲伤的,是无奈的,是带着缅怀与惋惜的。Zero 的身世是悲惨的,身为一名犹太孤儿他受到了层层阻碍,特别是几次在列车上,为后面古斯塔夫的维护与死亡做了铺垫。作为贯穿影片的重要符号,名画《苹果男孩》就像是古斯塔夫尽力维护着的人性微光、没落的欧洲传统文明,古斯塔夫护住了这幅画,甚至丧失了生命,让人悲伤,影片的最后似乎一切都走向圆满,但战争带来的伤害是摧毁性的、无法修复的。

4 古斯塔夫:用优雅维持文明幻象

正如古斯塔夫在列车上所说:“在这个野蛮的屠宰场里,仍有一丝文明的微光,这就是人性。”纳粹的侵袭、战火及废墟时刻提醒着我们那个充斥着浪漫,人情味的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但在古斯塔夫身上仍然能够窥见那个优雅的时代影子[6]。在继承名画《苹果男孩》之前,他全部的财产也只是一套象牙梳子和一些浪漫诗集,这些诗集构成了他优雅的一部分。影片中常常会因为他不合时宜的优雅造成笑点,去看D 夫人之前还不忘嘱咐Zero 带一瓶26年的红酒;在狱中,古斯塔夫推着餐车友好地给犯人盛粥、派送甜点,将犯人视为自己的客人;身处在冰冷无情的监狱,心却被得体的优雅包裹着。他的这份尊重与善意最终得到了一个群体的接纳,带着他一起出逃。逃亡途中,还不忘喷“华丽香氛”,即使狼狈不堪也要保持优雅。古斯塔夫作为欧洲高雅的投影,将这“诗意人格”保持了下去,他每晚都坚持布道、钟情于古龙香水,诗歌成了他的独特标志。第一次吟诵诗歌是在狭小的电梯里安慰D 夫人,“坟墓”“碑铭”等诗歌中出现的字眼恰好对应了D 夫人的去世,具有强烈的戏剧意味。古斯塔夫在狱中勉励饭店的员工也用了一首46 节的诗歌,以倾诉自己不愿向恶势力屈服的态度,这种态度在他一次次从命运低谷戏剧性是地逃脱中也有所体现。第三次吟诵在他跌落悬崖命悬一线的时候,诗歌作为情感宣泄的出口维持着他的优雅。不可否认的是,古斯塔夫性格里有不好的一面,如他处世圆滑,常流转于那些年老、寂寞的贵族夫人之间,看望D 夫人也是虚情假意;但他的内核是善良正直的,从不顾追杀为管家默哀到不畏强敌为Zero 出头,他所体现出的美好温暖的人性就像是那一丝文明微光在不断闪烁着,用优雅维持着旧欧洲的文明幻象和怀旧包裹下的人文情怀。就像影片中所说:“你用一份了不起的优雅,维持住了那个世界的幻觉。”

故事讲完,老年Zero 回到了房间,作家标上了故事句点,少女在墓地合上了书本,形成了一个闭环,像是把俄罗斯套娃一层层打开又一层层套回去。这样呈现故事的方式也代表着一种对失落的欧洲文明的传承。

整部影片以童话般的视角讲述故事,通过和谐对称的构图、冷暖色调的对比、戏剧性的冲突设置、黑色幽默的表达向观众逐渐揭开“童话假面”下的社会真容,也借此缅怀旧欧洲充斥着浪漫、优雅的人文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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