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瓷都的“专精特新”路江西景德镇“专精特新”实践调研

文/《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 秦云龙

“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这是《天工开物》中对制瓷工序的简要描述。每一种精美瓷器的背后都是工艺与技术的支撑，也是匠人之心的生动体现。在千年瓷都景德镇，匠心与陶瓷的碰撞不再局限在传统的日用、艺术等陶瓷领域，而是拓展至更宽广的科技创新层面。9年前，由景德镇景华特种陶瓷有限公司生产的耐高低温陶瓷元器件成功助力“嫦娥三号”奔月；时至今日，晶达新材料有限公司生产的“陶瓷隔热环”已占到全球95%的市场份额，是名副其实的隐形冠军。在景德镇陶瓷智造工坊，240多家陶瓷企业借助全球最先进的设备工艺和智能化软件，实现了个性化定制，柔性化生产和减低成本，年产陶瓷1000余万件。科创大潮中，景德镇陶瓷并没有“躺平”，而是主动适应时代发展，不断转型升级，加强与旅游、科技、数字化、智能制造等各领域的深度融合，“专精特新”路上正一步步完成精彩的蝶变。

科技创新推动瓷土“蝶变”

一家40多人的“小企业”默默隐身于景德镇昌南新区，就连当地人都很少知道，这家名为景德镇晶达新材料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晶达公司）的企业，其拳头产品“陶瓷隔热环”占据了全球95%以上的市场份额。景德镇原999厂职工何建和2002年下岗后开始下海经商，2011年进入浮梁陶瓷工业园租用厂房创办了晶达公司，据其介绍，公司主要做陶瓷精密结构件产品，多用于航空航天、机械制造、多晶硅制造等领域。“原先是美国的技术，但通过我们的不断探索、创新研发，目前陶瓷隔热环在全球具有主导地位。”何建和第一次看到陶瓷隔热环的时候是在一次行业展会上，彼时该产品由德国和美国共同研发生产，售价是462美元。“我做出来以后只需要555元人民币，尽管价格只有他们的1/6，但效果却是他们的1000%，我能用10次，它只能用一次。”颠覆性的产品性能和极具竞争力的价格，使得晶达公司的陶瓷隔热环迅速占领了全球市场，在其冲击下，2009年韩国的KCC集团、日本的京瓷集团下马了陶瓷隔热环生产项目。据何建和介绍，仅有40多位员工的晶达公司成立10年多来，仅陶瓷隔热环一个产品营业额就高达两亿多元，全公司产值高达3亿—4亿元，累计纳税3000多万元。

在景德镇，像晶达新材料这样的“小而强”的陶瓷行业隐形冠军和企业黑马还有很多，它们低调地存在于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尤其是近年来，国家陶瓷传承创新试验区建设就像一股浩荡的春风，催生出来的“新芽”越来越多。

进入景德镇金雕瓷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雕陶瓷），仿佛走入了酒瓶世界，从室内到厂区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酒瓶，茅台、五粮液、洋河等陶瓷容器随处可见。该公司创始人蔡灵明是浙江人，号称是“中国陶瓷密封技术第一人”，制作防伪、密封等技术含量较高的酒瓶盖是他的专长。30年只专注于酒瓶盖的研发，蔡灵明发明的防伪锁扣、蔡氏吨缸盖、蔡氏乾坤盖、蔡氏日月密封盖等在行业市场上备受青睐，产品供不应求。据该公司副总经理欧阳明高（化名）介绍，目前金雕陶瓷与4000多家酒厂都有合作，即使是在疫情影响下，产品销量依然在大幅增长。除此之外，金雕陶瓷2020年新研发出来的“陶瓷手模”，刚刚推出的时候订单就达数亿元。金雕陶瓷因何能够胜出？欧阳明高说出了其中缘由，“陶瓷酒容器制作，瓶体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对盖子和瓶口的技术要求比较高，我们老板正好是这块儿的专家”。扬长避短，跳出瓶体制作的粗放竞争，同样从事陶瓷，蔡灵明在陶瓷酒容器这一细分领域苦心钻研，以持续创新和淬炼品质取胜，引领着行业潮流，如今金雕陶瓷已取得了200多项专利技术。

相关数据显示，去年景德镇陶瓷总产值为516.2亿元，其中日用陶瓷165.5亿元，艺术陈设瓷185.3亿元，这样的数据是由7000多家陶瓷企业和8000余家个体工商户集体贡献出来的。深厚的陶瓷文化底蕴，开放包容的市场氛围，为陶瓷企业传承创新提供了肥沃的土壤。“2005年，景德镇全市专利申请共95项，陶瓷只有4项，占比不足5%；2019年，全市专利申请数量达到4300多项，陶瓷占到了944项，占比提升至21.95%。”景德镇市国家陶瓷文化传承创新试验区管委会副主任段雪灿用一组数据对比说明，千年瓷都的陶瓷企业科技创新步伐逐步加快，陶瓷“专精特新”路上因科技创新而蝶变的企业也越来越多。

工匠精神带来更多可能性

在浮梁县陶瓷工业园，来自佛山的陶瓷企业“赛德陶瓷”正在探索一条区别于潮州、佛山等地的陶瓷产业差异化发展之路。罗晟是赛德陶瓷最年轻的合伙人，也是土生土长的景德镇人，据其介绍，该企业专营手工砖，原来基本上全部出口，之后开始转入内销，“国外靠的大宗采购，国内还得树品牌、做服务，需要的本领多一些”。鉴于在景德镇做手工砖，与广东的企业无论在规模，还是价格方面都无法比拼，罗晟开始发挥景德镇独特优势，“景德镇未来的优势就是原创思想，就像原来的官窑一样，各个窑口都能仿，各种工艺都有”。基于此，罗晟率领赛德陶瓷开始做工程定制。“原来就叫手工砖，面向工装行业，现在我们给自己的品牌重新做了定位，叫‘艺术瓷材’，探索陶瓷应用的更多可能性。”在产品的应用领域，通过安装方式改变，赛德陶瓷把室内产品拓展到室外，不断拓宽市场；在渠道方面，与设计师和设计公司合作，销路更精准稳定。“积少成多，量还很大，也蛮稳定。”对于景德镇陶瓷的未来，罗晟很乐观，他以餐饮业举例：现在餐具基本上分两部分，一是座位上的餐具，二是后厨餐具。“后厨餐具没什么设计感，都是标准化的，景德镇的机会很小。但厨房之前的餐具用量很大，而且要求很高，还要配合店铺的装修风格和餐饮店的品牌调性，这种巨大的个性化需求，谁来解决？是景德镇。其他陶瓷产地做不了。”罗晟认为，按照未来工业发展的趋势，景德镇手工陶瓷有巨大的后发优势。“我说的这种优势就是非标准化带来的机动性。”罗晟2015年从广东回到景德镇发展，彼时就敏锐地发觉了景德镇的变化和未来发展潜力。“特别是看到很多外地来的景漂，他们在这里能够扎下根来。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地方未来发展的可能性会很大。外地人带来很多新的东西，不说颠覆，但是他们会有新的角度，各种外来元素会融合，会产生新的变化，景德镇历史上几个重要的时期都是这样。”

与赛德陶瓷一样，位于高新区的玉柏陶瓷借助景德镇的传统手工优势，深耕陶瓷细分领域，专做玲珑瓷。据玉柏陶瓷总经理李辉丰介绍，即使面对当前各种困难的局面，与以往相比，玉柏陶瓷的销售额依然大幅增长。“景德镇最好的一定与工艺有关，玲珑瓷拿钱是砸不出来，所以我的定位不是堂口，而是大规模生产，但一定是‘非标准化大规模生产’。”玉柏陶瓷厂区并不大，员工只有100余人，但李辉丰采取的是“阿米巴经营管理模式”，8位合伙人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领域，分工协作，在现代制瓷技术和传统玲珑瓷工艺的帮助下，共同推动企业走向更远。陶瓷领域，景德镇的产业细分和市场细分已逐步走向深入，而且这些精细化运作的市场主体，无论是竞争力还是销售收入在同行业均遥遥领先。

历史上，景德镇陶瓷“行于九域，施及外洋”，从晚明至前清，景德镇生产的瓷器一半属于外销瓷，占中国出口瓷一半以上份额，形成“陶舍重重依岸开，舟帆日日蔽江来”的壮观景象。盛景背后是“集天下名窑之大成、汇各地良工之精华”，更是工匠精神带来的巨大发展活力。“你想象不到景德镇的有些工匠以什么为荣？他们以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东西，更加创新为荣。”段雪灿认为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对陶瓷产业的进步以及传统技艺的保护传承与发展大有益处。“在全国的产瓷区，景德镇陶瓷的创新都走在前列，景德镇人把工匠精神真是发挥到了极致。”

千年瓷都走向“专精特新”

工匠精神让古老瓷都盛放“创新之花”有了坚实的基础，把传统陶瓷引入“专精特新”之路，则离不开政府的有力引导和相关的产业配套。为推动景德镇陶瓷实现智能化和协作化，景德镇陶文旅集团投巨资打造了占地700多亩的“陶瓷智造工坊”，构建起了集研发、设计、原料、成型、烧制、包装、物流、电商、营销等为一体的陶瓷产业生态圈。在陶瓷制造工坊记者看到，近40栋标准化厂房整齐排列，电商、设计、研发集聚区，传统艺术陶瓷区，窑炉搭烧区，陶瓷酒瓶生产区，大学生青年创业区等功能区分类明确，物流、原料配送、服务中心应有尽有。在邑山陶瓷智造有限公司，自动辊压机取代了人工拉坯，每个每分钟最多可出7件白瓷产品，其他生产制造环节也大部分实现了自动化，偌大的厂房内机器轰鸣，生产有序，但工人却很少。在一堆包装盒中间，陶瓷设计师吴安然正在对自己精心创作的彩绘生肖陶瓷杯进行包装。仅今年1月，她的这套标价199元的一杯一碟生肖咖啡杯，就已经销售了3000多套。依靠邑山陶瓷智造有限公司现代化的分工协作生产线，吴安然的作品实现了规模化生产，此外，她还与200多名创客通力协作，一步步走向了更宽广的创作和市场领域。借助陶瓷智造工坊大平台，设计、生产、销售实现无缝衔接，许多设计师品牌得以孵化成型，也推动着景德镇陶瓷产业从无序到有序、从低端到高端、从分散到集中发展。据悉，目前，在陶瓷智造工坊内，已有240多家陶瓷企业借助全球最先进的设备工艺和智能化软件，实现了个性化定制，柔性化生产和成本降低，年产陶瓷高达1000余万件。

如今，在古老瓷都大地上，传统陶瓷与现代科技携手已成为常态，在创新风潮的引领和技术的加持下，陶瓷走向“专精特新”的步伐逐渐加大。在昌南新区，名坊园已成为手工制瓷集聚地，景陶集团引领着现代高端日用陶瓷生产，陶瓷智造工坊逐步成为科技创新的孵化器，以海川、嘉华等特种陶瓷为代表的高技术陶瓷企业，正在抢占行业高地，古老瓷都的陶瓷产业在新时代焕发出勃勃生机。据了解，近年来，景德镇的陶瓷高科技企业数量逐年递增，2015年只有4家，如今已翻了数倍，陶瓷科技型中小企业的数量也在不断增长，进入科技型中小企业库的陶瓷企业，占比三成以上。

以陶瓷为介质，做好科技与传统的链接，拓展未来产业无限发展可能，是景德镇陶瓷发展的主攻方向之一。近年来，景德镇十分重视先进陶瓷产业发展，为此还专门在市政府层面成立了先进陶瓷推进领导小组。去年9月，景德镇市委书记刘锋在先进陶瓷产业发展推进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上表示：“要把先进陶瓷作为产业发展的主攻方向来抓。要搭建研发平台、成立产业基金，举全市之力，推动先进陶瓷发展。”在做大日用陶瓷、做精艺术陶瓷的同时，景德镇将先进陶瓷作为产业发展的主攻方向，出台了《先进陶瓷产业发展规划（2022-2025年）》，加快打造“2+4”先进陶瓷产业集群，即通信电子、新能源+航空航天、生物医疗、环保、军工，力争2025年先进陶瓷产业规模达到500亿元，再造一个景德镇陶瓷工业，而这也是景德镇陶瓷产业3年破千亿的重要支撑板块。

进一步激发企业活力和发展动力，是走“专精特新”道路初衷所在。在景德镇，陶瓷这一古老而崭新的行业，在“专精特新”理念的引领下，又一次焕发出了全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