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裁员凶猛

胡万程

“你在推特的角色已被确定为可能受到影响或面临裁员风险。”美西时间11月4日20时20分，华人Kris收到了公司的一封电邮。

读到邮件中“regret（遗憾）”“inform（通知）”这两个词的时候，Kris的心就凉了半截，因为他知道自己也大概率成了这场“灭霸弹指式”裁员的一个牺牲品。他试图登录2小时前还在线的Slack（推特内部办公软件），果不其然无法登录了。

Kris感到有些焦虑，虽然已经在看机会了，但此时还未找好下家。而他所在的硅谷，现在并不是找工作的好时机，大厂们纷纷降本增效，不是在裁员，就是收缩了招聘口。

先是推特裁了一半，后是Meta裁员1.1万名；另有报道称，亚马逊计划裁员1万（不到其全球员工总数的1%）。苹果、Alphabet也前后脚对外宣称，谨慎甚至停止招聘。

过去的十来年，硅谷对其飞快的增长速度引以为傲，但在全球经济下行的大背景下，硅谷的高光也逐渐蒙上阴影。这场经济衰退的持续时间和严重程度，可能超出许多人的预期。

10月26日，当马斯克抱着一个水槽，满脸春風地走进推特总部时，Kris还没有感知到危险。

虽然当时有传言“马斯克要裁掉75%的推特员工”，但Kris并不太相信。他更觉得这是新老板威胁员工，希望他们好好工作的一种计谋，就像是收购前马斯克三番两次“戏耍”推特那般。

“我当时还和同组的印度同事打趣道，马斯克爱中国工人，因为我们可以‘996’，要裁员我们也是最后一批。”Kris回忆道，“现在看起来，这个笑话就像个Jinx（毒奶），我和印度同事是同时被裁的，而他已经找好下家了。”

马斯克抱水槽所意指的“Let that sink in（美国俚语：让这件事慢慢被接受）”还没留足一周的时间，就裁掉了一半的人。Kris后面得知，自己所在的企业通信部门裁掉了近八成的人。

在此次裁员前，马斯克未曾对公司员工做出过任何公开、正式、全体的沟通，结果一周过去，第一次的正式沟通就是裁员预警信。而且，为了避免员工报复“删数据库走人”，推特还在周五关闭了公司的所有办公室，并暂停了员工工作牌的权限。

“老马真是狠心又狡猾。”这是Kris在小红书上分享他的被裁经历时，给他前雇主的一句评价。

在此次大裁员中，推特有7500多名员工被辞退。影响最大的是数据科学、产品、广告团队、基础设施团队，一些团队几乎是整组被撤。

紧随其后的是Meta，它的裁员人数更多。11月9日，CEO扎克伯格宣布将裁掉13%的员工，约1.1万人。Kris认识的很多华人朋友都在Meta，“据我所知，有两个被裁员了，不过大多数都还在里面”。

Meta的裁员，被认为与元宇宙业务有着直接联系。扎克伯格近两年为元宇宙烧了200亿美元，却因其业务缺乏造血能力而带来了巨额亏损。财报数据显示，Meta第三季度净利润为43.95亿美元，与去年同期的91.94亿美元相比，下降达52%。

Meta股价今年暴跌73%，跌至2016年初以来的最低点。这家社交媒体巨头现在是2022年标准普尔500指数中表现最差的股票。

今年9月，身为Meta长期股东的投资公司Altimeter Capital给扎克伯格写了一封公开信，表示应该裁员并削减对元宇宙的投资。这恐怕是Meta进行裁员的直接原因。

不过比起马斯克的“不装了，我摊牌了”，小扎的态度更为温情一些。他承认了战略失误，并揽下了全部责任，表示“这对每个人来说都很艰难，我对那些受到影响的人感到非常抱歉”。

7500人，11000人。就这样，这股史上规模最大的裁员潮，由两个社交巨头开启了。

事实上，硅谷的寒意自今年的夏天就已经显露了。

5月，微软放缓了Windows和Office部门的招聘，随后表示将裁去约1%的员工，规模涉及约1800人。

6月，特斯拉宣布暂停招聘，将裁员10%、涉及近万人。8月，亚马逊表示二季度全球直属员工减少了9.9万人，主要是仓库和配送中心裁员。

9月，Meta以团队重组名义裁员，如果员工在规定时间内无法转岗到新的岗位，就只能选择离开。这是自2004年Facebook成立以来的首次大规模预算削减。

这还只是大体量公司的裁员活动，中小体量公司的裁员更是不胜枚举。社交巨头Snap被曝裁员20%，约1200人；出行巨头Lyft、支付平台Stripe裁员超10%；美股平台Robinhood裁员9%；二手车交易平台Carvana裁员12%，涉及约2500人……

裁员追踪机构Layoffs.fyi的数据显示，截至11月10日，2022年全球科技公司至少裁员了10.6万人。

不同公司的境遇不同，但共同点是它们的营收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下滑。

拿推特来说，推特自2019年以来一直没有盈利，随着广告商大量撤资，推特营收大幅下降，眼下每天大概损失300万美元。

马斯克在最近的一次全体会议上甚至告诉推特员工，“公司明年的净现金流可能会为负数十亿美元”，如果公司不能“产生比开支更多的现金”，“破产不是不可能的”。

有推特工程师爆料，他们被要求打印出最近30天到60天的代码，交给马斯克和特斯拉的工程师审查。本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马斯克让他们把代码当场撕掉，然后在电脑上全部“默写”出来，这样的目的就是为了淘汰一批在公司吃闲饭的。

虽然“弹指少一半”式的裁员显得冷酷、混乱且不公，但在未来可能资不抵债的威胁下，马斯克的断臂求生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虽然主营to B端的企业级消费者，但亚马逊的业绩也有相当程度的下滑。

亚马逊发布的第三季度业绩收入增长15%，远低于分析师预期，而去年同期的收入增幅达到37%。这使得亚马逊的股价一夜之间暴跌20%，使其市值自2020年以来首次跌破1万亿美元。

亚马逊公布营收报告一周前，其创始人及前任首席执行官杰夫·贝佐斯，建议人们为前景黯淡的经济环境“做好准备”。随着服务需求下降，亚马逊正在勒紧腰带，减少支出。

毕马威的一份调查结果显示，超过90%的美国公司CEO认为，美国不久就会陷入经济衰退；超过一半的CEO表示，计划在未来六个月未雨绸缪进行裁员。

对科技公司而言，这样的经济环境可能意味着，它们无法再像过去十年一样飞速增长和慷慨支出，而要尽量削减成本。

“年包”几十万美金，还有通过股权机会轻松实现财富自由的硅谷程序员，一直是全球打工人们羡慕的“顶流”职业之一。

根据在线招聘平台Hired的數据统计，以软件工程师这个职位为例，在硅谷软件工程师的平均月薪为1.34万美元，这个数字远远超过了其他国家和地区相同职位的薪酬。

由双程序员组成的“硅谷精英”家庭，高薪收入使他们的生活跻身“新兴贵族”。骑马、冲浪、游艇、高尔夫、野营、打猎，工作没有大小周，不用996，甚至还在疫情期间打通了“在家办公”的特权。

然而好日子并非一帆风顺，当硅谷的裁员潮汹涌而来，每个人都开始担忧，下一个被裁的是不是自己？

Kris告诉南风窗，他大概可以拿到4个月的补助。“不算少，我准备歇一阵子，然后好好找工作。因为有大厂经历，而且还没到30岁，应该还是不难的。”

他说，他加了很多华人工程师建的互助群，大家在群里抱团取暖、互通有无，分享各自公司目前的情况和其它公司的招聘信息。“国人在这边还是蛮多的，都互相有个照应。”

但除了像Kris这种没有年龄焦虑，又顶着名校光环、名企经历加身的人，硅谷还有不少再就业困难的人。他（她）们有的在孕期，有的年龄偏大，有的学历和职历一般，他们在被裁员后面临的是留美身份的问题。

很多靠着公司挂靠H1B身份的准移民，需要尽快找到另一份工作。一旦衔接不上，就等同于失去了工作签证，无法继续合法留在美国工作和生活。他们需要找到下一个可以挂靠H1B的公司，而这对他们来说，有着不小的难度。

以往，硅谷程序员们几乎不会有失业烦恼，可选择的机会太多，可以“3年一跳槽，工资翻一番”。很多人就算被裁员了也毫无压力，甚至会拿着离职补贴玩个半年，休息好了再找下家。因为在硅谷，有工作经验的程序员都是抢手货。

但现在科技公司营收不景气，创业活跃度下降后，这样的“好事”渐渐成为过去。硅谷的就业机会在减少，但流向硅谷的人有增无减，职场变得更“卷”成为必然。

硅谷一些公司也发现，既然远程办公可以行得通，为何还要高薪招硅谷人？印度、中国、日本、加拿大、以色列的人不香么？付七成的工资甚至五成都不用，就能收获同等工作成果。这使得硅谷的机会进一步减少。

在很多分析机构看来，硅谷的这轮裁员远远不是终点，未来随着衰退的持续，科技公司势必会变得更加“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