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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山片区土家族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本源考辨、时代价值、传承路径

2022-12-04

关键词:土家族民族传统

许 多

(上海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上海 201400)

土家族属古代巴人后裔,自称“毕兹卡”,意为“土生土长的人”。土家族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清朝改土归流前世居武陵山区蛮荒之处。在道光《施南府志·艺文志》和同治《来凤县志·武备志》中转引有一条明代施州卫世袭指挥佥事童昶的《制夷四款》,其有文曰:“国朝设立关隘,把截甚严,至今尚传‘蛮不出境、汉不入峒之语’”[1]。 可见自古土家族与其他各民族不通婚、不同文,传承着自己的独特的文化习俗。土家族先民在日常的婚丧嫁娶、刀耕火种、宗教祭祀、娱乐休闲中创造了许多具有代表性的传统体育文化,例如摆手舞、茅古斯舞、烧龙、跳旱船、跳丧舞(撒叶儿嗬)等。2006年,土家族摆手舞、茅古斯舞、跳丧舞(撒叶儿嗬)被纳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些典型的体育非遗文化不仅是土家族文化习俗的一隅,也是中华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把“发展传统体育,抢救濒危传统体育项目,把传统体育项目纳入全民健身工程”作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重要途径之一[2]。2018年1月国家体育总局等部门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少数民族传统体育工作的指导意见》也明确指出,要“顺应新时代深化民族团结进步宣传教育和加快推进体育强国建设的需要,繁荣发展少数民族传统体育”[3]。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存在和传承具有一定的生态依赖性,生态环境的变迁往往导致非物质文化遗产处于人亡艺绝的境地。目前,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在社会转型、生态变迁、文化融合的现代化进程中,某些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正处于解体、瓦解、崩溃并极速消亡的困境,基础薄弱的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该如何创新,农村老弱病残人群的体育活动该如何开展,民族传统体育在青壮年流失的境遇下如何保持其民族特性和本源文化的传承等,无疑是亟需思考和研究的问题。鉴于此,通过对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的本源考辨、时代价值和传承路径进行研究,以促进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的可持续发展。

1 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的本源考辨

1.1 土王、祖先祭祀及英雄崇拜

“生存崇拜”是指人类对生命存在的高度尊敬,属于思想意识范畴。根据人类思想发展历史进程研究,巫术和宗教是人类最初的思想方式,也是人类生存崇拜的主要表现形式[4]。远古时期由于人类生存环境恶劣、民智未开,出于对自然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往往将生存信念寄托于神灵、祖先、图腾,通过歌舞祭祀仪式表达崇敬之情以求得庇佑,逐渐演变成现代民族传统体育。土家族先民和其他民族的先民一样,也经历过从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到祖先崇拜的过程。土家族没有自己的宗教,从五代到清朝雍正改土归流前长达800年的土官土司制度中,祭祀仪式主要是表达对土王、祖先以及民族英雄的崇拜。古老的摆手舞是土家族在狩猎劳作收获之后,以谢天地祖先的祭祀舞蹈, 有“大摆手舞”和“小摆手舞”之分。数百上千人参加的谓之“大摆手舞”,数十上百人参加的谓之“小摆手舞”,每年正月新春和三月清明,土家族人都要集合到摆手堂前跳“摆手舞”。活动时间三至五天不等,跳摆手舞的同时要唱摆手歌。其唱词为追溯土家族的来源迁徙的历史,赞颂祖先的艰苦创业[5]。摆手活动在举办地点和祭祀对象上均体现出极强的土司(王)崇拜的特点。对于摆手活动的举办地点,在书面资料中,通常记之为“摆手堂”,史料中有诸多描述。清乾隆《永顺府志·风俗》载:“各寨有摆手堂,又名鬼堂,谓是已故土官阴署。每岁正月初三至十七日止,夜间鸣锣击鼓,男女聚集,跳舞长歌。”又据清嘉庆《龙山县志·风俗》载:“土民设摆手堂,谓鬼堂,谓是已故土官阴署,共以牌位。黄昏鸣击鼓,男女聚集,跳舞长歌,名曰摆手。”清同治《保靖县志》载:“正月初间,男女聚集歌舞,祓除不祥,名说‘摆手’,又谓‘调年’[6]。在民间,称呼更为多样,如来凤县、酉阳县群众多称之为“爵主宫”,永顺、龙山等地群众有“神堂”“土王庙”“八部庙”“土司祠”等。但不论称呼如何,各地摆手活动举办地都是供奉祭祀土司或土王的场所是无疑的[7]。

摆手活动的另一重要项目茅古斯舞是仅存留于湘西土家族的一种极为古老的民间舞蹈,被称为“中国舞蹈的最远源头”或“中国戏剧的活化石”,在舍巴日与跳摆手舞中穿插进行。从茅古斯祭祀仪式和舍巴堂供奉祖神的流变看,茅古斯仪式和表演所反映的土家族祖先崇拜有一个从女祖到男祖、远祖到近祖的演进过程[8]。原始社会由于原始生产力的提高逐渐从母系氏族转变为父系氏族,祖先崇拜也由女祖崇拜转变为男祖崇拜,在摆手舞和茅古斯舞祭祀仪式中均有体现。如永顺县双凤村摆手堂供奉3位女神名为三元女神,茅古斯舞表演“食姐”(土家语:狩猎)时,就有“沃撮梯”(土家族:敬梅嫦神)一节,专门祭祀土家族女猎神梅嫦;摆手舞分为大摆手和小摆手,其中大摆手活动规模庞大,以祭祀“八部大神”为主,即土家族传说中的八个部落首领; 小摆手规模较小,以祭祀彭公爵主、向老官人、田好汉三位近祖神为要。其中彭公爵主,就是五代时入主湘西,开创土家族八百年土司基业的奚州刺史彭士愁。可以说,从祭祀场所到祭祀仪式的各个环节,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都是以土王、祖先祭祀及英雄崇拜为核心构成的一套活动情景。

1.2 巴人体育与巴渝舞的演变

土家族历史悠久,在不同历史时期,汉文史中对土家族的称谓也在变化。追根溯源,可以清晰地发现土家族与古代巴人有着直接渊源关系。土家族源于巴人一说最早源于我国著名社会学家潘光旦教授《湘西北的“土家”与古代的巴人》一文,文章从活动区域、白虎崇拜、主要姓氏、语言等对巴人和土家族进行了族源论证。虽然土家族族源还有土著说、濮人说、乌蛮说和多元说,但巴人说是土家族族源诸学说中的主流观点。

周初实行分封,委派姬姓本家进行管理,属五爵中“子爵”一级,称“巴子”,后来文献将巴人所在的湘鄂川黔一带称为“巴子国”,在此之前巴人从未建立自己的国家。“巴人居住在商、周、秦、楚等强人部族之中”, 处境艰难,为了生存和发展, 他们除了进行农事、 渔猎等生产活动外 , 还要团聚部落内各氏族成员成为一个整体,形成一种合力:一遇战事,就“执干戈以卫社稷”[9]。巴人为保障部落的安全和繁衍,每逢征战、农业、祭祀,都要举行盛大的祈福仪式和军事演习,载歌载舞,由此诞生了极具民族特色的体育活动——巴渝舞。巴渝舞是一种武舞,最初是巴人的军事战斗舞蹈,具有鼓舞士气、增长斗志、提高战斗力、恐吓敌人的作用。杨爱华认为最早记载“巴渝舞”的是《尚书·牧誓》。其文云:“逖矣·西土之人……庸、蜀、羌、擎、微、卢、彭、濮,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牧誓》中载随武王伐纣的八个西南部族,虽未言巴,但“彭、濮两族实为巴人”[10]。《尚书大传·周传》详细记载了武王伐纣时巴渝舞的助战情况:“武王伐纣,至于商郊,停止宿夜,士皆欢乐歌以待旦。”又曰:“惟丙午,王逮师,前师乃歌鼓噪,师乃十舀,前歌后舞。”[11]可见巴渝舞在武王伐纣时期就已用于战争,“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起到鼓舞士气和威慑敌人的作用。

后巴渝舞逐渐嬗变为两支,一支为宫廷舞,一支为民间舞。巴渝舞正式进入宫廷是在汉高祖时,《晋书·乐志》云: 汉高祖自秦汉定三秦, 阆中范因率巴人以从帝为前锋。乃定秦中,封范因阆中侯,复巴人七姓,其俗喜舞,高祖乐其猛锐,数观其舞,使乐人习之。间中有渝水, 因其所居,故名曰巴渝舞。北宋后正式淡出宫廷,宫廷巴渝舞自汉至宋,虽几度更名,但仍为宫廷大雅之舞。民间巴渝舞后演变为摆手舞、踏蹄舞、盾牌舞,踏蹄舞几经发展定型为土家族跳丧舞(撒叶儿嗬)。从巴渝舞和摆手舞的表演形式来看,巴渝舞舞曲有《矛渝本歌》《安弩渝本歌》,“矛”、“弩”等词说明表演形式与兵器有关,《隋书·音乐志》载:“汉高祖自汉中归,巴渝之兵执杖而舞。”仗即兵器。而土家跳大摆手舞时,摆手场上插着许多旗幡,舞者打着龙旗,披着“西兰卡普” (花被窗)以象征铠甲,握着象征武器的齐眉短棍,亦有刺条、对阵等军事动作[12]。表明巴渝舞和土家族摆手舞都体现出战舞的特征;从表演目的来看,巴渝舞和摆手舞都具有鼓舞士气、威慑敌人的作用。上文说到,武王伐纣时巴人“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汉高祖采用“四面楚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一举击败项羽。而光绪年间的《龙山县志》则认为摆手舞有“蹈咏武功之意”,并提到土司征伐过程中以摆手祭祀取胜的情形:“相传某土司于前明时,征调广西某县城,守坚,屡不下时,某军营城南门外,乃令其土卒扮女妆,连臂喧喝,为靡靡之音。于是守城者竞观之,并动于歌,流荡无坚志,某则以精兵潜逼他们,跃而入,遂克城,归后演为舞节,盖亦蹈咏武功之意。”[13]概而言之,巴人体育和巴渝舞的演变与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产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1.3 土司时期的政治军事

自秦统一伊始至元朝建立,中央王朝对土家族的统治基本沿用“以夷制夷”的羁縻州县制度,羁縻政策源于秦汉、兴于唐宋。唐代正式设立縻州县制,依靠土家族首领自理其地,土官世代承袭,使土家族地区的政治局面较唐以前更为稳定,加强了土家族与各民族之间的交流,也为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产生创造了较为安定的政治环境。元朝为强化中央集权在羁縻政策基础之上建立了土司制度,正式在土家族地区设立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等行政机构,册封土家族首领,世袭罔替,奠定了土家族土司制400多年的基本政治格局。土司政治格局的确立,促使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与土司制度形成了一种互动发展机制,土司文化与传统体育的融合发展创造了世间独有的土司体育文化。何为土司体育文化?“土司体育文化”是赋有特殊政治意义的少数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包括了土司统治者及其治下不同社会阶层在社会生活实践中所进行的体育活动,是历史发展过程中创新性阶段体育,也是土司辖区社会特征、民族特征的缩影,直接呈现土司时期的体育文化历史现象[14]。在民族体育变迁史上,政治制度是影响少数民族体育发展方向最为重要的内在机制[15]。如果说元代以前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处于初始发展期,那么土司制度的确立则标志着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进入了成熟稳定期,表演形式、内容、仪式、流程逐渐固定。

重庆酉阳土家族地区盛行一种打草球运动,与古代宫廷的捶丸高度相似,捶丸是盛行于宋、金、元时期的一种类似于现代高尔夫的宫廷贵族运动,最早文字记载见于元代《捶丸》一书,根据《丸经·集序》中“至宋徽宗、金章宗,皆爱捶丸”。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明宣宗行乐图》有一部分即描绘的是明代宫廷贵族捶丸情景。为何土家族打草球运动与宫廷捶丸如此相似?土司朝贡可能是捶丸运动由宫廷流传至土家族地区的唯一途径。据《酉阳直隶州总志》载:“有明一代,晋酉阳土司冉载朝,袭之州职,公率入贡,具表贺即位。它日,王宫前列,帝之击丸,臣僚与诸土官同坐观之。”[16]酉阳土司因赴京谢恩见到捶丸运动,回乡任职将捶丸带入土司府中,此时的捶丸还仅是土司贵族的享乐运动,后将捶丸运动作为一种手段加入土兵军事训练,清代改土归流后才逐渐从土司府传入民间演变成打草球运动。捶丸运动的传入说明土司与中央王朝保持着非常紧密的“朝贡关系”,这种朝贡关系有利于土司使臣将汉族体育文化带入西南民族地区,丰富西南民族地区体育文化的内容。

土家族武术项目和技术技能的形成也体现在土司军事训练中。土家族土司社会是以军政合一、兵农合一的形式组织起来的,模仿明代卫所制度建立社会的基层组织“旗”,也是基本军事单位。各旗“分隶于各州、司,而统辖于总司。有事则调集为兵,无事则遣散为民,以习耕凿[17]。故土司社会实为全民皆兵的社会。土司平时很重视对土兵的训练,在土司治所往往有专门的训练场。有事组织围猎,以培养土兵勇敢善战的精神。“一人搏虎,二十人助之,以必毙为度,纵虎者必罚。得擒,则倍赏当先者。猎他兽亦如之。”[18]土兵的围猎之法在军事实战中也有记述,明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倭寇为患,由于政治腐败,将领昏愦,明军不战自败,遂征调湖广土兵抗倭。《明史》云:“每逢征伐,辄愿荷戈前躯,国家赖以挞伐,故永、保兵号为虓雄。”胡宗宪《筹海图编》载:“保靖土司率土兵三千余人斩寇二百八十余人,倭寇大败而我兵不损一人,陆战全捷,未有若此者也。”

2 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的时代价值

2.1 国家层面:推进全民健康战略布局,强化国家体育治理功能

目前,在国家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健康中国全民健康的战略布局背景下,传承土家族体育文化,无疑是其应然的价值取向。在当下,无论是我党提出的“五位一体”总体规划,还是 “四个全面”战略布局,最终都是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然其根本乃是人民的幸福,此乃习近平总书记2013年在十二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对中国梦做出的精辟阐释[19]。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路上,党和国家又提出了“健康中国”的战略举措,又一次把民族传统体育的发展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度。在此背景下,民族传统体育已成为健康身体、健全人格、促进竞争观念和进取精神的有效措施。这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要求,亦是民族传统体育的本质特性[20]。毋庸置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实现,既离不开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也离不开人民健康作为保障。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上强调,没有全民健康,就没有全面小康[21]。然而,我国贫困人口基数大,尤其是在中西部偏远山区,因病致贫、因病返贫一直是我国扶贫工作的重难点。国务院扶贫办2017年年底调查显示:我国农村贫困人口仍有3046万,因病、因残致贫人口分别占贫困人口总数的42.3%、14.4%,完成脱贫目标的任务十分艰巨[22]。2011年国务院扶贫办、国家发展改革委联合印发了关于《武陵山片区区域发展与扶贫攻坚规划的通知》,将土家族世居的武陵山片区划为我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之一,将发展民族特色体育作为诸多重点发展工作之一。加强城乡体育健身场地和设施建设,鼓励开发具有地方民族特色的体育健身项目,举办区域性全民体育活动,选拔体育人才。创办体育节,增加群众性体育活动[23]。2016年国务院印发《全民健身计划(2016—2020年)》提出挖掘传承传统体育文化,发挥区域特色文化遗产的作用[24]。可见,补齐农村人群的健康短板,推进全民健身和健康中国战略布局,不可丢失民族传统体育这一重要手段。不可否认,我国政府针对农村体育事业的发展,从宏观政策的发布到具体农村公共体育服务的供给付出了许多努力,如“农民体育健身工程”“亿万农民健身工程”“体育下乡”等,但实际效果还不尽如人意,原因之一就在于我国体育治理采取的是一刀切模式,未精准解决群众体育需求和服务供给之间的矛盾,未挖掘少数民族传统体育在民族地区群众中的心理认同和自觉意识,如何引导少数民族传统体育淡化其宗教性、封闭性,增强其普适性、健身性,将是推进全民健康战略布局,强化我国体育治理功能的重要举措。

2.2 社会层面:发挥多重价值功能,助力和谐社会建构

所谓“社会安全阀”,就是社会中存在一类制度或机制,为公众提供一些正常渠道,以宣泄和消解敌对和不满情绪,进而缓和乃至解决社会矛盾冲突[25]。绝大部分非物质文化遗产都是各民族、族群、社区人民在自己特殊的生活生产方式中为解决某种特定的社会问题或规避某种可能产生的问题而创造形成的,它们在规范人类社会秩序、构建“公序良俗”的社会环境等方面有着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和问题处理技巧,它的存在对历史上一定范围内的和谐社会的存在和发展起着决定作用[26]。《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指出: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密切人与人关系以及他们之间进行交流和了解的要素[27]。这充分说明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促进社会和谐的价值与作用。土家族体育非物质文化体现了土家族长期以来形成的共同心理结构、意识形态、生产生活方式等特点,承载着土家族文化生命的密码,既是土家族民族精神的载体,又是土家族传统文化的象征。以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代表之一跳丧舞(撒叶儿嗬)为例,撒叶儿嗬仪式是土家族丧葬习俗中的核心部分,它不仅是民间宗教信仰的载体,同时还兼有娱乐功能、交际功能和情感宣泄功能。参加那种轻快跳跃、晃晃悠悠的舞蹈,能够使人获得一种酣畅淋漓、飘然超脱的愉悦,还具有交际功能,平时分散居住的乡民借此机会汇聚一堂,对歌嬉戏,相互沟通。特别是青年男女也借此机会交往,借情歌谈情说爱,有所谓一夜丧鼓定终身的说法[28]。从民族精神层面分析,撒叶儿嗬更体现了土家族人强烈的民族意识、群体意识、生存忧患意识、团结意识和共同发展意识。在土家族人看来,死亡意味着家族成员的减少,对付自然和社会的力量削弱,因此土家族人的死亡会引起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族群的强烈意识和心灵共鸣,远亲近邻,无亲无故的人都自发聚集一堂,甚至生前有冤有仇的人也会放下恩怨。民间有 “打不起豆腐送不起情,跳一夜丧鼓送人情”以及“生人不记亡人仇”等说法[29]。人们借此机会交流感情,加深联系,体现了土家族人紧密的民族凝聚力和团结合作意识。实践表明,一个国家、民族、地域的人如果能够自觉地共识和认同那些最能体现自己文化身份的非物质文化,能把体现自己文化身份的非物质文化作为连接本民族情感的重要纽带,那么他们内部往往会形成和谐、密切的关系,如宗族群体、信仰群体、行业群体、方言群体、地域群体等内部关系[30]。因此,通过保护、传承、弘扬土家族体育非物质文化,增强土家族人民的民族认同感,维系土家族的民族情感,是有利于社会和谐的。

2.3 民族层面:传承民族之根与民族之魂,实现人和全面发展

从文化哲学的观点来审视,保护和传承土家传统体育文化,并不是为了保护而保护,为传承而传承,而是意在保护和传承土家族的民族之根和民族之魂。保护和传承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的过程,实质上就是保护和传承土家族作为一个民族的民族之根和民族之魂的过程。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认为,人与文化的关系可以看成主体自我与对象自我的关系,自我分化是自我意识的要求,即我是谁的疑问。正如意大利现代剧作家皮兰德洛所言:“我是谁?我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我是我自己,而不是我的肉体的延续?”人与外物的差异之处就在于人创造了文化,文化就是人的本质规定。了解一个人,实质就是了解这个人所拥有的文化[31]。同理,文化不仅是人之为人的证据,也是一个民族之为一个民族的证据,所以土家族所创造的包括体育文化在内的所有文化成果就是其作为一个民族而存在的证据。从这个意义上讲,保护和传承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就是在保护和传承土家族证明自己的证据。土家族所创造的、所拥有的传统体育文化隶属于土家族传统文化,本身就是土家族生存和发展的一个基本前提,没有这种文化,也就淡化了土家族与其他民族的识别特征。由此可见,保护和传承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就是在保护和传承土家族作为一个民族的证据、存在的前提和精神家园,延续着土家族本身的历史,对于土家族本身的存在和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文化的本质是人化,人的自我完善主导着人的各种文化追求。人创造了文化,文化也反过来塑造了人[32]。保护与传承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绝不是为了保护而保护,为了传承而传承,而是要以实现土家族人的自我解放,实现其自身的全面发展为根本目的。马克思文化哲学始终把人的全面发展作为其文化思考的最核心问题,人的需要——人的价值实现——人的全面发展,这一条红线贯穿马克思关于人的需要与人的全面发展学说,认为人的需要是价值确立的前提,人的全面发展亦是人的需要的一种目的性指向。而需要的满足、价值的实现,在马克思看来必然促成人的全面发展[32]。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得到满足的情况下,便开始渴望社交需求和自我需求的满足。体育文化需要是人的精神需要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区别于生存性物质需要的更高一级的需要,其中包含着人对自由和美的追求,包含着对自我实现、自我超越、自我发展的需要,已远远超越其他一切生物的需要水平[33]。体育的本质属性在于其健身性,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首先可以满足人的身心健康需要。例如摆手舞动作简单,节奏轻快,学习壁垒低,适合满足中老年人群广场舞健身需求。其次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可以满足人的交往需要和精神寄托,随着新农村建设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土家族村民陆续搬离原有的生态文化圈进入城镇生活,导致土家人民失去了熟知的生态环境和精神依托,土家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承,可以快速唤醒土家人民的民族记忆和民族认同,聚集一堂,增加交往。

3 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的传承路径

3.1 坚持“以人为本”,回归民族价值导向

恩格斯指出:“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34]以此看来,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必须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即首先满足人们吃穿住行等必需的物质生活资料。也就是说,人们在传承和发展文化的过程中,首先必须追求经济利益。因此,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保护和传承过程中,以一定的经济利益为目的是合乎道理和规律的。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经济搭台,文化唱戏”,不仅在全国屡见不鲜,而且成了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的“创新”之举。不可否认,文化与经济的藕连带来的文化商业化效应实然促进了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改善了当地居民的生活条件,对少数民族体育非遗文化的传承和保护创造了一种新形式。但由于开发过程中存在政绩导向、心态浮躁和投机心理,导致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的传承也出现了价值偏失,使其仅仅成为了一种支撑经济快速发展和物质财富迅速积累的手段,丧失了“以人为本”的非遗价值导向观。正如马尔库塞指出:“对物质产品支配受制于偶然性的规则。一个人若将其最高目标和幸福都倾注到这些产品中,必定会使自己成为人和物的奴隶,出卖自己的自由。”[35]现有的功利性的将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与经济捆绑的做法,无益于土家族民族精神内核的传承,反而可能起到反噬作用。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广大民众中传承的社会文化传统,是被民众创造、享用和传承的活动类生活文化[36]。这种非物质文化遗产世代相传,在各社区和群体适应周围环境以及与自然和历史的互动中,被不断地再创造,为这些社区和群体提供认同感和持续感,从而增强对文化多样性和人类创造力的尊重。因此,为避免出现经济捆绑文化,减少土家族人因经济效益破坏本民族文化资源的自残行为,必须坚持“以人为本”的民族本位价值观。

3.2 促进武陵山片区文化旅游产业可持续发展,打造民族特色体育小镇

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旅游同属于文化范畴有着天然的内在联系。非物质文化遗产由于其民族性、稀缺性、独特性成了民族文化旅游重要的盈利点和引流点,非遗文化转化为生产力与旅游产业融合发展也早已不是新鲜概念,非遗文化是物质和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产生的,并从物质生产中逐渐分离出来受生产的普遍规律支配,是社会分工的必然结果。土家族丰富的体育非遗文化也是无比珍贵的文化资源,可以在合理开发利用的基础上转化为生产力,促进土家族地区的经济发展。在非遗旅游开发方式上,以粗放式开发较多,手工艺类非遗产品陷入了以旅游购物为单一开发模式的困境,没有充分挖掘和展示遗产的文化内涵。此外,在缺乏科学管理和效果反馈机制下,非遗旅游极易陷入过度商业化造成文化失真[37]。 因此,如何实现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与旅游业实现有机融合,发挥双方的优势互动效应,促进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与旅游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近年来,为推动体育产业的创新发展,助力新型城镇化和健康中国建设,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体育需求与供给不足之间的矛盾 ,体育小镇应运而生。体育小镇是根植于当地的自然资源、传统文化、生态环境、产业经济,利用体育这一载体,推动体育与旅游、文化、民族、科技、养老、教育、健康等业态的融合发展,打造“体育+”新模式。自2017年国家体育总局公布了96个运动休闲小镇的试点名单起,各省市体育小镇的申报和建设也是如火如荼地进行,但纵观已挂牌的体育运动小镇,不难发现,知名的体育小镇寥寥无几,而且都是以西方运动项目为主,未充分挖掘我国各少数民族地区特有的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体育小镇的建设也呈现“千镇一面”的同质化现象,究其原因,在于体育小镇的建设未根植于当地的传统文化,若体育小镇的项目仅仅是复制或将其他地区特色拿来照搬,无疑会造成体育小镇出现明显的“双胞现象”。如何突出特色?将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融入体育特色小镇建设,倚仗土家族特有的民族节日、宗教祭祀、风俗人情、文化底蕴,推动土家族体育非遗项目与生产、生态、生活“三生融合”,打造集体育、旅游、民俗、休闲、养老、健身于一体的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产业链,使体育小镇具有不可复制性,不仅是解决体育小镇内生动力不足、文化基础薄弱、产业链断失的有效方法,也是对传承和保护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促进土家族体育非遗文化和旅游业可持续发展的创新之举。

3.3 文化传承教育为基,构建“三位一体”的活态教育效应链

从教育人类学的角度看,人类的一切教育活动都是建立在某种特定的文化基础之上的,教育是文化传承的载体,是实现文化传承的重要方式和手段[38]。教育自它诞生之日起就有文化传承的本质属性。人类文化固然可以通过有形的物质传承,但更多的是以人的行为和心理活动进行交流。以土家族人为主要教育对象的民族教育也是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的载体,承担着教化族人、精神传递、民族认同的重要使命。民族教育以家庭为熏陶,依靠神话、语言、服装、饮食等家庭环境的耳濡目染建立对民族体育文化最初的懵懂认知;以学校为重镇,依靠老师专业的讲解、课本生动的描绘厘清民族体育文化的起源、传承和发展脉络,由懵懂转为熟知;以社会为应用,依靠政府官员、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农村体育能人等精英群体宣传推广根植灵魂。由此构建起一条家庭——学校——社会“三位一体”的活态教育效应链。然而,在宗族礼法崩坏、青壮年流失、传统生态环境消亡的新农村建设进程中,该如何构建起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三位一体”的活态教育效应链?

家庭教育:每一个家庭小单位都隶属一个宗族,尤其少数民族村落多属于同一姓氏一脉相承,虽然族长、族规制度已被废除,影响力和话语权不复往昔,但由于我国历史悠久的宗族观念根深蒂固,宗族仍是人们最认可最信任的组织,在祭祀、民族节日的传统体育表演中仍是主体之一。由此宗族需建立起专门负责传统体育文化传承的组织,拟定人选,恢复原有的具有传承价值的传统体育文化,对本族人尤其是青少年人群进行家庭民族教育。

学校教育:课程是教育的核心,是教育观念、教育思想、教育内容的集中体现。民族地区的中小学课程在传授学生现代知识的同时,还承担着保存和延续民族文化、传承和创新民族文化的使命。如今,土家族地区的学校教育仍是一种普适性教育,以汉语言为主要载体的学校课程设置无疑对处在文化边缘、经济发展相对缓慢的土家文化传承有一定的影响。因此,首先应相应调整民族教育政策取向,由教育部、体育部、民宗委等共同拟定和完善民族地区教育方针、教育内容、评价机制,对开展民族传统体育课程的学校予以一定的政策和资金倾斜,建立民族类高校与民族地区学校的帮扶机制。其次,转变校领导价值导向,采用聘用制聘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进入课堂教学,定期安排教师和传承人进入高校进行理论学习。

社会教育:新中国成立后,传统的“宗族礼法”在农村固有的体系结构和思想观念被打破,随着知识的全面普及和大众受教育水平提高,各领域的政治能人、经济能人、文化能人开始崭露头角,民族传统体育的传承和教育主体也逐渐由宗族嬗变为政府官员、农村能人和体育非物质遗产传承人等。在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认定方面,虽然我国已搭建起四级代表性传承人的认证体系,但单一固定的晋升渠道导致了县、市、省级代表性传承人的晋升受到限制,晋升渠道仍不通畅[39]。同时,传承人老龄化、青壮年流失,无疑致使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面临着人亡艺绝的境地。由此,农村能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应主动肩负起传承和教育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的责任。由政府牵头与高校、当地能人成立工作小组,对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进行抢救式的保护,推广和宣传土家族传统体育文化,多渠道筹集资金,组织土家族传统体育赛事形成固定的赛事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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