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标卡尺上的刻度

□王伟锋

还是讲一件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记忆犹新的事情吧。

那是在我刚上大学第一年的第二个学期，学校安排我们进行金工实习。在学校的自办小工厂，我们分组下车间，跟随师傅学习金属加工技术。

我们是工科院校，无论什么专业，即便是工艺美术和财会专业的学生，也要进行金工实习。我们所学专业是电子电器方面的，大家对金工实习并不怎么看重，认为那是机械专业的课程，和自身专业相去甚远。

没想到，正是这次我们不太看重的金工实习，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

记得第一天分组下车间之后，带我们实习的，是一个精致的老师傅，工装整洁、两手干净，和想象中粗枝大叶又满身油腻的车间师傅不太一样。

即便如此，我们对老师傅也不怎么看重，觉得他不过就是个老工人而已，出于实习期间的尊重，我们才称呼他为师傅。那时候，刚进入大学校门的我们，崇拜的是那些在课堂上意气风发的大学教授。

老师傅的任务，是教我们车床操作的技能。正式车床实习之前，他先给我们讲了一些理论知识，以及车床操作中的注意事项。学电子专业的我们，并不怎么喜欢那些铁疙瘩做的冰冷机床。看我们不太注意听，学习不太用心，于是老师傅就停下来，微笑着提出要对我们进行一个小小的测试。

测试很简单，就是让我们每个人用一把游标卡尺测量一件轴的外径。这还不简单吗？第一学期的机械制图课上，老师已经反复教会了我们游标卡尺的使用方法。大家嘻嘻哈哈、漫不经心地拿起游标卡尺测量起来。

很快，大家的测量数据出来，都一一写在纸上，交给了老师傅。

老师傅逐个仔细看过之后，没说什么，而是让我们认真对照自己测量的数据，给这个轴选配一件合适的轴承。没想到，全组8个同学，居然没有一个人选配合适。大家选的轴承，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初战失利，车间内叽叽喳喳的声音慢慢消失了。

老师傅不说话，目光犀利地盯着我们，看得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直发毛。

“准确测量并读出一个数据就那么难吗？你们都是大学生，不是自诩为天之骄子吗？”老师傅说，“你们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们一个学期学习的成绩？”

我们觉得老师傅未免小题大做了，简直就是在借题发挥。尽管事情明摆着是我们做错了，但大家心里就是不怎么服气。

老师傅看着大家，缓缓地说：“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在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由于我的一次工作失误，游标卡尺测量出错，造成全车间加工的大轴全部不合格。整整几百件大轴啊，全部堆在车间的一角，积压着不能出库。车间主任说，不要出库，就堆在那里，让每一个进出这个车间的人看看。”

“那些天，我的心情格外沉重。”老师傅说，“每次进出车间，看到那些不合格的大轴，我的心里都像是犯了罪一般。毫不客气地说，如果这些大轴都是人的话，我也许就是个杀人犯啊。这么说其实一点都不过分，真的，因为这些大轴即将被销毁。除了不能按时出厂交货造成的经济损失以外，更为严重的是损害了工厂的信誉和声誉。多年后，我才明白，这是多少钱也难以买到的。”

“教训深刻，同学们！”老师傅说，“你们现在听起来就好像是天方夜谭，对吧？觉得这就是个故事，可是在当时，这实实在在就是个事故！不是故事，而是事故！这不是天方夜谭，是我的亲身经历。”老师傅瘦削的脸上表情凝重。

我们难堪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可惜地上没缝让我们钻进去。

老师傅的话让我们深深懂得，工作中一丝一毫的失误造成的后果，都是难以估量的。老师傅想要向我们传递的，就是做事认真专注的工匠精神。而这种精神，对于初进大学校门的我们来说，显得多么难能可贵啊。

我抬起头，热切地向车间里那些沉默的车床望过去，它们冰冷的外表下面，似乎也和人一样，有着正常的体温和蓬勃的生命。

那个学期的金工实习持续了将近两个月。在老师傅的带领下，我们再不敢掉以轻心。在他的指导下，我们认真专注地完成实习的每一个任务，以极其严格的标准要求自我，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大学毕业后，我到一所职业学校当专业课的教师，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实习的时候，我总要向学生强调工匠精神的重要性。

游标卡尺上的刻度，可以精准测量出一根头发丝的粗细，而轻微的失误，可能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而我觉得，游标卡尺也可以测量出人心的厚度，那是一种执着专注的职业精神，更是追求卓越的精神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