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发的“威士忌”
2022-11-30王年军
文 | 王年军
《天使的一份》 2012导演: 肯·洛奇编剧: 保罗·拉弗蒂主演: 罗杰·阿拉姆/ 约翰·亨肖 等
《天使的一份》是由英国导演肯·洛奇执导的、以对濒临失业的青年工人自我救赎之路的写实描写而闻名的电影。所谓“天使的份额”(Angels' Share),是指威士忌在橡木桶中陈酿的过程中,因蒸发而损失的部分。在故事结尾,它被顺畅地转化为一种肯·洛奇式的道德哲学表达:对于影片中的人物罗比试图做出的改变而言,提炼和酒精蒸发作为隐喻,就像他们人性的善良部分被耗损的过程;不过,既然是“天使”的行为,这份耗损也是英国工人阶级人性完善或“升华”的必要组成部分。
罗比是一个陷入家庭困境的格拉斯哥男孩,在躲过牢狱之灾后,面对儿子的出生以及岳父、妻子等人对他做“父亲”能力的指认与否认,他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拼命想找到一条出路,却举步维艰,尤其是始终无法摆脱曾与之打架斗殴的街头混混的骚扰。在社区服务时,他结识了瑞诺、阿尔伯特和莫。罗比没想到的是,一次偶然的“品酒”,可能会改变他们的生活。他在嗅觉上的敏感,最初仅仅是朋友闲聊之中夹杂着嘲弄的笑谈,不被重视。但由于偶然的机会,他被一位知名的威士忌收藏家确认为有辨别优质威士忌的“天赋”。后来,迫于生活压力,他带领伙伴们前往苏格兰高地的酿酒厂旅行,进行了他一生中最大的“赌博”。
在故事后半段,情节的走向越发接近犯罪片与喜剧的融合。洛奇通过创造性地使用手持摄影机、未经训练的演员和他们自己的口音,捕捉英国工人阶级特有的语言和面容,这种高度的现实感,使观众对中心人物产生一种心甘情愿的同情,并在观看电影时营造出真实的紧张。比如,在台球室,罗比意外地再次遭遇前对手的攻击,经过朋友的帮助逃出室外,闹事者一直追到街上。伴随着紧张的音乐,摄影机像凶手一样寻找、跟踪、追逐、记录着罗比慌不择路的神情,直到他被开车来的马特(罗比的岳父)搭救。这时,伴随着追赶镜头的音乐也戛然而止,为观众带来相应的“逃脱”感。
细究起来,这份同情和认同,来自于洛奇的社会现实主义风格的沉重中杂糅的喜剧元素。比如,在罗比和妻子出门后,他再次发现旧时对手的跟踪车辆,他让妻子先走,之后用匕首威胁骚扰者不得再次干扰自己的生活,在得到允诺后,罗比离开时踢碎了路边陌生人的摩托车。或者旅途中关于反穿苏格兰裙的玩笑,或“就算我们得到了酒,谁肯从我们这群渣渣手上买呢?”这份来自社会底层的“清醒”,让人感伤于洛奇电影中的幽默、喜剧性,它不仅是一种拍摄风格和叙事方式,而且来自洛奇自身的马克思主义信仰和对工人位置的真实体认。
尽管肯·洛奇的影片主人公的行为经常是“违法”的,他们却富有同情心,拥有对家庭的亲情、对朋友关系的执念。罗比为了证明自己是合格的“父亲”,不得不铤而走险——通过在一次远行中的“偷盗”来实现目的。需要注意的是,洛奇是通过在不同人物之间精确地分配“道德”,从而把“光”聚集在“典型形象”罗比身上的。在偷取“天使的一份”的想法之前,莫在他们参观过的品酒室内偷走了几瓶酒,上车前被罗比发现。他在试图制止对方的行为时提示说,同行的人可能为此丢掉工作。同样地,是莫提出了从威士忌收藏家提供的情报中赚一把的建议,而起初也被罗比拒绝了。在计划执行过程中,罗比模仿偷运驴子的寓言,组织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团队,在老板面前晃悠,请求拍照留念。类似的决策过程,凸显了罗比区别于其他人物的组织能力和智慧。在藏酒室,罗比听到收藏家和安格斯的对话里也涉及偷窃或兑换,这使罗比的“偷窃”被相对化了。拍卖会上被众多媒体环绕的品酒过程,也被揭露为资产阶级自我欺骗、真假难辨、丑态百出的“奇观”。在结尾,为了暗示罗比并非贪婪的无耻之徒,而是只收取了自己所需的特定“份额”,影片还让罗比把其中一瓶酒赠送给自己的“朋友”。
尽管《天使的一份》呈现了一个不妥协的、严峻的现实,但也有一些短暂的幽默和温柔。罗比的酒厂之行是非法和不道德的,但他的动机是体面而富有人情味的,他对新生儿子和妻子的爱显而易见,这使他带有一定道德瑕疵的行为被重新定义为“天使”的行为——是导向人生升华和更高境界的必要手段。
与洛奇的早期作品相比,《天使的一份》没有那么严峻,有很多喜剧成分(和一些犯罪情景)来减轻现实主义的沉闷。潜在的幽默,即使是在极度绝望的情况下,也不仅是一种戏剧手段,而且是洛奇更加坚定的工人阶级体认的产物,这使他区别于和他同期的现实主义导演。而通过把人物的自我更新放置在一场遥远的旅行之中,人物精神上的蜕变也获得了空间上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