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贝伦到马拉喀什：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进展监测与行动建议

□何爱霞 孙纪磊

第七届国际成人教育大会（CONFINTEA VII）于2022年6月15日至17日在摩洛哥马拉喀什召开，包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员国、民间社会组织和其他利益相关者代表等在内的1000多人以线上线下融合方式参加了会议。会议以“成人学习和教育促进可持续发展——变革性议程”为主题，旨在从终身学习角度确定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政策方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22）。会议发布了《成人学习和教育全球报告（五）》（5th Global Report on Adult Learning and Education，以下简称GRALE5），通过了《马拉喀什行动框架》（Marrakech Framework for Action，以下简称MFA）。GRALE5和MFA对照第六届国际成人教育大会通过的《贝伦行动框架》（Belém Framework for Action，以下简称BFA）确立的目标和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通过的《成人学习和教育倡议书》（Recommendation on Adult Learning and Education，以下简称RALE）提出的建议，监测评估了自2009年在贝伦召开第六届国际成人教育大会特别是2018年以来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取得的进展和面临的挑战，并为未来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发展制定了新的行动框架。

一、监测评估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5个领域的进展

BFA呼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各成员国围绕政策，治理，筹资，参与、包容和公平，质量这5个关键行动领域，定期收集成人学习和教育相关数据，监测评估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发展情况。为实现这一目标，2009年至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共发布了5份成人学习和教育全球报告（见表1）。其中，作为BFA的最终监测报告，GRALE5回顾了过去12年来尤其是2018年以来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取得的进展。调查结果表明，尽管距离实现BFA所提出的愿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大多数国家已走上了正确的发展轨道，并在5个行动领域都取得了长足进展（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a）。

表1 5份成人学习和教育全球报告基本情况

1.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从囿于局部转为覆盖全域

政策代表了国家、区域和全球发展愿景的高层意志，是引领成人学习和教育发展的行动指南（吴洁等，2020）。政策的这一重要地位让其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监测评估各成员国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起点。BFA提出：从终身和全方位学习角度，成人教育政策和立法措施必须是全面、包容和综合的，涵盖学习和教育的所有组成部分并把它们联系在一起（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0）。在该目标引领下，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的总体走势是从囿于局部转为覆盖全域。这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一是成人学习和教育不再仅仅局限于那些在童年或青年时期被遗忘的人，而是适用于每一个人。随着终身学习能力被视为21世纪的终极技能，以及教育系统逐步从狭义的学校教育向更广泛的终身学习过渡，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也立足于更上位的全民终身学习视角展开，为实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确定的“让全民终身享有学习机会”发展目标奠定了良好基础。其主要标志是国家资历框架与非正规和非正式学习的认可、认定和认证成为促进终身学习的重要工具，并在全球范围内推行甚至普及。其中，与前几份报告相比，GRALE5特别增加了国家资历框架这一政策监测指标，并有61%的国家在制定国家资历框架方面取得了进展。此外，GRALE4和GRALE5都报告有66%的国家在非正规和非正式学习的认可、认定和认证方面取得了进展。例如，为促进认可先前学习，冰岛制定了包含7个层级的国家资历框架，覆盖了包括成人学习和教育在内的所有学校层次（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二是从RALE所划分的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自由、大众及社区教育（即公民教育）三大学习领域进行考察。GRALE4显示，大多数国家的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偏重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以及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两大领域，而对公民教育的关注较少（何爱霞等，2020）。而GRALE5的调查表明，与公民教育政策进展有关的内容显著增加，74%的国家正在制定和执行与公民教育有关的政策（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这意味着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已趋于全面覆盖RALE的三大学习领域。

2.成人学习和教育治理：从“命令控制”走向合作共治

BFA指出，善治有利于以有效、透明、负责和公平的方式实施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为此，各成员国承诺创建并维持使各级公共行政部门、民间社会组织、成人学习者等参与制定、实施和评估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及计划的机制，采取能力建设措施，促进部门间、部际以及跨国合作（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0）。从此，善治成为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治理的总目标，成人学习和教育系列报告也围绕这一目标及相关承诺持续进行监测评估。GRALE1指出，政府内部及政府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协调政策和行动效率较低，责任更多是中央授权而非自己决定，“命令和控制”的组织和管理模式依旧占主导地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终身学习研究所，2012，p.19）。从权力运行向度而言，这实质是一种自上而下、单一向度的管理模式（俞可平，1999）。之后的几份报告显示，大多数国家已建立起不同利益相关者之间广泛而多样的合作机制，成人学习和教育治理呈现出进一步下放权力、加强利益相关者参与以及加强部际合作的态势（见图1）。以治理权下放为例，根据GRALE3中的数据，有42%的国家进一步下放了治理权（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6）。而在GRALE4和GRALE5中，这一比例分别提高到53%和57%。值得关注的是，GRALE4和GRALE5增设了加强与民间社会组织的合作、加强跨部门协调、加强跨国合作等监测指标，并且这些指标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上升态势。这足以说明，通过提高利益相关者的参与度以及加强不同部门、组织间的协调合作，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治理已走向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合作互动的发展之路。这种合作共治的模式有助于使成人学习和教育变得更加有效和公平，从而实现从管理到治理再到善治的嬗变。

图1 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治理的变化趋势

3.成人学习和教育筹资：从单一主体迈向多元投入

若没有强有力的经费支持，各国很难向广大社会成员提供优质、多样、包容的成人学习和教育机会。在BFA的资金筹集方面，各成员国承诺增加成人学习和教育经费投入，促进形成新的资金来源，并优先考虑对妇女、农村人口和残疾人的终身学习经费投入（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0）。通过审视成人学习和教育筹资的演进发现，其正逐步从单一主体迈向多元投入的新格局。GRALE1的调查数据显示，有24%的国家仅依靠单一的经费渠道，在阿拉伯国家、亚洲和欧洲，政府是成人学习和教育经费的主要来源（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终身学习研究所，2012，p.91）。从GRALE2的数据来看，各国更多考虑政府对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投资，而涉及私营部门和民间社会组织资助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国家分别只有4个（占3%）和3个（占2%），因此GRALE2呼吁政府、雇主、民间社会组织、国际合作伙伴和个人都以不同方式为成人学习和教育筹资作出贡献（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3）。这种局面在之后的报告中确实得到明显改观。有近一半的国家在GRALE4中报告已实行了跨部门合作、公私合作、发起筹款活动等新的筹资机制。大多数国家也在GRALE5中报告了多样化的资金来源，包括公共资金、公私合作以及与国际合作机构、私营部门甚至学习者自己筹集的资金（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例如，比利时的经费提供方有教育和培训部、公共就业服务部、雇主、私营企业。格鲁吉亚的经费提供方包括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德国国际合作公司等国际组织和私营部门。这说明全球在拓展成人学习和教育资金来源渠道、打造多元投入机制上得以持续推进。12年来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筹资总体有所增加，这一趋势在2015年至2018年间尤为明显。2009年至2014年间，几乎一半参与调查的国家都增加了成人学习和教育经费。2018年以来，32%的国家的成人学习和教育支出占公共教育总支出的比例有所增加，成人学习和教育支出占公共教育支出4%或以上的国家数量也略有增加（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

4.成人学习和教育参与：惠及更广泛的学习者

参与适合的成人学习和教育对个人发展、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都至关重要，公平地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是可持续性全纳教育和社会正义的鲜明体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终身学习研究所，2012，p.49）。故而BFA将“参与”作为衡量成人学习和教育可及性的重要指标，各成员国也同意定期收集和分析成人学习和教育的相关信息，承诺促进社会成员更加公平地享有和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努力消除参与障碍，并特别关注和改进针对妇女、土著居民、移民、难民等群体的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系列报告显示，过去12年间，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参与率总体有所上升，其中又以弱势群体尤其是妇女的参与率上升最为显著。GRALE4和GRALE5的报告显示，参与人数增长最多的是妇女。弱势群体参与率的提升标志着成人学习和教育在惠及更广泛的学习者、促进包容和公平方面取得了实质性进展，也印证了各国优先将成人学习和教育经费用于妇女等关键群体的承诺。近年来成人学习和教育参与人数增加的主要原因是以教育数字化为依托的在线远程学习不断扩大。例如，互联网服务的扩展使马来西亚偏远农村地区的居民能够参加在线成人学习和教育项目。此外，根据学习者的兴趣和需求量身定制并使用当地语言开发课程，以及提供有针对性的资金支持，也是提高成人学习和教育参与度的重要因素。比如，尼加拉瓜开发了米斯基托语和马扬纳语的教育资料，爱尔兰向残疾学习者提供资金支持以帮助其积极融入社会，希腊的监狱暑期学校项目让年轻囚犯获得了受教育机会。

5.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关键指标进步显著

BFA将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视为一个需要持续关注和不断发展的整体性、多维性概念和实践，各成员国承诺制定成人教育课程、学习材料和教学方法的质量标准，改进成人教育工作者的培训、工作条件和专业化，制定成人学习成果评估标准（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0）。基 于此，成人学习和教育系列报告致力于收集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质量信息，评价标准也渐趋细化和完善。其中，GRALE1将相关性、公平性、效率和有效性作为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核心质量指标。GRALE2使用结构化方法探讨了成人学习和教育工作者的培训、工作条件和专业化，以及监测、评价和质量管理体系等质量问题。GRALE3将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监测进一步系统化。GRALE4汇聚课程、学习材料、教学方法、工作者培训、工作条件及相关评估制度等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方面的信息，并增加了三大学习领域的质量进展调查。GRALE5继续收集并评估成人教育课程、学习和教育成果、学习材料、教学方法、成人学习和教育工作者培训等信息，还新增了分析学习成果和信息通信技术教育两个指标。综合来看，过去12年间各国对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的关注度逐渐增加，并投入大量资金用于开发高质量课程、评估成人学习和教育成果、开发学习材料以及完善教学方法，大多数国家的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因此得到很大改善。如表2所示，在GRALE4和GRALE5中，大多数国家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的关键指标都进步显著：开发高质量课程的国家分别达到75%和77%，完善教学方法的国家分别为72%和75%。此外，如同在线远程学习促进了成人学习和教育参与一样，信息通信技术的使用也对改善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具有重大意义。

表2 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关键指标进展情况

二、重点关注公民教育的变化

1.关注公民教育的政策发展

近年来，公民教育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2012年时任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发起的“教育第一”全球倡议行动把“培养全球公民意识”作为倡议行动的三个优先事项之一。2015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在可持续发展目标4.7中明确提出“提升全球公民意识”的目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同年发布的“教育2030行动框架”随之制定了确保所有学习者获得可持续发展所需的全球公民意识目标以及推动全球公民教育的指示性策略。RALE更直接把公民教育纳入三大学习领域之一，并指出公民教育使人们有能力积极应对贫困、性别、代际和谐、社会流动、正义、公平、排斥、暴力、失业、环境保护和气候变化等社会问题，还能帮助人们在健康和福祉、文化、精神以及个人发展方面过上体面的生活（UNESCO，2015）。GRALE3也指出，成人学习和教育有助于提升公民参与和社区凝聚力。基于上述背景，GRALE4开始监测评估包括公民教育在内的三大学习领域的进展。其主要发现是，与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以及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相比，只有极少数成员国关注公民教育。换言之，公民教育处于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的边缘（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9）。为进一步探讨这一问题，也为回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的“教育内容、方法和政策应促进积极的公民意识和民主参与”（UNESCO，2021）等建议，GRALE5除把公民教育作为前述政策、治理、筹资、参与、质量等5个领域的一个监测点之外，还将其作为重点主题用专门章节进行了详细探讨。

2.公民教育取得的总体进展

GRALE5的调查表明，2018年以来，公民教育逐步脱离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洼地”，在政策和实践层面都取得了重要进展。与GRALE4相比，各国政策对公民教育的关注度日益增加，各成员国越发认识到，公民教育是全球应对环境灾难、气候变化、数字化等当代挑战的关键途径。如前所述，74%的国家正在制定和执行与公民教育有关的政策。约100个国家的成人学习和教育课程包含环境保护、人权、性别平等、批判性思维、包容等与公民教育内涵一致的元素和主题（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就质量进展而言，有51%的国家在提高公民教育质量方面取得了进展，高于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37%）、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44%）所占的比例。典型案例如哥斯达黎加倡导推行的公民教育整体性哲学，即公民教育不应只作为一个专题，而必须贯穿于教与学的全过程，涉及整个教育工作者和学习者群体。这种教育可以有效地提升成人学习者的民主意识和责任感。值得注意的是，绝大多数国家都注重利用现代信息通信技术来促进公民教育教学和学习，比如通过在线平台和门户网站开放共享公民教育资源，为成人学习者提供公民教育在线课程。此外，在GRALE5中，有65%的国家对“是否提供针对移民的公民教育项目”给予了肯定回答。代表性案例有：比利时成人基本技能教育中心通过嵌入促进社会和语言融合的课程内容向移民开展公民教育。在德国，新移民可以参加涉及政治和公民参与、宽容和接受多样性、文化和宗教、人权和性别平等主题的课程（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

三、直面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发展挑战

5份成人学习和教育全球报告特别是GRALE5在监测评估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进展的同时，也基于量化数据和实践案例，直面其发展中遇到的多重挑战。

1.最需要成人学习和教育的群体却参与偏少

BFA指出，“使所有人具备开发其潜力的能力，有助于鼓励他们和谐、有尊严地共同生活。不能因年龄、性别、族裔、移民身份、语言、宗教、残疾、乡村、性别身份或取向、贫穷、流离失所或监禁而产生排斥。”（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0）然而，GRALE5呈现出的一个关键事实是，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面临的最大挑战依然是如何惠及最需要的人。该报告显示，在所有国家中，那些拥有良好教育基础和收入的人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比例最高，而那些受教育最少的人能继续受到教育的比例依然最少（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总体而言，近12年来特别是2018年以来，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参与实现了较大突破，但那些最需要成人学习和教育的人亦即本应成为成人学习和教育最优先群体的人——土著居民、农村人口、移民、老年人、残疾人、囚犯等弱势群体，却仍被排斥在外，其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机会整体偏少。譬如，在GRALE5中大约60%的国家的残疾人、移民或囚犯的成人学习和教育参与没有得到改善，24%的国家的老年人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的人数有所下降（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因此，更加重视最边缘化和最弱势群体的成人学习和教育需求，以确保每个人尤其是那些最需要的人都有机会从中受益，是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亟待破解的难题。

2.成人学习和教育经费投入远低于必要水平

各成员国在BFA中承诺至少将国民生产总值的6%投入到教育领域，同时增加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拨款比例。然而，过去12年的总体情况是，各国尽管对成人学习和教育的经费投入有所增加，但受制于全球金融危机、新冠肺炎疫情、成人学习和教育的价值知晓度低等多种因素影响，成人学习和教育在资金投入上的进展有些停滞不前，且仍远低于BFA确定的必要水平。可以说，成人学习和教育仍是各国政府在资金投入上的低优先事项，经费匮乏一直是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面临的一项重大挑战（刘奉越，2017）。如图2所示，各国的成人学习和教育公共支出存在很大差异，有28个国家（占19%）的成人学习和教育支出低于公共教育支出的0.5%，有21个国家（占14%）的成人学习和教育支出占公共教育支出的比例介于0.5%~1%（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经费预算有限也成为许多国家提升成人学习和教育参与率和质量的最大桎梏。

图2 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支出占公共教育支出的比例

3.成人学习和教育的人文性彰显不足

BFA深信“成人学习和教育能为人们提供必要的知识、才能、技巧、能力和价值观，为他们的发展不断赋能；成人学习和教育也是实现公平和包容、消除贫困以及建设平等、宽容、可持续、知识化社会的必要条件。”（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0）GRALE3专门论证了成人学习和教育在改善健康和福祉，就业和劳动力市场，社会、公民和社区生活方面的多重裨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17年发布的《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中指出，必须超越单纯的功利主义观点，将尊重生命和人格尊严、权利平等和社会正义、文化和社会多样性等人文主义价值观作为教育的基础和宗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7）。其于2021年发布的《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为教育打造新的社会契约》也直击成人学习和教育过于关注职业和技能的弊端，认为成人教育需要超越只为了满足劳动力市场需求而进行的终身学习这一狭隘认识（UNESCO，2021）。事实确然如此，不少国家至今依然局限于对成人学习和教育的狭隘理解，对于成人学习和教育的价值认知仍偏重于其工具性，尤其是偏重于其在提高就业能力和促进经济增长上的价值。这一做法不仅低估了成人学习和教育在增进健康和福祉、提升社会凝聚力以及促进公民参与上的更广泛和更深层次的益处，也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成人学习和教育在减少社会不平等、性别不平等和社会排斥方面的巨大潜力。质言之，在倡导人文主义教育的新时代背景下，成人学习和教育的人文性仍彰显不足。这一点突出体现在公民教育方面——其旨在使学习者具备尊重人权、社会正义、多样性、性别平等和环境可持续性等方面的价值观、知识和技能（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GRALE5显示，2018年以来，除公民教育质量进步的比例高于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之外，其在政策、治理、筹资和参与方面的进步比例均低于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而且各国对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的政策承诺水平均较高，而对公民教育的承诺却略低。公民教育在开展立法、制定和执行政策等5项政策指标的进步比例都低于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以及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大多数国家认为成人学习和教育治理主要是为了提高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但针对公民教育领域的成人学习和教育治理的改善程度却最低。只有28%的国家报告了公民教育资金有所增加，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报告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以及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资金增加的国家占比分别为39%和42%。就不同学习领域的参与变化而言，40%的国家的公民教育参与率有所增加，而读写能力和基本技能、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参与率有所增加的国家比例则分别为49%和45%（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

4.成人学习和教育监测评估依然薄弱

成人学习和教育系列报告是全球唯一一个值得信赖的系统监测成人学习和教育发展情况的报告。每份报告都基于相关数据和实践案例，监测评估成人学习和教育取得的进展和面临的挑战，系列报告的监测指标和监测方式亦在不断优化完善。例如，GRALE4增加了跟踪各国落实RALE的情况，GRALE5设计了更多开放式问题，呈现了更多实践案例，也引入了一系列成人学习和教育经费的具体指标。但不可否认的是，各国依然经受着成人学习和教育监测评估薄弱的挑战。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每份报告都有数十个国家未参与监测调查，有些国家如汤加、土库曼斯坦甚至从未参与调查，因此无从得知其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详细情况。二是部分国家的监测评估数据比较模糊。虽然后几份报告注重使用结构化问卷从成员国收集数据，从而确保一定程度的可比性，但每个国家的答复通常都以自我评估为基础，并取决于该国家数据的可获得性。GRALE2中只有64个国家提供了成人教育经费数据（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3）。GRALE3中有24个国家没有教育支出数据，有19个国家未回答这一问题，这两类国家占全部参与调查国家的31%（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16）。GRALE5中有40个国家（占27%）不清楚有多大比例的公共教育支出被用于成人学习和教育，许多国家特别是阿拉伯国家、亚洲和太平洋、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国家缺乏近期关于成人学习和教育参与的数据（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三是从各国内部治理角度审视，不少国家的成人学习和教育监测评估仍然进展相对缓慢。这些都是各国制定有效的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以及提升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的阻碍因素。

四、制定新的成人学习和教育行动框架

第六届国际成人教育大会通过的《贝伦行动框架》（BFA）为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及实践确立了目标，也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估各国成人学习和教育进展的基本依据。第七届国际成人教育大会通过的《马拉喀什行动框架》（MFA）则为未来成人学习和教育制定了新的行动指南，绘就了新的发展路线图。作为取代BFA的最新行动框架，MFA重点阐述了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原则及优先领域，提出了建立框架和治理安排、确保学习质量、增加资金投入、促进包容、拓展学习领域等变革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具体行动建议。结合成人学习和教育面临的挑战以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教育打造新的社会契约等倡议，本研究择其要点阐述如下。

1.扩大弱势群体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机会

学习和教育是一项基本人权，然而如前所述，最需要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弱势群体却在很大程度上被剥夺了参与机会。鉴于此，MFA继续致力于扩大土著居民、移民、囚犯、老年人、残疾人等弱势群体的参与机会，并承诺采取如下行动：一是将增进语言多样性、包容性、可及性和公平性作为核心任务。这是增加边缘弱势个体、群体和社区获得成人学习和教育机会的优先事项，也是多个国家在GRALE5中展示的成功经验。二是大幅增加成人学习和教育中非正规和正规项目的参与机会，并鼓励各国为不同学习者群体的参与制定更高基准。考虑到非正规学习对于教育基础设施落后国家的成人来说是一种务实的选择，以及伴随非正规和非正式学习的认可、认定和认证机制的建立和完善，非正规项目将是未来保障弱势群体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有效途径。本研究认为，鉴于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进一步发挥现代远程教育的优势，利用信息通信技术为弱势群体提供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机会，亦应纳入未来行动方案。此外，还应针对不同弱势群体尤其是近年来参与率较低的土著居民、囚犯、残疾人、移民的实际需求，为其提供内容和方式适切的“订单式”学习和教育，具体如开发土著语言和盲文学习材料，提供适合老年人的教学方法，为移民开设免费语言课程，在监狱开展技能培训，从而切实消除其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的体制障碍、处境障碍和意向障碍。

2.增加成人学习和教育资金投入

充足的经费是成人学习和教育发展的根本保障。鉴于BFA在成人学习和教育筹资方面的承诺以及近年来各国在成人学习和教育上的经费投入远低于必要水平的现实，MFA把增加资金投入作为变革成人学习和教育的重要行动建议。具体而言，第一，增加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公共资金。根据2015年世界教育论坛以及2018年、2020年和2021年全球教育会议上所做的承诺，MFA“决心根据各国国情，增加成人教育的公共开支，以逐步达到至少占国内生产总值4%~6%和（或）至少占教育公共开支总额15%~20%的国际基准”（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c）。较BFA而言，其变化之一是对于增加资金投入由之前的“承诺”变为更彰显坚定意志的“决心”，之二是由相对模糊的“至少将国民生产总值的6%分配给教育，并努力增加对成人学习和教育的投资”变为既比较明确又符合各国实际的具有一定弹性的国际基准。第二，继续实行多元筹资机制。以既往实行多元筹资机制的成功实践为基础，MFA指出，作为终身学习的一个组成部分，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资金应由广泛的利益相关者如各部委、地方政府、雇主和其他私人行动者、学习者共同提供。MFA还呼吁增加国际合作特别是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官方援助，从而扩大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融资范围，填补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资金缺口，助力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本研究认为，真正把增加投资的决心付诸于行动，让愿景变为现实，应是成人学习和教育筹资的核心使命。除此之外，还应不断增加对公民教育的资金支持，优先考虑针对弱势群体的成人学习和教育经费投入，以为其发展提供充足的经费保障。

3.拓展成人学习和教育领域

从RALE确定的三大学习领域出发，尤其是针对成人学习和教育价值认知和覆盖内容的偏差，MFA提出了拓展成人学习和教育领域的行动建议，并且这种拓展是建基于内容、场所和价值层面的全面且有重点的拓展。细而言之，除承诺制定全面、包容的扫盲政策和实施战略以提升成人的读写能力，呼吁雇主积极投资工作场所学习以提升工作效率、生产力和福祉等侧重工具价值的内容之外，MFA还竭力推进可持续发展教育，提高人们对气候变化原因和影响的认识，使所有青年和成人都能更好地理解可持续发展中的紧迫问题，通过调整消费模式和生活方式，以保护和维护环境。鉴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MFA还强调学习对于个人福祉和公共卫生的重要性，呼吁在成人学习和教育中强化这些内容，以发挥成人学习和教育对健康的积极影响。此外，GRALE5把全球公民教育定位为通向人文主义的重要路径（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a），MFA更进一步强调了积极的全球公民意识以及媒体和信息素养在应对社会和发展挑战方面的重要性，并鼓励采取措施加强成人公民教育，以进一步激发公民教育的潜力。

4.定期监测成人学习和教育进展

MFA提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及其成员国将继续遵循成人学习和教育系列报告的传统，建立可靠、有效、透明和可获取的信息和性别敏感的监测系统，以提供相关且准确的成人学习和教育分类数据，定期监测行动框架落实情况，并支持建设数字化平台，以促进各成员国和其他成人学习和教育支持者之间开展知识和最佳实践交流。MFA还呼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协调全球层面的监测进程，定期报告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进展，通过包括全球报告和2028年第七届国际成人教育大会中期审查等专门监测方式，评估MFA的执行情况及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进展。当然，无论是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还是其成员国来说，如何立足MFA这一新的行动框架开发更加完善、有效的监测系统，收集更加精准和更具可比性的监测数据，以及号召更多国家积极参与成人学习和教育监测评估，都是需要继续细化和推进的工作。

五、我国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可持续发展建议

在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发展历史上，2022年无疑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第七届国际成人教育大会的召开、GRALE5和MFA的发布，既总结了第六届国际成人教育大会以来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发展尤其是BFA的落实情况，更将对未来12年乃至更长时期内的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和实践产生重要影响。从《贝伦行动框架》到《马拉喀什行动框架》，我们既清晰地看到了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取得的成就，也清醒地意识到其所面临的挑战和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愿如GRALE5所期待的，其最终目标是提高全球利益相关者对于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认知，并受到决策者的更多关注（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b），从而利用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变革力量，为所有人打造一个具有社会凝聚力、成就感、包容和可持续的未来（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2022c）。我国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成员国，同样是成绩和挑战并存。

为促进成人学习和教育的可持续发展，我国尚需在以下方面着重发力：一是补齐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短板。我国虽然已经制定并实施了《普通高等学校举办非学历教育管理规定（试行）》等多个政策文件，在成人学习和教育政策方面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就，但仍亟待补齐推进成人学习和教育整体性立法、建立全国性国家资历框架、完善学习成果认证制度等政策短板。二是强化成人学习和教育经费投入弱项。与其他许多国家一样，经费不足是制约我国成人学习和教育发展的最突出瓶颈，亟需采用“政府主导＋多元参与”的经费筹措机制以破解这一难题，即作为成人学习和教育投资主体的政府应将更多公共教育经费分配给成人学习和教育，同时通过企业拨款、社会捐赠、学习者合理分担等方式拓展成人学习和教育的经费来源。三是促进成人学习和教育质量提升。在我国加快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成人学习和教育更应以高质量教材、课程和师资建设为主要抓手，以数字化转型为契机，致力于实现成人学习和教育的高质量发展。四是分享成人学习和教育经验智慧。我国参与了GRALE5调查和第七届国际成人教育大会，但从我国作为教育大国的地位和近年来成人学习和教育取得的实际成就来看，我国在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中的参与度仍然较低，国际影响依然较弱。事实上，我国在成人学习和教育各领域特别是参与及治理方面，已采取了一系列兼具创新性和实效性的行动。众所周知，我国脱贫攻坚战已取得全面胜利，积累了为贫困妇女和残疾人等弱势群体免费开展职业技能培训、多部门协同开展卫生健康教育等成功实践和鲜活案例，得出了继续教育能快速有效地阻断农村贫困代际传递等研究结论（何爱霞等，2021）。我国一直也在积极推动内容丰富且形式多样的社区学习。这些都是可以通过深度参与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监测评估，进而向世界分享的“中国经验”和“中国智慧”。最后，正如有学者所说的：“如果我们要确保每个人都有机会从以成人教育为核心的终身学习中受益，就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Stanistreet，2022）“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对于包括我国在内的全球成人学习和教育的践行者而言，前行的道路险阻漫长，但我们亦应持有“终将到达”的信念与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