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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中国医学史》“炼丹术与制药化学”之商榷*

2022-11-28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100700何振中

中医文献杂志 2022年1期
关键词:炼丹周易教材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100700) 何振中

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规划教材《中国医学史》紧随“十五”规划至“十三五”规划,自2003年发行的新世纪第一版(即第七版),至2016年新世纪第四版(即第十版),迄今为止已出了四版,影响颇大。笔者关注的“炼丹术与制药化学”小节涉及外丹黄白术,系第四章《医学各科的充分发展》第四节“药物学的发展”之第五部分(在四个不同版本的章节位置一样,文字内容也大同小异)。

炼丹术,又称外丹黄白术、外丹术,属于《汉书·艺文志》所载汉代方士医学神仙家一脉之正传,在东汉时代已经成熟,经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发展,至唐代达到鼎盛。宋代大型方剂著作,如《太平圣惠方》《圣济总录》等,均收录了大量金石丹方。至明代中期,部分金石丹方衍为外科特效药,至今仍在临床上得到传承与应用。可以说,外丹黄白术在中国医学史上的确占有一席之地。因此,20世纪60年代初,北京中医学院主编《中国医学史讲义》(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规划教材第二版)时,就将外丹黄白术纳入,在第三章第三节“药物学的发展”中“制药化学的兴起”部分,简要介绍了“炼丹术”[1]。甄志亚主编的《中国医学史》(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规划教材第五版),在第四章第四节“药物学的进步”中亦立“服石、炼丹与制药化学”小节,内容进一步丰富。虽然其中仍未能全面反映外丹黄白术对于传统本草学、药物炮制及制剂技术等方面的贡献,但也说明了现当代中医学界对其作为传统医学一个不可分割组成部分的肯定。

新世纪第四版《中国医学史》教材中“炼丹术与制药化学”小节共1000余字,笔者通读全文,觉得其中存在着一些值得商榷或可改进之处。兹将其提出,以就正于方家。

引用书名错误

论述陶弘景所撰的外丹著作,教材中写“著《合法丹式》4卷和《集金丹黄白要方》1卷”(第1段第1行)[2]。笔者按:陶弘景所撰外丹书见于史籍著录及后世相关陶弘景传记之中。《隋书·经籍志·卷三十四》载:“《合丹节度》四卷,陶隐居撰。”[3]《云笈七签·卷一百七·传录》 收录的宋代从子翊(字木羽)所撰《华阳隐居先生本起录》载“《合丹药诸法式节度》一卷,《集金丹药白要方》一卷”[4]。宋代贾嵩所著《华阳陶隐居内传》载“《集金丹黄白方》一卷”[5]。元代赵道一编撰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二十四·陶弘景》载“《合丹法式》”[6]。从前述所引中可知,“《合丹法式》”这个名称出现最晚。虽然各家所述卷数不一,很显然“《合丹节度》”“《合丹药诸法式节度》”“《合丹法式》”应为同一部书,《集金丹药白要方》与《集金丹黄白方》亦为同书。因此,教材之“《合法丹式》4卷”宜按《隋书·经籍志》作“《合丹节度》四卷”,或按《云笈七签》作“《合丹药诸法式节度》一卷”,或按《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合丹法式》”,不提卷数;另一部名称宜作“《集金丹药白要方》一卷”或“《集金丹黄白方》一卷”。

述孙思邈论著时,教材中写“另著《丹房要诀》”[2](第1段第2行)。笔者按:北宋张君房撰《云笈七签》,卷之七十一载《太清丹经要诀》,其“序”题“处士孙思邈撰”[7]。《太清丹经要诀》系现今存世的题为孙思邈撰的关于炼丹术与丹药制剂的唯一专著,故其名宜作“《太清丹经要诀》”;若简称,宜作“《丹经要诀》”。

教材中又引述唐代丹经道“梅彪的《石室尔雅》、楚泽的《大清石壁记》”[2](第1段第6行)。前二书中《石室尔雅》之“室”,《大清石壁记》之“大”均为错字,正确的应为“《石药尔雅》”[8]、“《太清石壁记》”[9]763。

笔者按:前述种种错误似系引用二手资料,或未认真校对原文造成的。

缺乏背景知识致表达不确切

论述《周易参同契》时,教材中写道:“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记述了大量炼丹方,成为现存最早涉及炼丹的文献。”(倒数第2段第4行)[2]笔者按:所谓“《周易参同契》记述了大量炼丹方”,此说有误。首先,《周易参同契》是以韵文写成,主张以铅汞合丹,其中较早描述了部分金石药物烹炼时的具体反应(这是十分难得的)。然而并未提供所谓的“炼丹方”,其方即使可以从中约略析出,但因缺乏药量,也根本没有操作性。至于所谓的“大量”,更是凭空而来。其次,“现存最早涉及炼丹的文献”,此处“最早”说可能来源于20世纪60年代刊行的全国中医院校二版教材《中国医学史讲义》,其中“制药化学的兴起”写道:“现存东汉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是世界炼丹史上最古的文献。”[1]但《周易参同契》并非现存“最早”的外丹文献。实际上关于最早的外丹文献,此后学术界已有新的研究定论。据已故道教文献史家潘雨廷先生考定,魏伯阳所撰《周易参同契》大约成书于汉顺帝末(126—144年),即东汉中后期[10]。已故南开大学化学史家陈国符先生依古韵考证《正统道藏》中收载的《太清金液神丹经》于“西汉末东汉初出世”,又依古韵及古地名考定《黄帝九鼎神丹经诀》《九转流珠神仙九丹经》亦出于西汉末东汉初[11]。虽然《太清金液神丹经》等书现今只保留残卷,然而就存在年代而言,显然均早于《周易参同契》。因此,所谓“最早”之说的表达并不能成立。《周易参同契》之所以为后世所推崇,乃是在于它融大易、黄老、炉鼎为一体,论述内外丹原理,首次系统阐述了外丹理论关于药物、火候、器具等方面内容,这是现存《太清金液神丹经》等其他外丹论著所不可比拟的。因此,可以称其为“世界现存最古的炼丹理论著作”[12],这样的表述才符合实际。

论述服石的来历时,教材中写道:“在炼丹术发展过程中,还出现了一种服石的倾向。”(第3段第1行)[2]《史记·卷一百五·扁鹊仓公列传》载:“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13]可见,战国至西汉初,医家已经在使用石药,并有“柔剂”“刚剂”两种类型。梁代陶弘景传《辅行诀》也收载了汉代《汤液经法》的石药方[14]。因此,战国末期至秦汉,“服石”是中医治疗各种病症十分成熟的手段之一。而炼丹术至东汉时代才成熟,并且当时的神仙术士主张服饵金液还丹。葛洪撰《抱朴子内篇》指出以“金液还丹为大要”[15]。由此可知,早已成熟的“服石”并非“在炼丹术发展过程中”而“出现”的。

文字表达不够严谨或无依据

论葛洪撰《抱朴子内篇》及篇中内容,教材中写道:“葛洪在继承前人炼丹理论和总结当代炼丹经验的基础上,著成《抱朴子》。其中内篇20卷,包括‘金丹’‘仙药’‘黄白’3卷,专述炼丹。”(第2段第1~2行)[2]笔者按:《抱朴子》有内外篇,《内篇》“言黄白之事”,《外篇》“言人间得失,世事臧否,属儒家”,故“《抱朴子》”当作“《抱朴子内篇》”,方与前后文相符。前引三篇之中“金丹”述金液还丹源流、要旨及诸丹炼制、服饵法,“黄白”述服金银液要旨及其造作、服饵法,而“仙药”主要篇幅则系论述诸灵芝、草木药、石药等服食药物,只用很少篇幅介绍几种金石丹方,因而并非“专述炼丹”,可改为“均涉及外丹黄白术”。

论“太一神精丹”的功能,教材中写道:“外用可以杀虫、提毒、拔脓,促进伤口的愈合。”(第1段第3行)[2]而事实上,《备急千金要方·卷第十二·太一神精丹》原文主要是论述太一神精丹内服的功效,并无前引四种外用功效的表述。实际上,炉火丹药用于外科自明代中期时才盛行,前引四种外用功效应该系明清时常用外科临床丹药之功效表述。又论述部分外丹方的临床应用,如说“这一时期炼制的轻粉、红升丹、白降丹等化学药物至今为中医外科所常用”(第2段第1~2行)[2]。“这一时期”接前文,明显指前述的晋唐时代,然而晋唐时代除了出现过“轻粉”的丹药,并无“红升丹”或“白降丹”的丹药,这两个是到明清时代才有的丹药,教材中的表述显得很不严谨。实际上“白降丹”首见于清初蒋示吉撰的《医宗说约》(1663年,外科卷之五)“疮疡外治法”之“白降丹”条,又“红升丹”条并指出:“疡医若无白、升二丹,决难立刻取效。”[16]

教材中论述孙氏炼丹地点时,称:“孙思邈于大业年间(605—618年)在蜀中峨眉山炼制的。”而实际上,《备急千金要方·卷第十二·太一神精丹》中关于合丹的原文记载为“遂于蜀县魏家合成一釜”[17]455,原文并没有“峨眉山”中炼制的说法,教材所论显然无中生有。

尚有引文文字出错、用词搭配不当的问题。如引用《周易参同契》文,谓“黄牙为根”[2](倒数第2段第5行),查《道藏》所载各家原文均作“芽”。又如,“服石不仅不能‘延年益寿’‘点石成金’‘羽化登仙’”(第3段第4行)[2]。其中,“点石成金”与“服石”不搭配,宜删除。

另外,教材中“五石散”(又名寒石散,或寒食散)的处方主药为“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2]之说值得慎重考虑。本方系从《千金翼方》“五石更生散”析出,余嘉锡作《寒食散考》“药方名品加减第四”考释了自汉末《金匮要略》所载至唐初《千金翼方》该方组成之加减变化[18]。然而,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十四·解五石毒第三》论“五石”时道:“宁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大大猛毒,不可不慎也。有识者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17]839因此,有学者指出,自《千金翼方》辑出孙思邈认为“即须焚之”之方,必然不是原方,而是经过改进较为安全的方子。现代化学史家王奎克认为,今传五种石药中并无剧毒药,服食后并不能产生传说中的“神效”,因此其中应该有“礜石”,即“今之砷黄铁矿(FeAsS),又名毒砂,是一种砷矿物”。又进一步指出,“正因为方子里常有礜石,由于砷的作用,五石散才具有使古人极感兴趣的疗效,同时具有使吃它的人慢性中毒甚至死亡的毒性”[19]。王奎克之说颇与外丹著作所论相符,如《九转流珠神仙九丹经》载“五石者,水银外雄黄、雌黄、曾青、礜石、磁石”[20]。隋代苏玄郎撰,唐代楚泽先生改编的《太清石壁记》载“五石丹方”含“丹砂、磁石、曾青、雄黄、礜石”[9]676,以前五石分别象太阳荧惑、太阴辰星、少阳岁星、后土镇星、少阴太白五星之精,认为服五星之精能使人长生不死。迄至清末,尚有人服食砒石以助阳气,凝一堂集《汇编验方类要·卷二》载“服砒法”道“食之少嗣奈寒暑”(中国中医科学院图书馆藏抄本)。因而,使用礜石不仅有外丹服食历史渊源,亦有现代化学分析依据,故认为五石散方较为合理处方应是石钟乳、礜石、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

总之,作为培养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学生的《中国医学史》通用教材,其内容的撰写应该十分严谨,尤其尊重史实,论述客观,并且文字准确,若存在失误,则有损其权威性。有鉴于新世纪《中国医学史》教材已经在教学实践中应用多年,虽经四次改版,仍然出现了一些硬伤或不足之处,故冒昧于此提出,以供相关专家参考及重印或再版时订正。

附注:本文刊发前《中国医学史》第十一版(即新世纪第五版)已于2021年6月出版,而本文所论及的主要内容仍未得到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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