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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湿热病篇》浅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中医治疗*

2022-11-28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上海200032

中医文献杂志 2022年1期
关键词:口渴胸闷肺炎

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上海,200032) 李 慧 陆 巍 曹 敏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COVID- 19),属于中医“疫”病范畴。大多数专家认为,本病病因是感受“疫疠之气”,病机为“湿、热、毒、瘀、虚”[1]相互搏结而发病,“湿毒”是主要的病理基础[2]。本病的发生、发展及传变与湿热之邪消长变化密切相关,因此我们可以从薛生白《湿热病篇》来分析新冠肺炎的病因病机,疾病传变以及中医的辨治。

病因病机及感邪途径

薛氏在《湿热病篇》明确提出了湿热病发病之因,具体是:“太阴内伤,湿饮停聚,客邪再至,内外相引,发为湿热。”根据薛氏论点,结合此次疫情,认为新冠肺炎发病离不开内外二因。外因,即湿热外邪,这主要与地域及气候环境有关。其一,武汉偏于南方,地处内陆,长江汉江交汇于此,加之常年高温多雨,湿热二邪并重,为湿热病形成提供了良好的外在条件[3]。其二,2019年乙亥之年,12月为岁末之终,主气太阳寒水,客气少阳相火[4]。然此时节应寒反暖,加之阴雨绵绵,湿邪益重热邪渐生,导致湿热邪气横生。《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载:“终之气,畏火司令,阳乃大化,蛰虫出见,流水不冰,地气大发,草乃生,人乃舒,其病温厉。”内伤之因我们认为主要有二:饮食不节,湿热内生;脾胃虚弱,正气不足。《素问·宝命全形论》云:“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人食五谷,必损脾胃,又武汉嗜食辛辣,损脾伤胃更甚,湿热内生,易成湿热体质。《黄帝内经》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气虚多以脾气虚为主,脾为太阴之土,临床发现老年、孕妇、儿童、体弱多病或基础疾病较多者容易发病,同时病情发展迅速。因此,本病发病的关键病机在脾胃内伤致水液输布失常,湿浊内生,再感外湿而相引发病。

新冠肺炎的病位在肺脾。薛氏言“湿热病属阳明太阴经者居多”。根据仲景六经辨证学说,肺脾归于太阴,胃大肠归于阳明,即湿热病病位也在肺脾,因此新冠肺炎临证多以阳明太阴经证多见,如“恶寒发热”“胸闷”“四肢倦怠”“肌肉烦疼”等。薛氏在总纲中还提出了湿热病的发病途径,其曰:“湿热之邪从表伤者十之一二,由口鼻入者十之八九……故多阳明、太阴受病……邪由上受,直趋中道,故病多归膜原。”可见湿热病感邪有三,从口鼻入,从表伤,或直入中焦膜原,这与新冠肺炎从呼吸道及接触传播感染途径相似。

临床分期治疗

薛氏言湿热病乃内外二因而起,脾胃内伤乃病机关键。《湿热病篇》开篇即言:“湿热证,始恶寒,后但热不寒,汗出胸痞,舌白,口渴不引饮。”此乃湿热证初期典型症状。湿热之邪从口鼻而入,肺卫首当其冲,肺卫不固,可见恶寒、汗出等卫表不和之症;表证未解,入里化热,或病邪直入中焦,恶寒之象不显。湿性重浊黏滞,阻遏气机,清阳不升,可见胸痞,舌白腻;热易耗气伤津,津液不升,则口渴;湿则水饮内留而不渴饮。湿热病表证初期可见恶寒发热,疾病入里以发热为主,汗出、胸闷及口渴等症,此与新冠肺炎初期及中期症状相一致。故而可根据湿热病由表入里的传变方式来分析新冠肺炎的中医治疗。

1.湿热伤表,留恋三焦,宜芳香宣透

薛氏认为,湿热首犯肺卫之表,结合自身禀赋又可分为虚实二种,其曰:“中气实则病在阳明,中气虚则病在太阴。”中气虚则以“湿热证,恶寒无汗,身重头痛”,中气实则“湿热证,恶寒发热,身重关节疼痛”。虚实表证除可见恶寒之外,均兼有头痛身重等湿困脾胃之象。虚实二证实际上也是湿邪逐步化热的过程,湿未化热,卫阳被遏,则无汗;湿已化热,湿热交蒸,则有汗。此次新冠肺炎普通型表现为畏寒、乏力、肌肉酸痛、干咳少痰、便溏,伴或不伴发热,或仅表现为低热,影像学检查可见肺炎表现[5],临床上根据湿邪变化过程选用藿朴夏苓汤、银翘散、荆防败毒散、麻杏石甘汤[6]等方剂,然总体不离“芳香化湿、宣肺透表”的宗旨。薛生白在表证初期也主张以“藿香、苍术”等辛温芳香化湿之品为主,虚证加“薄荷、牛蒡”宣透卫表,实证在“宣上”基础上加“滑石、荷叶”等清热淡渗利湿之药。

此期乃疾病初期,也是诊治关键时期。邪气未盛,正气未虚,病情随时有传入气分趋势,因此“祛邪为第一要义”。临床用药以芳香轻宣之品为主,化湿不忘疏表,可早期截断病势,防止卫表湿热之邪深陷。同时兼顾脾胃,根据病情考虑是否需扶正,将病邪消灭于萌芽之中,扭转病情则可邪去正安。

2.湿热伏于中焦,阻遏膜原,宜辟秽化浊

湿热之邪由表入里,由卫分入气分,由上焦入中焦,患者常见反复高热、咳痰色黄、胸闷喘促、便溏,心烦气短,黄腻苔或白厚腻苔。营卫交争,则见高热反复;湿热相合,故可见胸闷喘促、便溏、心烦气短,黄腻苔等一派秽浊之候。《湿热病篇》言:“湿热证,寒热如疟,湿热阻遏膜原。”新冠肺炎普通型也以发热及呼吸道症状为主要表现,伴有不同程度的咳黄痰、胸闷、便秘等症状,胸部CT肺炎情况逐步加重,多以达原饮、宣白承气汤、麻杏石甘汤[6]等清热泻火解毒之法治疗。薛氏认为,反复高热邪伏膜原,常以达原饮宣透膜原,辟秽化浊。湿热二邪在病情变化中孰轻孰重,应临证权衡。若“舌遍体白,口渴,湿滞阳明,宜用辛开”,切莫辛泄太过而化热。若“舌根白,舌尖红,湿渐化热,余湿犹滞”,宜辛泄佐清热,存阳明之阴液。湿热证日久太阴湿盛而便溏多见,予猪苓、茯苓、滑石等“独以分利为治”。

膜原乃阳明半表半里,也是湿热病从气分向血分的过渡阶段,向内可内陷心营,向外可转出至气分,此期乃治疗之关键。邪热亢盛,正气未虚,仍以祛邪为主。此期用药与卫表气分期不同,病情发展迅速,湿热并重,热重于湿,应当祛湿化热,因此以清热化湿药物为主,清泄皮里皮外及肠道湿热,截断病情,防止向危重发展,同时根据病情随时扶正。此期热象明显,祛邪同时兼顾护津液,防止热邪灼伤津液。

3.湿热化燥,内陷营血,宜凉血开窍

卫分湿热之邪未解,温热化燥,破入营血,内陷心包,甚则出现痉厥。可见高热烦躁,神昏谵语,呼吸困难,口唇紫绀,斑疹隐隐,汗出肢冷,舌绛紫暗,苔黄燥或腻,脉沉细欲绝。《湿热病篇》言:“壮热口渴,舌黄或焦红,发痉,神昏谵语或笑,邪灼心包,营血已耗。”此乃热极化燥,逼入营阴,热闭心包,以犀角、生地、羚羊角、钩藤、至宝丹、鲜菖蒲等药凉营开窍,息风止痉。若见“壮热烦渴,舌焦红或缩。斑疹,胸痞,自利,神昏痉厥”,乃湿热化燥,热邪充斥气血三焦,在凉血开窍基础上,佐以紫草、银花、生地、玄参清热养阴之品,以“存一分阴液,多一分生机”。营分病邪不解,传入血分,可见“上下失血或汗血”,乃热盛动血,破血妄行,予以犀角地黄汤清热凉血,活血化瘀。新冠肺炎危重期除了上述热入营血,邪陷心包的症状外,伴有咳黄痰,大便不畅,甚则四肢抽搐,肺部体征可见两肺满布湿啰音,影像学检查可见肺实变、斑片等,此时还可选用安宫牛黄丸、苏合香丸、参附注射液、血必净注射液[6]等清营凉血,醒神开窍。

此期乃疾病危重期,病情多凶险,湿热病邪由营分入血分,易产生多种变证、坏证。热盛伤阴,热灼营血,因此治疗上不宜再用清湿热、宣发透表等药物,应以凉血开窍为主,清营热、护营阴、和营血并重[7],祛邪同时兼顾扶正,治疗得当仍可转入气分,截断病势,否则陷入血分。血分治疗上既要荡涤血分热毒,又要分消瘀热防止出血,保护各个脏腑,既病防变。

4.湿热已清,耗气伤津,宜益气养阴

疾病治疗后逐步好转,病邪已去,但正气亏虚,此期乃疾病恢复期。湿热之邪易耗气伤阴:卫气虚则腠理开,易汗出;脾气虚则四肢不荣,易乏力;肺气虚则呼吸不畅,易气促;阴虚则津液不足,易口干。如薛氏所言“湿热伤气,四肢困倦,精神减少,身热气高,心烦溺黄,口渴自汗,脉虚”,应以“东垣之清暑益气汤”益气、健脾、固表、养阴、生津。新冠肺炎后期,亦会出现口干、轻度少量咳痰,倦怠乏力、纳差、便溏等,在薛氏的益气养阴的基础上,根据病情临床上多联合二陈汤或参苓白术汤[6]等益气健脾。此期治疗,因邪已去,正已虚,故扶正作为最关键治疗手段,即益气养阴,并根据证候调整用药。

薛氏言:“病在二经之表者,多兼少阳三焦,病在二经之里者,每兼厥阴风木。”因此可知湿热病虽以太阴阳明为主,但仍波及少阳厥阴,由脾胃湿热内盛,充斥三焦,窜及肝胆及心包经,可见“耳聋、干呕、发痉、发厥”等变证。治疗上也随证变化,湿热挟风者,宜祛风胜湿为主;湿热致阳明实热者,宜清热泄热为主;热盛伤津者,宜滋阴生津为主;肝风上逆者,宜养阴息风为主;胃阴亏耗者,宜滋养胃津为主;痰热内阻者,宜化痰和胃为主。

薛氏亦言:“湿热两分,其病轻而缓,湿热两合,其病重而速。”因此在疾病治疗过程中,不仅要区分病情病位,又要分清疾病虚实变化。外感内伤孰多孰少,湿热二邪孰轻孰重,临证权衡,早期驱逐病邪,在病变转化的关键点早期预防,截断扭转,转危为安。

病案举例

患者张某,男,70岁,退休职工。因“反复发热乏力3天,加重伴气促1天”于2020年2月18日就诊。患者2月15日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发热恶寒,体温 38.1 ℃,伴有恶寒,头痛,乏力,偶有干咳,无恶心呕吐,无腹痛腹泻,无鼻塞流涕,自行服用解热镇痛药后未见明显好转。因体温反复,乏力明显,胸闷气促,动则明显,遂至当地医院就诊。查血常规:WBC 4.62×109/L,中性粒细胞百分比36.7%,淋巴细胞百分比47.3%,单核细胞百分比13.2%,嗜碱性粒细胞0.9%,C反应蛋白(CRP)5.7 mg/L,2019-nCoV-RNA阳性。胸部CT示:两肺可见多发斑片状磨玻璃感染灶,考虑病毒性肺炎。予以莫西沙星、甲强龙、阿比朵尔等治疗。既往有慢性支气管病史多年,否认其他内科疾病史。有吸烟史50年余,否认其他不良嗜好史。患者确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暂停莫西沙星、甲强龙、阿比朵尔治疗,并予以中药治疗。

一诊:2020年2月19日。神清,精神萎,刻下体温37.9 ℃,体温间断反复,在36.8~38.2 ℃之间,恶寒,头痛,乏力,胸闷气促,干咳少痰,口渴不欲饮,胃纳不佳,尿可,大便日行一二次,色黄,欠成形,黏滞不爽,夜寐欠安。舌淡红,苔薄黄腻,边有齿痕,脉滑数。辨证:湿热之邪侵犯卫表,予以疏风宣透,芳香化湿,以藿朴夏苓汤加减。处方:藿香15 g,厚朴12 g,半夏12 g,茯苓12 g,猪苓12 g,杏仁9 g,生薏苡仁15 g,蔻仁3 g,陈皮12 g,淡豆豉9 g,荆芥12 g,防风12 g。3剂,每日1剂,水煎300 mL,早晚餐后温服。

二诊:2020年2月22日。刻下体温38.5 ℃,近3日体温波动在37.9~38.6 ℃,发热,胸闷气促明显,咳嗽咳痰,痰色黄,质黏,心烦,无恶寒,口渴欲饮,胃纳不佳,大便两日未解,夜寐不安。舌红,边有齿痕,苔黄腻,根厚黄腻,脉滑数。辨证:湿热之邪入里化热,伏于中焦,阻遏膜原,予以清热化湿,辟秽化浊,以达原饮加减。处方:槟榔9 g,厚朴12 g,苍术12 g,陈皮12 g,半夏12 g,藿香15 g,佩兰15 g,柴胡12 g,黄芩12 g,草果12 g,浙贝母15 g,知母9 g,滑石15 g,甘草9 g。3剂,每日1剂,水煎300 mL,早晚餐后温服。

三诊:2020年2月25日。体温36.9 ℃,昨日至今晨无发热,无明显咳嗽咳痰,长时间行走后稍有气促,胸闷心慌不明显,乏力,易汗出,口干欲饮水,胃纳尚可,尿可,大便色黄,成形,日行一次,夜寐安。舌淡红,边有齿痕,苔薄白,脉细。 辨证:湿热之邪已解,气阴两虚证,予以益气生津,清暑益气汤加减。处方:炙黄芪15 g,人参9 g,白术12 g,泽泻9 g,麦冬15 g,陈皮12 g,当归12 g,五味子9 g,防风9 g,炙甘草9 g。5剂,每日1剂,水煎300 mL,早晚餐后温服。

2020年2月27日行第一次核酸检测为阴性。胸部CT示:左下肺外带可见少量感染灶,比较前片,病灶明显吸收。2020年2月29日行第二次核酸检测阴性,择期出院。

按:初诊根据患者实验室检查新冠肺炎诊断毋庸置疑。结合症状、体征及舌脉,考虑为湿热侵犯卫表证。据患者前期症状,病邪在上焦卫表而入,留恋于肺,湿重于热,热象不显。湿邪逐步化热,初诊时根据症状可见湿邪热化,但病邪仍在卫表。湿热之邪侵犯卫表,则见恶寒发热。湿土与脾胃同类相召,湿邪困脾,脾阳不振,运化无权,水湿停聚,则见四肢乏力,胃纳不佳。湿为有形之邪,阻滞气机,则见胸闷等。湿邪逐步化热,湿重于热,可见口渴不欲饮,薄黄腻苔等。遵照薛氏《湿热病篇》中邪在卫表,以芳香宣透为主。方中藿香辛温散寒化湿,厚朴理气化浊,半夏健脾燥湿,三者合用,化湿兼顾健脾,健脾不忘疏表。杏仁宣上焦肺气,蔻仁畅中焦脾气,薏苡仁淡渗利湿,湿热从下焦而走,此三仁合用,分消三焦,共为臣药。茯苓、陈皮健脾化湿,荆芥、防风祛风解表,佐以淡豆豉化湿清热,诸药共奏“解表、宣上、畅中、渗下”,调节三焦气机。

二诊时可见表邪未解,湿热之邪由表入里,传入中焦,湿邪郁而化热,伏于中焦,膜原被遏。黄痰、口渴、心烦,便秘、舌红、黄腻苔等热甚里证之象逐步明显。遵照薛氏《湿热病篇》中遏阻膜原证治,予达原饮。诸药合用,清热半表半里之湿热,兼以健脾扶正。

三诊时以乏力,汗出,口干为主要症状,结合舌脉,于薛氏《湿热病篇》中湿热伤气伤阴所言症状相似,齿痕舌,薄白苔亦为佐证,以清暑益气汤治之。全方以益气健脾、培补元气为重,辅以养阴生津,体现“补而不峻,温而不火,滋而不腻”。

新冠肺炎作为新发传染病,目前对于该病认识有一定局限性。以中医因时、因地、因人制宜为依据,发现新冠肺炎与湿热病关系密切。以《湿热病篇》为基础,将新冠肺炎与湿热病相结合,通过病因、病位病机、传变转归及辨证治疗进行分析,对本病有一个全面的认识。通过对中医药早期干预,及早改善临床症状,并将中医与现代医学相结合,有助于提高我国防治新冠肺炎的能力和水平,为维护国家公共卫生安全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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