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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媒技术的时间社会学考察:属性、动因与文明

2022-11-28潘天波

关键词:节律文明消费

潘天波

(1.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119;2.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9)

一、引 言

在研究维度上,学界对微媒①考察不仅需要从现象与文化的主体视角②予以传播学关注,还要从技术与时间维度作深入地哲学考察。毋庸置疑,微媒是虚拟技术的产物,微媒技术正在或已经改变了人类时间消费的节律、结构与模式。抑或说,微媒已然贯穿了“后现代的文化逻辑和精神”[1],并逼近日常生活状态的每一个时间节点。因此,微媒的哲学考察应当不轻易排除技术和时间两个重要变量。实际上,技术和时间从来就是时间社会学③研究的重要变量。换言之,“技术—时间问题”[2](P33)应当被纳入微媒的时间社会学研究视域,或能作为传播学前沿问题展开系统考察。

作为一种时间社会学命题,“技术—时间问题”研究并没有多长历史。19世纪,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在《资本论》中谈及“技术—时间问题”[3],主要基于“劳动—技术—时间”三大变量阐释人的异化与解放问题,指出劳动者只有通过技术才能获得时间的主动权。欧洲哲学家们对“技术—时间问题”的研究较早见于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编著的《技术与时间:爱比米修斯的过失》[4],该书集中展现西蒙栋(Simondon)、卢梭(Rousseau)、马克思等哲学家对人在“技术与时间”中本质存在的深刻反思。伴随20世纪科学通信技术的迅速发展,全球哲学家开始频繁地思考技术与时间的复杂性关系。譬如在吉登斯(Giddens)那里,他所关注的“时空延伸”意为交通和通信技术的发展极大地拉长了全球社会关系的距离;卡斯特尔(Castells)也认为,信息技术导致“无时间限制的时间”[5](P114)诞生,它是推动现代社会转型的重要力量。“泰勒主义”学派始终坚信,时间是重构身体的力量,技术是“结束时间的设备”[5](P165)。近年来,中国已有部分学者展开“媒介使用对人的生活时间的重构”研究,或基于“时间—空间—行为—关系—心理”五维视角展开深入讨论,但上述论题④多聚焦媒介本身对日常时间或空间行为的建构研究,暂未涉及微媒在“技术—时间问题”上的哲学考察,这无疑不利于微媒技术向时间社会学研究迈进。

在接下来的讨论中,本文拟以微媒技术为研究对象,基于一种时间社会学理论视角,聚焦“技术—时间问题”的学术变量,较为系统地对微媒技术的时间动机和社会文明意义展开哲学维度上的解析,试图探讨微媒技术的时间社会学属性、生成动因、文明意义以及发展中的时间消费悖论,并兼及未来微媒技术的发展趋势及其连带的价值逆向,进而为微媒技术发展提供未来可期的理论发展视野,也期望为当代微媒技术以及虚拟消费提供批判性策略。

二、微媒技术的时间化社会属性

在时间维度,微媒技术的属性内涵正在朝向时间社会学迈进,并日益表现出微媒技术在时间的社会化建构中的功能与作用,尤其表现在改变虚拟时间消费行为中的价值。

(一)媒介技术改变时间

在人类历史上,技术从来就是改变时间形状、节律与结构的重要推动要素。在史前社会,人类通过陶画、岩画等艺术媒介去描绘太阳,并通过手工技术手段记录、模仿和再造他们感知的时间模样,进而留住了史前时间文明。后来在农业社会,人们通过耕种、收割、冬藏等具有时间节律的劳动方式,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并借助铁犁技术、鼓风技术和印刷技术实现对社会时间的管理与控制。直至工业社会,现代人借助钢铁技术、电话技术、蒸汽技术等又改变了农业社会的时间模型与结构,实现了时间在空间上的记忆、存储与移动的可能,并通过铁路、电报等技术改变或消除了地方时间消费模式。实际上,“早期的时间是地方性的,其影响也是局部的,但随着更大范围网络的建立,时间也变得需要相互协调。”[5](P113)于是,在虚拟社会,虚拟技术打破了时间永恒性和空间的不可移动性,迅速地实现了虚拟技术改变时间的形状、节律与结构。人们在虚拟空间,时间消费不再是地方性的,而是日益变得在更大范围内相互协调。或者说,人们不再使用地方性时间。然而,“真正促进标准时间的重要性超越地方时间的,是铁路交通的发展。铁路的便捷与迅速使得人们能更即时地从一个地区到达另一个地区,使得人们意识到地区与地区之间的时间原来是不一样的。”[6](P59)换言之,作为媒介的铁路沟通并改变了各地的地方时间。

(二)微媒技术建构了虚拟时间

在虚拟技术背景下,微媒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诸如微信、微博、视频号、抖音、小红书等微媒越来越成为日常生活中最为活跃的要素,它们迅速地挤占了日常生活时间、工作时间以及其他一切社会时间。或者说,虚拟时间已然在挤占大量的社会时间,它们日益在私人交往、公共活动、贸易平台、教师教育、政治选举、银行交易、学术研究等诸多方面展示出前所未有的社会建构能量。在过去,“电报不仅是一个国家内部的网络体系,而且是国际性的网路体系,它将国与国之间的电报网路连接在一起,就像环绕世界的腰带。可以说,是电报引入了新的全球时间。”[6](P59)如今,微媒不仅是个人连接他人的网络体系,而且还是全球性的网络体系,它将全球之间的时间消费协同起来,就像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覆盖在地球上。因此,微媒技术建构了虚拟时间,时刻影响、干预和制约人类的一切社交活动、劳动方式、工作节律和生活模式。

(三)微媒技术的时间化社会偏向

在虚拟社会,人们似乎一刻也不会离开微媒技术以及虚拟时间,只要有网络的空间,虚拟时间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随处可见。微媒技术正在改变人们的日常时间消费模式与结构,虚拟时间的社会化建构行为、过程及其文化影响正在突显,以至于生成了前所未有的虚拟时间文化意义。在行为建构层面,虚拟时间正在改变全球人类行为方式、模型与维度,制约或控制人们的时间消费偏向与选择,并能预测与引领人们的虚拟时间消费的内容;在行为过程上,虚拟时间参与虚拟网名的行为全过程,建构或生成出虚拟市场的消费模式与路径,为全球人类的时间消费提供便捷与利益;在文化影响层面,虚拟时间的消费模式正在改变人们的时间观与消费时尚,并由此正在形成虚拟美学与虚拟符号学的时间消费文化。

显然,“时间、地点和空间之间关系的根本性变化,是与传播方式由纸质传播到电子传播的变化过程相一致的。”[6](P60)微媒技术正在或已经改变了虚拟时代的时间消费结构与模式,加速了时间社会学意义上的文化发展与文明生成进程,虚拟时间越来越成为社会发展的重要变量。微媒技术特有的时间属性和技术力量正在改变人类的时间文明属性,并积极表现出时间化社会建构偏向。

三、微媒技术生成的时间动因及其样态

从时间社会学视角看,微媒技术生成的时间动机是什么?换言之,微媒技术为什么要改变时间的模样、节律与结构,进而生成或建构了虚拟时间?微媒技术对时间展开的挑战又能改变什么?这些问题关系到“技术—时间问题”的基础性理论,对此思考和辨析或能洞察微媒技术生成的基本动因,也能窥见微媒技术生成的虚拟时间样态。

(一)时间的固有属性

1.时间短暂性。人类的最大麻烦是时间的短暂。由此带来了人们对“时间永恒”的追求,并为此奋斗、痛苦与喜悦。宇宙时间的短暂性所带来的恐慌至少有以下三端:一是时间记忆无法永远保存;二是时间图像的历史性无法再现;三是时间流逝的不可支配性。为此,人类通过技术手段或媒介试图改变时间固有的短暂性及其所带来的恐慌。诸如水能、火药、纸张、马车、火车、电话、电报等多种技术手段或媒介弥补了时间的短暂性缺憾。譬如水能技术能发电、灌溉、冶铁等,并在诸多生产或生活领域留住了时间。譬如至少电灯留住了聚会时间,灌溉留住了农民的耕作时间,冶铁留住了工人的劳动时间,否则很多诸如此类的时间被在等待、痛苦与想象中消逝。再譬如火药能改变战争时间,或加速战争结束进程,进而改变人类社会的生活进程与时间模样。换言之,技术手段或媒介能改变时间短暂性的结构固有属性。

2.时间节律性。宇宙时间是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的,它在悄无声息地流逝与运动。人们根据自己的身体以及行为的习惯,试图给宇宙时间一个节律性天文想象及其表象的界定,进而逐渐形成自然宇宙的早晨、中午和晚上的节律,也包括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的节律,当然还包括一切能规定的历史时间、现在时间和未来时间的划分。作息时间、劳动时间、睡眠时间、娱乐时间、休闲时间、科研时间等时间段或有节律性的时间被区分出来,宇宙时间和人类生活时间在节律上达到高度协同。节律性可谓是人类的“生命之根和形式之源”[7](P83),但人类并不满足于此的“定时的社会生活”[2](P125)和“受控的社会时间”[2](P131)。或者说,时间的节律性或适应了人类身体及其行为的需要,但不能满足人类对时间的占有及其从中获得的时间节律之外的自由、惊喜与思想。于是,这种时间节律性被技术手段或媒介改变了,并由此满足人们对时间节律性生产与生活的需要。譬如人类需要在寒冷的冬天获得春天和夏天才能获得的蔬菜、果实与粮食,为此温室技术诞生了,人们在接受反季节性日常消费粮食的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时间节律之外的喜悦与智慧。

3.时间线性。在虚拟社会之前,时间是空间中若干节点排列而形成的线性之维。线性生活、学习与工作,是物理时间范围内的基本规定,这种线性时间消费的好处在于能迫使人们有节律的生活、学习与工作,但其带来的弱点是对线性时间消费模式的一成不变而产生厌倦和枯燥心理,由此带来了时间消费水平下降。譬如在没有电灯技术或电话技术之前,人类的交往时间消费或只局限在日常时间的有限节点上,或最多在白天或局部产生交往时间,无法实现黑夜与全球交往的多点多维结构的时间消费。或者说,人们需要时间的互联协调,并在任意空间随时展开时间消费。

应当说,时间的固有属性为微媒技术生发提供了“理由”或“空间”。或者说,人们对时间的短暂性、节律性和线性的发展已经产生某种程度的厌倦与反感。于是,微媒技术已然发起对时间固有属性的挑战或革命。

(二)微媒技术对时间固有属性的挑战

1.延长时间。微媒技术的革命或首先在时间短暂性领域展开,并聚焦时间长度、时间宽度与时间限度的挑战。在长度上,拉长或延伸时间消费无疑是微媒技术的优势所在,即表现为对“同时性和延伸的时段”[7](P196)优势的渴望。具体而言,人们通过虚拟媒介可以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上完成长时间的消费任务,并能延伸时间的消费空间。譬如我们可以借助手机阅览Web of Science上所要阅览的文件,并借助VOSviewer等数据分析系统展开快速图谱解析,探究某一领域知识前沿和动态。该学术时间消费完全可以借助在非学术空间完成,如在火车、飞机,甚至在厨房里也能完成。分析的结果被用于学术空间的时间消费之后,无疑拉长了学术空间中的时间消费,并提高了学术时间的消费水平。被延长的时间消费为时间文明的社会发展又提供了新的技术粒子,以至于影响人类文明发展水平或质量。因此,微媒技术在延长时间维度发挥了社会文明意义的功能与价值。

2.反时间节律。在虚拟社会,时间的节律性伦理与秩序越来越遭遇虚拟时间消费的挑战。因为,节律时间的伦常及其线性固有属性无法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社会生活需求。在节律性上,微媒技术无疑适应并对物理时间展开节律性挑战,并在时间的权限、极限和界限维度上发挥虚拟技术的时间建构作用。微信技术可以授权任何人在法律范围内随时公开自己的思想,并发布相关论文或推文。微信推文发布的时间节律是偶然的、任意的或即时的,并非需要在特定的时间节律中走向公众。在本质上,微媒技术对时间固有节律的挑战,是人类对宇宙时间的一次重大重构行为,旨在消费未来时间或潜在的时间,进而在任意空间中实现时间支配、转换与调控的自由与权力。譬如在春天完全可以先行消费冬天的时间,但是这无疑需要在春天里消费冬天的技术。显然,反时间节律或是人类对时间节律的一种厌倦或反抗。

3.曲线时间。长期以来,人们对直线时间的厌倦主要原因在于它的平行性、单点性和单向性固有属性,进而严重影响了人们日常时间消费的交叉性、多点性和多联性需求。微媒技术就此发挥了全球时间消费的网格化与交叉性价值,适应了全球“社会时间的互动结构”[2](P68)之需要。譬如发布一则微信(M1)可以被很多在全球不同空间的人(P1-N)“围观”,进而形成全球P1、P2、P3、P4、P5……PN的阅读体验或时间消费。如果P1转发微信M1,则又会形成全新的PM1-1、PM1-2、PM1-3、PM1-4、PM1-5……PM1-N的阅读体验和时间消费。如果PM1-1再转发或以此类推下去,M1所引发的全球“围观”与“被围观”的曲线消费圈层便诞生了。于是,越来越多的曲线消费轨迹出现,以至于全球在曲线时间的消费中获得交叉性、多点性和多联性的知识信息,进而满足了人们对时间协同与共享的消费追求。

实际上,微媒技术对时间固有属性的挑战所形成的直接产物就是虚拟时间,并由此形成全新的时间消费样态。

(三)虚拟时间的样态

1.平滑时间。在行为操作层面,虚拟时间消费主要依赖指尖在有技术性的单机屏幕上的平滑完成。因此,所谓“平滑时间”,即为“刷屏时间”。这种平滑时间构成了个人、集体和社会的重要消费时间,人们的日常时间消耗与计算法则完全来自于“指尖法则”,与之相应的视听意义、审美意义和经济意义也取决于指尖本身。或者说,手指尖的平滑时间及其技术被微媒解放出来了。显而易见的是,身体消费本身还是来自于身体技术的创新与发展。微媒技术极大地利用了手指尖、视听觉、触摸觉的功能及其组合的价值,极大地开发手、眼、耳等身体器官在微媒中的技术应用,进而无限延展了人们日常时间消费领域与模式。

2.节点时间。在交往层面,虚拟时间消费在多点、多联、多维模式下“即时而协同”的展开与推进,人们在此虚拟网络上“自由穿行”,并发生有千万个互联网交互节点。或说,虚拟时间的交互节点式消费,即为“节点时间”。节点时间消费不同于单点持续消费而形成的平行消费,它能随时随地浏览、阅读、发布、点评,进而实现“无节律式”时间消费,破解了传统限定性时间消费模式。同时,节点时间消费的功能性或好处还有利于节点与节点之间的相互协同、交叉和共处。因此,“时间技术的发展导致了时间间隔的进一步分化,将人类活动和越来越细微且精确的时间碎片和时间加速度联系在一起,从而使得人们无论是在主观上还是在客观上都体验到时间的紧迫性。随着时间技术的发展,时空日益产生分裂并相互制约,甚至到了泰勒主义中所说的通过时间重构身体动作的地步。”[5](P114-115)尽管有的节点时间所生成的意义或影响是短暂的,但真正有能量的节点消费是可以转发、转载的,即成为更多人的消费节点。于是,在朋友圈、行业圈、社会圈中形成所谓虚拟节点爆炸式的影响,诸如“网红”“网络大佬”“虚拟热搜”“虚拟头条”“热点新闻”“热点事件”等便迅速诞生,进而引起个体、集体和社会的持续关注,或影响事件本身的节点消费。

3.符号时间。在介质层面,虚拟时间在节点模式影响下,它所生成的曲线消费主要借助语言、语音、表情、视频等介质展开交流、对话与批判,即“借助隐喻进行认知”[7](P187)。除了人类一贯使用语言文字之外,更重要的是发挥了语音、表情和视频在日常时间消费中的作用。这类时间消费可称之为符号时间,即采用一看即懂的语言符号的方式阅读、表达与寓意,实现了“无差别时间消费”,避免了因不懂语言文字而造成的时间消费耗损或有歧视性时间消费现象出现。同时,表情化符号语言在微媒技术的进步中已然彰显人类在情感表达上的长处。因为,符号时间在表情时间消费上具有先天的优势,即突破了需要理解才能明白的语言文字的时间消费模式。这就是说,符号时间在民主性、情感性等方面实现了人类交往的新突破。

概言之,微媒技术出现的时间动因,即试图改变时间的固有属性,建构时间消费的新结构与新样态,进而逐渐形成有利于社会发展的新型时间文明。诸如平滑时间、节点时间和符号时间不仅表现为虚拟时间的新样态,还能展现虚拟时间的新消费模式,并彰显出具有时间文明的社会化潜质。

四、微媒技术的时间文明及其社会影响

在所有的文明形态上,时间文明应当被视为最能体现文明水平与质量的。因为,人类在认识时间、利用时间和消费时间模式上反映出人类的物质技术和精神水平。换言之,微媒技术突破时间的固有属性所展示出来的时间文明是社会文明的最好表征,它在建构文明层面产生深远的影响。

(一)时间文明

1.曲线文明。虚拟时间消费是非直线的,而是在众多的曲线交叉中实现时间运动,这种时间文明可以被称之为“曲线文明”。时间的曲线文明丰富了时间运动轨迹、弥合了时间消费的鸿沟、节约了时间成本和增加了时间力量。譬如微信技术打破了传统报纸时间消费的单线运动轨迹,实现了多点、多线、多联和多维的时间阅读,尤其是微信上所发布的视频、图像、表情等结束了传统报纸消费的文字鸿沟,人们在随时随地的消费微信文本,恰如其分地处理好了“私人—时间与公共—时间”[2](P68)的内在矛盾及其不可协同性。这无疑也结束了传统报纸阅读的专门时间,压缩了阅读时间,增加了全球曲线消费的协同阅读力量。实际上,“媒介的时空压缩进程和时间协同的影响相关”[6](P61)。因此,在微媒技术背景下,传统“单点单线”的时间消费一去不复返,“多点多联”或“多线多维”的时间消费已成为社会时尚。或者说,时间的曲线文明最大意义在于消除了时间消费单点单线的局限与不足。

2.圈层文明。虚拟时间的消费是在“围观”与“被围观”中展开的,若干人群或集体围观的时间消费便形成一种“话语圈”或“朋友圈”,这种由一定相对宽泛的共同话语圈所形成的文明可称之为“圈层文明”。微媒在“圈层文明”上具有强大的势力与功能,由此产生了相对松散的“虚拟共同体”或“文化圈层”。时间的圈层文明最大功能在于能实现两种时间消费:一种是“陌生的熟悉化时间消费”,即陌生人群也能实现共同聚焦某社会论题而发生时间消费,人群之间的陌生不影响讨论的价值与意向。譬如在腾讯会议室,不同的彼此不熟悉的人可以对某一已经形成或正在形成的公共事件展开批判与讨论,进而产生陌生的熟悉化时间消费群;另一种是“熟悉的陌生化时间消费”,即属于朋友圈或彼此熟悉的人群对某社会论题展开批判与讨论。譬如“家族群”或“师生群”或“单位群”在讨论中最终形成一致意见,或部分赞成,或部分反对的结论,进而产生熟悉的陌生化时间消费群。时间的圈层文明最大的意义在于弥合了时间消费的空间鸿沟。

3.休闲文明。在虚拟世界里充满了休闲时间及其文明。人们在疲倦中可以得到片刻消停,在无聊中可以得到某种慰藉,休闲体现出人类最高的文明状态。或者说,微媒的时间消费具有休闲文明的特色。一方面人们在休闲中消费日常时间,进而获得休闲消费的享受与安慰;另一方面微媒又使人们在休闲时间消费中失去了休闲时间。因为,微媒的时间文明无疑能消耗人们的休闲时间,以至于人们发出“时间去哪儿”的疑问。但微媒又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休闲时间,即能在更短的时间内阅读微信推文,这比传统报纸阅读所消耗的时间要短的多,却收获了同样的时间效果。至于微媒的时间消费又占据或控制了人们大量的休闲时间,那是人类对美的贪婪所致而放弃了大量的休闲时间。相对于传统媒介阅读或时间消费,虚拟媒介的时间消费或为人类节约了大量的时间,进而能提供很多的休闲活动。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文明程度往往取决于这个社会的休闲消费程度。因为,休闲意味着从空间劳动中解放,或意味着已经获得自由的时间文明,时空的解放或自由也就意味着社会文明的到来或正在到来。

4.符号文明。符号文明本身由虚拟符号的无差别性时间消费决定。也就是说,虚拟媒介技术消除了歧视性时间消费,实现了平等或无差别时间消费模式,弥合了人类交往、发表批判的语言鸿沟或技术鸿沟。显而易见的是,这是一种时间文明的进步与发展,是人类社会在媒介技术领域方面的重大突破。当然,对于使用微媒的群体而言,还存在部分的时间消费不平等现象,这是在短时间内难以解决的。诸如对于暂时不能使用新技术手段的微媒群体,微媒的时间消费还存在一定发展空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微媒技术应当能克服目前符号文明中存在的部分问题。譬如盲人新媒介、老人新媒介、儿童智能新媒介等时间消费终端正在受到重视,而不断出现新产品问世,这显示出微媒技术正在消除歧视性时间消费模式。或者说,时间的符号文明最大意义在于消除了时间消费的语言鸿沟以及歧视性问题。

实际上,曲线文明、圈层文明、休闲文明和符号文明或是微媒技术的“非意图结果”[8](P103),微媒技术的真正意图是为了对时间力量、时间成本和时间意义的追求,并在社会文明的深处改变着人类的技术发展和时间消费。

(二)社会影响

1.时间力量。微媒技术无疑给日常消费带来巨大的时间力量。虚拟时间已经越来越显示出它是社会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如虚拟市场、虚拟课堂、虚拟遗产、虚拟展示、虚拟现场等虚拟时间消费,已然显示出交易时间、教学时间、管理时间、传播时间、展览时间、直播时间上的前所未有的时间力量。以至于很多人怀疑实体银行、实体学校、实体遗产、实体产品、实体空间等在多大程度上能发挥怎样的价值与功能。同时,社会上出现“指尖经济”“手上银行”“口袋学校”“虚拟博物馆”等虚拟时间消费体,正在日益发挥巨大的虚拟时间消费力量。显然,“时间观与社会结构”是一对彼此影响的范畴。因为,微媒技术正在或已经改变了人们的时间观,而时间观又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社会结构及其行为方式。

2.时间成本。在微媒技术的引领下,虚拟劳动、工作、学习以及消费无疑压缩了时间成本,大大减少了时间消耗,弥合了时间节律和空间协同的鸿沟。诸如网上购物、在线借阅图书、在线预约医生、在线视频对话等毫无疑问地减少了时间消费成本以及因距离而产生的身心劳顿与疲倦。或者说微媒技术为社会的时间消费提供了压缩时间成本和提高时间效率的工具,为社会发展提供了时间成本意义上的支撑。这在虚拟社会的工厂、超市、银行、机场、学校等诸多空间已经显示出虚拟时间消费的巨大威力,以至于时间成本的压缩导致裁员、下岗或再就业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3.时间意义。在虚拟空间中,人们的时间消费所产生的时间意义是传统社会空间中的时间消费无法比拟的,“工作—时间的强化”[2](P137)是微媒技术的最大功臣。在这里,虚拟消费的时间意义生成除了现实空间中包括环境、温度、光线等影响要素之外,更多的是由虚拟空间的美化、网速、多媒体等虚拟要素决定的。人们在虚拟空间中的时间意义变得更加务实、简洁和高效,或将私人时间、集体时间和社会时间在虚拟媒介上达到某种程度上的优化组合与共享展示。在诸多生活领域,工作与时间的协同意义正在显现出前所未有的能量。譬如在雨课堂里已然可以实现学校工作者与学生的虚拟教育,其时间的协调性已然在向教育模式、学校空间以及学校制度发出挑战,教材、教师和教学中的时间消费结构与模式或将发生突变。

简言之,微媒技术带来了人类时间消费的新模式,建构与形成了虚拟社会特有的曲线文明、圈层文明、休闲文明和符号文明,彰显出虚拟时间的力量,压缩了时间消费成本,凸显了虚拟时间的社会意义。

五、虚拟时间文明的批判性重估及未来显学

在虚拟社会,微媒技术所生发的时间文明及其影响到底能走多远?这需要对虚拟时间消费悖论进行批判性重估,并对未来微媒技术进步展开建设性预判。

(一)虚拟时间文明的批判性重估

1.在时间共享中走向时间孤独。在虚拟时间,微媒技术实现了超时空对话、表达与批判,以至于所有微媒上的文本、表情与视频都是可以共享的。当被掏空日常时间的同时,虚拟技术无疑带来一个致命的时间悖论:在共享时间中,虚拟消费也诞生了前所未有的时间孤独感;同时,虚拟消费所带来的人们的时间紧迫感,是前所未有的。譬如“人们对即便是片刻时间间隔的浪费也显得越来越不耐烦,希望通过不停按电梯的关门按钮以及人行横道按钮来尽快提速。”[5](P114)实际上,在微信、微博、腾讯会议、雨课堂等诸多微媒空间中,人们会接触天下所有能或愿意接触的人群,但又不能亲身接触他们,以至于在虚拟空间的时间消费或“空间经历”[9]是独自的、孤独的。很显然,人们在消费虚拟时间的时候,已然经历了“从自然时间的完整到媒介时间的断裂”[10]。譬如在同一空间地点的近缘消费俨然可以不通过接触式时间消费。换言之,微媒技术让虚拟的时间消费在共享中实现共同体消费,但也产生时间孤独的消费悖论。同样,缓解人类在消费虚拟时间中所遭受的孤独感以及胁迫感需要人类自我情感的调节。

2.在时间节约中增加时间成本。微媒技术无疑节约了时间消费成本,诸如一些虚拟媒介上的免费资源、小程序、扫描仪、摄像机、数据库、APP等技术终端无疑为人们的劳动、工作与学习提供便利,也大大压缩了劳动成本、工作成本和学习成本,提高了相应的时间消费效率,但也带来了时间的紧迫感。正如保罗·亨曼(Paul Henman)指出的那样:“技术发展带来的时效性能够节约时间。然而,提升时效性的技术却由于两个原因而导致了时间的紧迫性。第一,时效性会导致裁员。……时间的每一个小单元都很重要,由于延迟而造成的中断和时间浪费影响更大,例如不同节奏运行的社交时间(social time)和身体时间(bodily time)。这导致了客观和主观上的时间紧迫性。第二,技术效率引发的工作质变同样催生时间紧迫性。工作场所不再仅仅发挥之前的功能,而是发生了很多改变。”[5](P115)实际上,微媒技术所需要的网络成本、人力成本、开发成本、营销成本等无疑又加大了社会运行的成本,但人们的日常时间消耗成本在微媒技术成本中得以抵消,并大大提高社会人的时间消费水平,减少日常时间消费成本。但虚拟时间消费悖论在于:一旦刷机时间、抖音时间、微信时间、视频号时间等充塞日常时间之后,日常时间的消费成本也在大大提高,这主要在于虚拟时间消耗占据了日常情感时间、工作时间和休闲时间。但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虚拟时间本身裹挟着人类的游戏精神、财富欲望和资本动力,它所带来的亚文化最终是人本身导致的。

3.在休闲时间中失去时间休闲。在传统社会,耕作劳动或工业生产之后,人们可以在相对比较宽松的空间消费自己的休闲时间;但在虚拟世界,微媒技术让这部分休闲空间不再休闲了。人们在虚拟社会的任何休闲时间里,都会不自觉地消费虚拟空间中的休闲时间。或者说,微媒技术使得在休闲时间中失去时间休闲,这显然是虚拟时间在休闲维度上的一种时间悖论。譬如在睡觉前、火车上、下课后等空闲时间里,人们无疑可以选择虚拟消费,进而挤占了片刻休闲时间,并在一定程度上无休止地迫使人们满负荷地工作与学习。一种时间的胁迫感正在朝向虚拟时代的人类走来,这无疑是虚拟时间的最大悖论。因为,本来微媒技术试图在节约时间上作最大化的努力,为人类提供更多的消费时间,却反而让时间不知去哪儿了。需要批判性重估的是,时间的胁迫感来自于社会人的进步,而不是根源于微媒技术本身。换言之,时间的胁迫感原罪不在于微媒技术,而在于人类自身。

4.在美学时间中迷失时间美学。在虚拟社会,时间消费聚焦影像及其展示带来的诸多诱惑,微媒技术美学在“形式的意味”上捕获了众多网民的指尖、眼球与耳朵,以至于网民在视觉、听觉或甚至味觉上得到前所未有的获得感与享受。但微媒技术的美学时间消费最大的悖论在于部分网民在游戏、直播、交易、视频等客户端上迷失自我,而失去美学时间应有的情感、资本与审美的正能量。或者说,人们在纵情享受微媒的美学时间的时候,却又跌入到时间美学的诱惑而不能自拔。于是,虚拟社会就出现了“低头族”“佛系青年”“刷单族”“网络诈骗”“恶意炒作”等与微媒技术美学背道而驰的虚拟社会现象。由于这些令人焦虑的价值逆向的溢出,人们对微媒技术所带来的虚拟消费的恐慌感油然而生。实际上,这种对时间美学的迷失或恐慌需要基于时间文明发展过程中所必然要经历的阵痛视角审视,并非将批判的矛头指向微媒技术本身。微媒技术本身在遭遇这些虚拟时间消费过程中所经历的问题或将进一步推动微媒技术向更高、更新和更科学的方向发展。因此,需要强调的是,造成微媒技术美学恐慌的,并非是微媒技术本身,而是我们自己,微媒技术本身是越来越走向完善的或科学的。

实际上,对虚拟时间文明的批判性重估,即是对虚拟时间文明“杂草”或“稗子”的批判。微媒技术所带来的虚拟时间消费显而易见的会出现“杂草文化”或“稗子文化”现象。对于这种亚媒介文化,人们毋庸过分担忧或因噎废食地废弃虚拟时间消费。因为虚拟媒介技术所铸造的“虚拟文明之犁”在翻动虚拟文化土壤的同时,自然会产生被松动的土壤进而造成“文化沙尘暴”的潜在危机。但无论如何,技术的诞生大大加速了社会发展的进程,技术带来的负面效应或灾难不能完全归集于技术本身。换言之,微媒技术的价值逆向需要从微媒技术消费者或使用者身上作价值重估。

当然,未来微媒技术在时间文明发展上,也需要正视自身的未来发展趋势,并逐步增益时间文明迈向理想之路。

(二)几种未来显学

1.虚拟美学。在传播学视角,微媒技术革新是一种身体美学的超越与进步,聚焦指尖、眼睛、听觉和触觉的技术解放,进而在视听美学、图像美学或影像美学上显示出卓绝的艺术与诱惑。具体地说,诸如虚拟表情、虚拟场景、虚拟视频的形、色、觉等在最大程度上释放了美学的力量。因此,虚拟美学或可能成为未来微媒技术发展的显学。或者说,虚拟美学多大程度上满足日常时间消费以及审美需求,是判断虚拟社会技术与文明的标志。换言之,虚拟美学或将在未来时间文明上作出自己的贡献。

2.虚拟符号学。从语言学视角看,微媒技术在表情符号开发、交流与传播等层面具有独特的魅力,并在视频符号语言创造与传播上具有独特优势。传统语言学在可视化、表情化语言符号领域已然失去了固有的优势,并逐渐被虚拟语言学取代或掩盖其初始意义上的语言功能。因此,在未来,虚拟符号学或成为微媒技术发展的前端技术方向。虚拟符号的文明程度也表征语言文字本身的文明水平。或者说,虚拟符号学或能在语言文字维度发挥时间文明发展的应有作用,引领并规范人们的语言文字消费行为。

3.虚拟哲学。在逻辑学层面,虚拟技术与虚拟时间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人类的时间消费或日常生活,并在多大程度上对人类文明产生怎样的深远影响,以及微媒技术给人类带来时间文明的同时也会带来哪些亚文明的影响,这些无不需要哲学意义上的反思与研究。这不仅仅是哲学的时代任务,也是人们对社会文明发展反思的需要。因此,微媒技术的未来发展离不开虚拟哲学的进步与发展。或者说,虚拟哲学的发展水平或在上层建筑上决定微媒技术以及虚拟时间消费的文明质量。

实际上,虚拟美学、虚拟符号学和虚拟哲学或是走向“时间化社会学”[8](P116)的一种必然趋势,并聚焦技术—时间维度意义上的时间社会学理论重构之路,进而为虚拟时间文明发展提供必要的理论支撑与引导。

总之,虚拟技术的时间悖论或价值逆向需要批判性重估。我们相信,虚拟文化田野上的几株“文化杂草”或“文化稗子”是可以拔除的,虚拟时间文明之光必将成为未来人类文明发展之光。

六、初步结论

在上述分析中笔者认为,微媒技术已然改变了时间结构与节律,建构了虚拟时间消费模式,形成了全新的时间消费样态。微媒技术是对时间固有属性厌倦后的一次重大反叛,它无疑成为了社会时间的雕塑师,正在或已经改变了人们的日常时间消费要素与消费结构,并由此诞生新的时间文明,进而加速了社会文明发展进程。

在时间社会学视角解析微媒技术,有利于认识微媒技术在改变时间形状与结构上的独特功能,有益于呈现微媒技术生成的时间动因,也有助于明晰虚拟时间消费特色、模式与影响在多大程度上能产生先进的时间文明,或能在一定程度上预判未来微媒技术的显学发展趋势。因此,本研究或能为微媒技术的发展提供一种认识论意义上的理论支撑或哲学判断,也能裨益于微媒技术以及虚拟时间消费在发展模式和时间文明塑造上作出选择,抑或能为虚拟时代社会发展提供传播学意义上的媒介智慧与哲学思想。

注:

①所谓“微媒”,即“微媒介”或“微型媒介”的简称,也或称之为“新媒介”或“新媒体”。相关“新媒介”定义可参见:何道宽.媒介革命与学习革命——麦克卢汉媒介理论批评[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05):99-106.

②这方面代表性成果如孙旭.主体困境与再生可能:微媒介中的自我镜像[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0,(02):41-48;潘天波.微媒介与新消费主义:一种身体的想象[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07):145-150;李春雷,陈瑞华.社会公共事件中微媒介与公众情绪联动机制研究[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04):76-81;等等.

③所谓“时间社会学”,是研究时间和社会之间的一门学科,它试图探讨时间的社会意义或社会的时间管理的理论。时间社会学在我国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欧洲的时间社会学研究以英国学者约翰·哈萨德编辑出版《时间社会学》(1990年出版)为肇始,该论文集由14篇节选论文构成,作者均是活跃在欧美的知名学者,他们集中探讨了时间的社会建构过程及其文化意义。

④这些论题参见吴文汐.媒介的力量:媒介使用对人的生活时间的重构研究[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5;喻国明,吴文汐,何其聪等.移动互联网时代:我国城市居民媒介接触与使用——基于时间—空间—行为—关系—心理五维研究框架的考察[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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