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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本汉汉语汉字研究述评

2022-11-28陈正正

安康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同源汉语汉字

陈正正

(河南大学 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河南 开封 450001)

高本汉是瑞典最有影响的汉学家。高本汉研究视野开阔,其著作集中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涉及音韵、训诂、文字、词汇等多个方面。以前对高本汉学术著作的研究,更多关注在赵元任、罗常培、李方桂等先生翻译的《中国音韵学研究》上,对其他如《汉语的本质与历史》 《中国语与中国文》 《中国语言学研究》等侧重理论探讨和学术思辨的著作关注较少。本文挖掘其对汉语汉字的相关认识,总结其研究汉语汉字的相关经验与方法,尽可能采纳高本汉研究成果,同时吸收借鉴海外汉学的相关研究方法。

一、高氏对汉语汉字事实认识深刻

语言文字研究的出发点一定是具体的语言文字事实,由客观事实出发的研究才能保证其科学性、有效性。研究结论的正确与否一定要看其与语言文字事实的吻合程度,而前提是对语言文字的本质特性有全面而深刻的了解与认识。高氏做到了这一点,他的汉语研究并没有先入为主,而是尽可能实事求是地认识汉语、研究汉语。

(一)对汉语类型的准确认识

汉语研究一定要认清汉语本身的性质特点,而对性质特点的认识来自与其他语言的比较。高氏站在汉语教学的目的和立场上,一针见血地指出汉语的独特之处。他在《汉语的本质与历史》当中提道:“第一,它是单音节语,即一个词(非复合词)由一个单音节构成;第二,它又是孤立语,即每个词都有一个始终不变的形式,而没有那些以句中词与词之间关系为基础的屈折手段和词形变化。”[1]3这两大特点,决定了汉语与印欧语言的本质区别,即汉语属于“孤立语”,英语属于“屈折语”。这种研究结论在现在看来稀松平常,可是回归到高氏所在的年代,是非常清楚明白地认识到汉语特点的,高氏其他的汉语研究都是以此为基础展开的。

(二)对汉字结构演变的准确判断

高氏在《汉语的本质与历史》一书中专门加入了“文字”一章,可见他认识到汉语学习一定不能离开汉字。同时在这一章,高氏提到了汉字的不同结构类型的动态演变过程。同《说文》不同,他的六书排列顺序是象形、会意、假借、形声,他明确认识到了形声字多为后起的,并不是一形一声简单拼合而成,而是在原有字的基础上加形符或者换形符形成的,强调形声字是为了区别与分化假借字而后造的[1]8。这种判断符合汉字动态发展的历史事实,同时他还利用形音关系来订正《说文》的结构判定失误。比如认为“義”并非会意字,当为形声字,该为“从羊我声”[1]19,因为“我”和“義”古音相近,许氏不明古音判定错误。事实确实如此,王筠《说文释例》“義下当云我亦声”。这种根据古音来校订文字结构,正是对传统“形音义统一”原理的认识,对“形音义互求”方法的使用。

(三)对汉语汉字关系的准确把握

汉语研究与西方语言研究重大的区别在于,汉语与其书写符号汉字关系密切。汉字属于因义构形的文字,其形体往往保持着某种意义信息,形体与意义之间常存在着某种理据性的解释关系。同时,因为汉语派生构词与汉字孳乳造字常常是同步进行的,这时汉字的分化就是语词分化的一大标志。所以研究汉字,就是研究汉语的重要组成部分。汉语没有废除汉字,选用其他书写符号,根本在于汉字与汉语这种密不可分的联系。高氏认识到了这一特点,他在《中国语与中国文》中说:“中国不废除自己特殊的文字而采用我们的拼音文字,并非出于任何愚蠢和顽固的保守性。中国的文字和中国的语言情形非常适合,所以它是必不可少的”[2]48。“中国人为何不废弃这种表意的文字,而采取音标的字母,内中有很大的理由。中国文字在学童识字的效率方面,虽然不及音标字母那么简易,可是,中国全部文化的根基,都建筑在这种文字之上,而各处散漫的人民,彼此能互相维系,以形成这样一个大国家,也未始不是这种文字的功用哩!”[2]15他这种认识非常清醒、冷静,应该是十分值得肯定与赞许的,对当下的汉字改革和规范也有参考意义。

同时高本汉非常清楚汉字本身缺乏音值的表明,汉语中的形声字、假借字虽然存在语音的要素和成分,但是并不能反映具体的音值,只能反映相关音类关系。构建更早的古代音系,要利用汉字,但是更多地需要参考现代方言的语音,他认识到“现代方言是古代语言活化石”这一特点,结合《广韵》的反切,汇集多种方音,进而构拟中古读音的声韵调,从而推动汉语语言学走向科学的研究道路。科学的研究前提一定是对研究对象的性质、特征、优点、缺陷都真正理解清楚。高氏合理认识到汉字与汉语相适切的一面,同时又能够清楚看到汉字本身的缺陷与不足,值得肯定。

二、高氏探索汉语汉字研究新方法

(一)文献语言与口语语言结合

汉语语言研究过去非常强调文献研究的重要性,这一方面是因为汉民族保留了数量庞大的、没有间断的文献材料;另一方面是因为清代以前的小学家研究语言文字有着明确的文献解读目的,这与儒家思想传统一脉相承。可是单纯利用文献研究,有着不小的缺憾,最典型的代表就是西北等落后地区因为经济不够发达、文化程度不高,其文献的数量、规模都难以与东部的先进文化地区相比,这是研究汉语历史的缺憾。高本汉非常注重新材料的开拓,扎根中国山西、河南等农村落后地区展开第一手方言材料的调查,尽可能用活语言材料来弥补该地区文献材料的不足。高氏有意识拓宽材料选择范围,广泛搜集材料、鉴别材料、利用材料,这一点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二)历史比较语言学方法的广泛运用

高氏非常重视汉文献研究,曾经做过《左传注释》的相关文献整理与考订工作;同时他也亲自到山西等地展开相关方言调查,他撰写方言调查字表,深入当时战乱频仍的中国展开相关的方言调查工作,并撰写了《汉语音韵学研究》,这种研究方法就是利用现代方言的流去倒推古代汉语的源。鲁国尧先生曾提出“新二重证据法”,就是将“历史文献考证法”和“历史比较法”相结合,将文献考证和历史比较相结合,并用之解决“颜之推谜底”[3]。历史文献考证法是乾嘉学派历久相传的文献研究方法,而历史比较法,是真正将方言、对音、译音等材料运用到汉语研究当中,充分与历史文献的相关特点结合。通过实际的口语方言,进而去构拟中古、上古的语言音系,这种由流溯源的历史比较法是必要的,更是必需的。高本汉一生都在致力于将中国传统语言学的材料与西方科学研究语言的方法相结合,他既有理论宣言,又有实践操作。虽然在很多材料处理上有所争议,但是这样敢于尝试的方法,值得后人肯定与学习。

三、高氏提出汉语汉字研究新课题

(一)原始汉语的类型特征

高本汉在《汉语的本质与历史》大胆的假设,早期汉语的原始状态并不是孤立语,而是有切切实实的形态变化的[1]73。他猜测像印欧语言一样,原始汉语肯定具有其屈折系统和词汇派生系统,具有其形态词类,简单地说,具有比较丰富的词形变化。比如上古汉语的“吾”和“汝”只用于主格和属格,而“我”和“尔”更多用于与格和宾格。而且他还认为,没有丰富的形态变化,绝对不是汉语落后的表现,他说“没有屈折和派生手段绝不能表明语言是原始的,而只能表明语言是进步的”[1]50。这样的论述思考大胆且深刻。现在能够见到的最早书面汉语是甲骨文献,但是甲骨文献并不是完备的语言内容表达,它是专门用作占卜使用的语言,并非早期汉语语言的全部原貌。探究汉语语言的最初状态,必须要参考藏文等亲属文献。事实证明,古藏语中有大量屈折变化,根据历史比较法发现的规律判断,古汉语也应该有同样的屈折判断。有学者就研究发现早期汉语当中确实有声母屈折、韵母屈折、声调屈折等三方面现象[4]。可以说,这种筚路蓝缕之功应该归于高氏。

同时,高氏也提出了新的课题,由屈折变化为孤立语的动因为何?现在西方语言,其屈折成分也消失很多,这种现象如何解释?屈折现象的消失,汉语又使用了哪些区别手段来补偿完善?这些饶有趣味的问题,都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

(二)汉语词源研究的音义结合

汉语同源词的系联工作开始很早,《释名》当中就展开了同源词的系联与归纳工作,到后来的“右文说”“右声说”都展开了相关的理论探讨。但是,大规模地进行同源词系联的是章太炎先生的《文始》和高本汉的《汉语词类》。高氏明确提出了汉语词族的概念,有意识地用历史比较法来研究汉语词族,开创了汉语词汇学、汉语音韵学研究的新局面。高氏的词族系联主要反映在《汉语词类》一书当中,在这本书当中完全按照词的读音进行同源词的系联。这样的研究撇开字形,真正意识到了词族问题是词汇问题,而不是文字问题;要以词为研究对象,而不能简单地以字形为研究对象。这种思路是正确的。但是汉语当中确实有大量形体相关,声音相近,而意义又相通的同源词,完全撇开字形研究同源关系是做不到的。之后高本汉在原先基础上编纂了《汉文典》,参考了相关古文字资料,注明反切,同时引用了相关训诂材料,修订了其中相关错误,完善了相关书证,较前者来说更类似一部完整的汉语词族字典,其在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均有不少价值①参见杨剑桥《评高本汉的〈汉文典〉》,辞书研究,2001年第3期,第96-104页。。此外高本汉还有《汉语》一书,其中展开了一些汉语词的转化,我们可以进一步挖掘词性在转化过程当中演变情况,或者读音改变,或者字形改变,或者读音字形均发生改变等多种情况。

有人曾批评高氏的训诂修养较差,同源词系联范围过广,会造成大量的意义无关,读音相近的同音词混淆其中②这种研究方法其实跟西方研究同源词的学术渊源是分不开的,王宁先生认为:“西方语言学大国多半使用拼音文字,语音信息保留较为全面、丰富,所以西方语音学家对语音十分敏感”。参见王宁《关于汉语词源研究的几个问题》,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1期,第62-66页。。但这毕竟是汉语词源系联探索的重要尝试,后人在研究同源词可以以此为基础,以词为媒介,再将其中已经系联出来的语料科学化、原理化,按照相关的验证机制加以验证,那么这样的词源研究就会更加妥当。

人们对汉字形义系统的认识一直非常明确,但是音义关系更是语言的本质、底层关系,利用同源词系联可以解决对形义互求无法解决的训诂问题,这是重要的值得进一步探讨的学术课题。《汉语词类》与《文始》都是开风气之先的著作,都会启发我们进一步展开词源问题的相关研究。王凤阳先生就高度评价说“立足于传统词源学的章太炎的《文始》系统和立足古音构拟、据音系联的《汉语词族》系统,成为汉语词源研究中的并列的两大研究阵营。这种指导思想的相互吸收与排斥,构成现代词族研究的特色”[5]。

四、结语

王力先生强调:“要注意怎样把传统语言学的精华很好地继承下来,并且经常从外国的先进的语言学中吸取营养,使中外融为一炉。”[6]了解并掌握高本汉汉语汉字研究的独特视角,有助于丰富并充实汉语汉字研究方法,拓展其研究广度和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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