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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棫林《说文通例》稿本考

2022-11-27袁艳秋孙家愉

贵州文史丛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程氏贵州文献

袁艳秋 孙家愉

(川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四川 内江 642150;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程棫林(1858—1915),字少珊,清末贵州思南人,祖籍安徽歙县。年十六为学官弟子,师事独山莫庭芝学习经史词章杂学,后以优贡入京朝考一等,例用为知县,弗就。肄业南学,师从国子监祭酒盛昱。光绪十五年(1889)己丑科二甲第三十三名,赐进士出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官至三品衔翰林院侍讲、侍读1佚名编:《光绪十五年进士登科录》,国家图书馆藏光绪刻本。,十九年(1893)任甘肃癸巳恩科乡试正考官。2法式善等撰:《清秘述闻三种·清秘述闻再续》卷一,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977页。宣统初,修《德宗皇帝实录》,为总纂官。清帝逊位后,赵尔巽为清史馆馆长,以书聘程氏为纂修,拒不往,民国四年(1915)病殁京邸3杨钟羲撰,雷恩海、姜朝晖校点:《雪桥诗话全编二》,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397页。。程氏善书法,于经学、小学兼有造诣,清人陈文燽作有《祭程棫林文》4陈文燽:《祭程棫林文》,政协思南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思南文史资料选辑(第七辑)》,1984年内部资料,第114页。,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有传。据载,《成均课士录》多录其经学、小学及诗、赋、杂文。5此说见马震昆修,陈文燽主纂《[民国]思南县志稿·人物》:“(程棫林)其馀经学、小学及诗、赋、杂文见《成均课士录》。”然笔者今尚未得见原本《成均课士录》,惜未知其详。程氏肄业南学时所作《说文通例》十卷,是现存最重要的程氏著作。此外,程氏还给《麓山寺碑》《敬史君碑》等金石拓片撰有题跋6程棫林所撰《麓山寺碑》《敬史君碑》拓片的题跋,见于西泠印社2016年秋季拍卖会之“吉金嘉会·金石碑帖专场”,网址:http://new.xlysauc.com/auction/detail/id/121956.html。据其介绍:程氏所作《麓山寺碑》《敬史君碑》拓片的题跋,光绪丙申(1896)四月廿三日作于京寓,《麓山寺碑》程棫林跋曰:“碑为武冈万方琛孝廉祖恕所赠,藏之有年。光绪丙申(1896)夏赐芝内棣始为我剪贴成册。四月廿三日已刻为校核一过。思南程子楙桵记于洗爵京寓。”《敬史君碑》后,据《金石萃编》补钞碑阴并附校读跋文。考据详细,不可多得。拓片上还钤有清宗室盛昱的白文鉴藏印“宗室盛昱私印”。;曾注解清人多隆阿的《毛诗多识》六卷,收入刘承幹嘉业堂刻本《求恕斋丛书》。7中国古籍总目编纂委员会编:《中国古籍总目·经部一》,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372页。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程氏还校勘过宋代穆修《河南穆先生诗文集》三卷、《穆参军遗事》一卷,并作跋。1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辑委员会编:《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95页。王绍曾《山东文献书目》(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336页)“《穆参军集》三卷”条有云:“清抄本(□棫林校并跋,书名作河南穆先生诗文集三卷穆参军遗事一卷)”,据《善本书目》知,此缺文“□”当为“程”字。

一、《说文通例》概述

《说文通例》今存稿本完帙一函九册十卷,是程棫林辑录、研究《说文》体例的专书,藏于贵州省博物馆,为海内外孤本。现略述其版本与编撰体例如次。

图一至四 《说文通例》局部

(一)《说文通例》版本说略

程氏此书稿,用南学雕印的“南学治经史积分日程”专用功课本写成。封面用淡青纸,左上角靠近书口处粗线墨色矩形框中以篆书题“南学治经史积分日程”,其下朱书一楷体“程”字,当为程氏南学功课本的专属标识。第一册右下角书脑处,粉色签题“程棫林 戊子二月兮”。封面书签用橙色朱栏花笺纸制成,第一栏题:说文通例,弟某册;第二栏起,书类名次第及“子目具九册”字样。内文版式:绿色版框高十七点五厘米、宽十一点五厘米2关于此书的版框尺寸,《贵州省博物馆藏品集》著录为“高17.7厘米,宽23.2厘米”。根据我的测量,全书尺寸长24.5厘米,宽14.2厘米;板框高17.5厘米,宽11.5厘米。《藏品集》误将全书长度与版框长度混为一谈。,粗线四周单边,绿色双鱼尾,版心绿墨书“南学治经史积分日程”,下象鼻朱书类名(辅文部分书页码),天头靠象鼻处墨题“许例”。每册卷前辅文为南学规程,无界栏,半叶十行,行二十四字,遇尊讳提一格书,绿墨雕印,首列国子监祭酒盛昱的堂谕一篇,末署时间“光绪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又叶末署“肄业生XXX”;次列治学课目登记叶一(半个筒子叶),记程氏所治课目四条(见图一);次列南学治经史积分日程程约八条(见图二);次准分(版心题“南学积分日程准分”)一个筒子叶,其末有仓林螙题辞一篇。准分页有浮签,抄录国子监祭酒盛昱、学录蔡赓年对程氏此课艺的评语。正文半叶十行(见图三、四),行二十字,正楷墨写,朱墨句读;间有浮签,为程氏增补或修改的内容。卷首有题辞,卷末有叙录,皆程氏手书。每册中皆钤有篆书白文朱印“慎行”。书末为目录。

准分页有每篇的撰写年月,每篇中的浮签亦多署有时日。函中有六附件:一程氏传稿,二向迪琮函,三邢端函,四程伯恒函,五程伯恒售书收据,六《通例》及程氏简介,亦多署有时间。这些完整的信息,为我们考证《说文通例》的成书过程、庋藏源流提供了弥足珍贵的信息。

(二)《说文通例》的编撰体例

古人著书,都有一定的表述格式或条例,即体例。程氏辑成此书,自言是“胪列成说,略为折衷。学识浅陋,不敢轻置驳辩,惧臆说也。首以许例,意之所触,续为之目。苟于心有未明者,皆将通考之焉”1李独清著:《李独清文史论文选》,贵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6页。,即意在汇集众家发凡之说以评述之。清人胡秉虔说:“读古人书,须先明其体例。”了解一部著作的体例,对研修、使用该书大有裨益,今略述《说文通例》的编撰体例如次:

首列通论。欲通《说文》,必先明许慎著书之体例。历代研究《说文》者,乾嘉段玉裁始大规模创通《说文》条例,最得其旨。清人江沅曾说:“许氏箸书之例及所以作书之恉,皆详于先生所为注中。”据郭在贻先生统计,段氏《说文解字注》共归纳出《说文》全书二百多条义例。2郭在贻著,张涌泉、郭昊编:《新编训诂丛稿》,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79页。故程氏此书集诸家条例,首列段说,不备者,采他家补之;未尽是者,则附他说以正之。其显非通例,已为诸家指驳无疑义者,不录。对王筠之说,则录其发明许意者,驳许与自为新论者不录。杂录诸说,皆以意排比,使脉络略贯。录成更有所得,依类补之书眉。通论之下,分篇条陈许书分部、列文、语例、字例、引经、一曰、读若、同意、阙、上讳诸条例:

分部弟一。

列文弟二。

语例弟三。首正例,次杂采各例曰叠韵为训之例;异部合读之例;二字连文、义不复举之例;以今字释古字、今语释古语之例;一句连载数义之例;说本义又说字形之例、说字形不说本义之例;连篆文为句之例;举一反三之例。此篇约略举《说文》语例之重且要者。

字例弟四。首论许书不用借字;次论说解随俗用字;次论篆隶之变;次论逸字;次论复举字;次论不成字。

引经弟五。首论叙篇称经皆古文;《易》不专主孟氏之例;《书》兼称伏生之例、尊壁中古字之例、唐虞夏商周称名之例;《诗》兼采三家之例;《春秋》以经系传之例、兼称《公羊》之例;《礼》三礼与礼纬称名之例,从今文不收古文、从古文不收今文之例;《论语》分齐鲁逸之例;次引经说形;次引经说义;次引经说音;次引经说假借;次径引经文不释字义;次引经广一义;次引经说;次引经用正训与次训不相蒙、用次训与正训不相蒙之例;次引经或上下数文随字类系或一句数字随字类系之例;次引某说即系经说之例;次引经异文之例;次不著经名实用经语之例;次不著经名实系经字之例。

一曰弟六。或曰、又曰附见。

读若弟七。首通说、次论本字为音;次读若直指;次读若本义;次读同;次读若引谚;次声读同字;次读若取转声。

同意弟八。相似、同附见。

阙弟九。许书署“阙”,共五十一字,全录之。段、王说持平,严氏一概不信,非是。末采钱宫詹说,于许君所阙之义曲为引申。

上讳弟十。全书仅五见,非许君要义,然亦例所必有,兹缀于末。

按,以上即程氏《说文通例》的编撰体例。每于相应的条例之下,复出己注以补充说明,或评点有清一代诸家发凡《说文》体例之得失。近人李独清所言甚是,曰:“是书摘录各家著述,略为折中,大概以二徐本为据,宗段氏注,旁采桂未谷、严铁桥、王箓友诸家之说,清代经师通小学者,其有精语,一并摘入。全书九卷,分为十类,最便初学。”1李独清著:《李独清文史论文选》,贵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6页。

二、《说文通例》成书源流与著录

(一)成书过程:从《说文类考》到《说文通例》

清末遵义莫氏以莫友芝、莫庭芝为代表,宗尚传统汉学,兼擅经史小学。程棫林早年师从莫庭芝,奠定了研治小学的根基,曾撰《六书次第说》2程棫林:《六书次第说》,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一·前编中·六书总论》,中华书局1988年影印本,第446~447页。,并为祁寯藻校勘本《说文解字系传》作跋兼抄录王念孙批校3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小学类》著录:“《说文解字系传》四十卷,南唐徐锴撰;《校勘记》三卷,清祁寯藻撰,清同治十二年粤东书局刻古经汇解函本,清程棫林跋并录清王念孙批校。”参见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辑委员会编:《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407页。。这为日后程氏肄业南学,研治《说文》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南学《程约》第六条云:“《说文》为治经治史者所并宜读,若先读《说文》,其札记准即钞录《说文》,专家之说,择要附辑。日以一叶为程。”可见,无论治经还是治史,《说文》都是南学子弟的必修课。杨钟羲《雪桥诗话续集》卷八谓:“思南程少珊同年棫林读书南学时,意园(盛昱)祭酒最为激赏。……其好学励品,近时所希,《说文》《三礼》均有论著。……意园高弟,朴学惟见此人。余取明人语‘人完代革’挽之,诚无愧焉。诗不多作,尝言意在师其乡郑子尹。”4杨钟羲撰,雷恩海、姜朝晖校点:《雪桥诗话全编二》,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396~1397页。可见,程氏当时在小学方面具有相当的造诣。据程氏在戊子二月朔日填写的治学课目登记叶看,他在南学期间所治课目有四,其二曰:“治小学。旧为六书分类,于段注翻撷十数过已毕。指事、象形、会意与声意两兼,诸门其馀无庸再钞矣。今岁为《类考》,意欲尽取国朝人谈《说文》者,摘其精要会为一编,以便观览,力恐不逮也。就所有之书,姑试为之。”此即是其撰辑《说文通例》的缘起。此后不久,程氏即开始撰辑此书。《说文通例》卷首识语有云:“昔金坛段氏、乌程严氏(严可均),初治《说文》,俱为长编,严作亦名《类考》,有天文、地理、草木、鸟兽诸目。盖许书繁重,非析而求之,莫能通也。蒙从事小学,久而无得,爰师其意,就国朝专家著述,辑为《类考》。……戊子仲春程棫林谨识。”是以知程氏作《说文类考》始于光绪十四年(1888)仲春,是年仲冬书成。程氏又在卷首识语后以浮签补书曰:“辑许例积至九册。以终岁之力,一端未毕。是所云《类考》,此虚有其名也。兹拟易名《通例》,以昭其实。戊子仲冬廿四棫林识。”此函中附件之《简介》云:“书名《说文通例》,一函九册,著作人程棫林……著作时期,民国纪元前廿四年,即光绪年戊子肄业南学时著成。”与书中程氏自叙之时间恰相吻合。今贵博藏稿,封面签题《说文通例》,每册正文卷首第一行均题“《说文类考》,弟某册”。是程书初名《说文类考》,成书后易名《说文通例》,故而封面和正文题名互异。《贵州省博物馆藏品集》谓“此书是程氏入翰林前在京城研修经学时完成”1李黔滨主编:《贵州省博物馆藏品集》,贵州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61页。。准确说,此书乃是程氏在南学时的读书课艺。书中浮签抄录当时国子监祭酒盛昱批语,即云:“戊子岁,棫林在南学纂《说文通例》,年终甄别,将全书九册呈堂,极为诸师所赏,列第一名,奖叁拾金。”李独清则谓,《说文通例》“是他在南学肄业时所著,用南学馆稿子,始于1888年(光绪十四年),还未全部完成”2李独清著:《李独清文史论文选》,贵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6页。。程氏在戊子仲冬廿五日作于修道堂的书末自序云:“右凡十类,于许君之例约得其半,钞撮成说,略无发明。治《说文》,究靡心得,此自念而惭愧恧者也。然于全书体例,藉此渐可窥测,抑亦困学之效也。此外,尚有六书之例、重文之例、博采通人之例,并属许书闳旨,嗣为采辑归入续编。”又自注云:“拟隐括诸例,贯串十四篇,自为之说。以所辑未毕,而文笔陋劣,未敢率作,聊记数语,志时日而已。”而其“说文通例目录”下亦注云:“《类考》改为《通例》,此为前编,馀例续辑入后编。”可见,此《说文通例》当时并未完稿,尚有六书之例、重文之例、博采通人之例等未及撰辑,拟辑入续编。并且,程氏还指出,六书之例中以“声例尤要”,重文之例“附见说解,亦要例”。总其撰辑之意,本拟分类撰辑许例为十四篇,并自为解说,但截至光绪十四年(1888)冬书成,仅仅止于十篇,此后未能撰成续编。

南学《程约》第八条云:“学者课程以日计,呈交札记以月计,除录《说文》、辑佚书另程外,月以十五条以上为及格,多者听。”所以,程氏终一年的时间完成《说文通例》十篇,并不是“日以一叶为程”。从各册书前的准分记各篇的具体撰作时间,可见各篇成书大略。

《说文通例》之南学治经史积分日程各册准分、浮签题署表

由此表可知,《说文通例》第一册(通论、分部、列文、语例上)辑成于光绪十四年(1888)二月;第二册(语例下、字例一)辑成于是年三月。是年十一月,又对第一、二册做了部分辑补。第三册(字例二)辑成于是年四月;第四册(字例三)辑成于是年五月。第五册(字例四、引经上)辑成于是年六月,此后在七月、九月、十一月又断断续续做了进一步的辑补。第六册(引经中)辑成于是年七月;第七册(引经下、一曰,或曰、又曰附)辑成于是年八月;第八册(读若上)辑成于是年九至十月;第九册(读若下、同意、阙、上讳、目录)辑成于是年十一月。

(二)《说文通例》著录辨析

《说文通例》成书后,未付剞劂,仅有稿本存世。民国时,任可澄等辑《黔南丛书》曾拟辑入是书,后因故搁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著录:“《说文通例》十卷,清程棫林撰,稿本。”1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辑委员会编:《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425页。王绍曾先生《清史稿艺文志拾遗》据此著录,《中国古籍总目》亦然。2王绍曾主编:《清史稿艺文志拾遗·上》,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205页;中国古籍总目编纂委员会编:《中国古籍总目·经部二》,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025页。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李独清等编纂民国《贵州通志》时曾设立贵州文献征辑馆征集黔人著述,据其《续修〈贵州通志〉和征集文献经过》记载,所征集书中就有程棫林《说文通例》九卷,分为十类。3参见李独清著:《李独清文史论文选》,贵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3~26页。故民国《贵州通志·艺文志》据以著录为九卷,《贵州历代著述考:经部》又据《通志》著录。《贵州古旧文献提要目录》《贵州省古籍联合目录》皆著录为九册,与程氏在卷首识语所云“辑许例积至九册”正合。细绎诸家语,《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等当据其正文分类而著录为十卷,民国《贵州通志》等当是据其册数而著录为九卷。

三、《说文通例》庋藏考

民国《思南县志稿·人物》谓程氏“著有《说文通例》藏于家,其馀经学、小学及诗、赋、杂文见《成均课士录》”4马震昆修,陈文燽主纂:民国《思南县志稿·人物志》卷七,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年影印贵州省图书馆藏油印本,第282页。。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载刘际昌所撰《程棫林传》亦云:“宣统初,修《德宗皇帝实录》,为总纂官。尝有密奏言,事俱留中。帝逊位后,赵尔巽为清史馆馆长,以书聘任纂修,拒不往。……在南学时,著书曰《说文通例》及其它诗文稿,并藏于家,未刊行云。”5任可澄、杨恩元等纂: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五·清四·文学下》,贵州人民出版社2020年影印本,第11124页。可见,程氏此书成稿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皆藏于家中,秘不示人,遂有李独清所言“书未刊行,据说1912年初商务印书馆曾以三千金拟请出版,未之允”6李独清著:《李独清文史论文选》,贵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6页。之事。但此书初成时,国子监祭酒盛昱确有刊行之意,盛氏批云“数年以来,惟生所为《说文通例》为如吾意耳。亟欲修整付刻以劝来者。如所定子目一类约为一篇,最佳。付刻,非自炫于官,为示劝于己,为就正此不疑者”,可证之。是以《贵州省博物馆藏品集》谓“此本应为付印稿”7李黔滨主编:《贵州省博物馆藏品集》,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61页。。1936年8月,续修贵州通志局成立贵州省文献征辑馆,专任本省文献的征采与编审及刊印丛书事项,并从采访、编纂与征集三个方面展开实际工作。据当时文献征辑馆成员李独清的刊布,期间所征辑到的前贤著述中就有程氏《说文通例》的未刊稿本。8参见李独清著:《李独清文史论文选》,贵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6页。

对于此书的征辑过程,李氏文中未详明,而《贵州省博物馆藏品集》则云:“这部书稿于1937年以一百元法币卖给贵州文献馆。”1李黔滨主编:《贵州省博物馆藏品集》,贵州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61页。此说有何依据?从此函中附件之程伯恒函、邢端函、程伯恒售书收据、向迪琮致傅增湘信函可寻绎其蛛丝马迹。程伯恒函:

尊示奉悉:先祖手批《文选》,前因断炊变卖,现已无法收回,甚以为罪。承索先祖传状,小子自愧读书不多,学无所成,实无此斗胆执笔也。至先祖墓志,诚如尊言,兹谨将先君所拟《续修贵州通志》先祖传稿照抄一份呈上,敬乞詧入,转交冕之乡长为祷。此上,敬请寄父大人钧安。寄子程伯恒谨上 六日

邢端致朱启钤信函云:

桂老(朱启钤)尊鉴,昨晤沅叔(傅增湘),据云前问仲坚(向迪琮)以程少珊前辈所著《说文通例》稿本,奉呈尊处。彼孙世兄状极艰苦,欲暂求壹百元为路费。当时并云尚有手批《文选》,端因嘱其一并携来。顷间沅叔赴津,遣人送仲坚书来,始知《文选》已归乌有,幸其父曾为少珊前辈作传有稿,兹经抄来特以奉上各函一并呈阅。又景旭霖前辈事略、象片,前由其世兄交来并希詧入,少老著作必可流传,《黔南丛书》第四集内似可采入。此时请邺架暂留,容当函达杨覃生(杨恩元)兄,俟得信再奉闻。日来天寒岁暮,同乡及同官孤苦者接踵而至,应付几穷此后不知如何维持也。专此敬请颐安。晚端谨上 九日

程伯恒书写的收据一纸:

今收到傅沅叔老先生代朱桂老交下法币洋一佰圆整。此据。程伯恒 廿六年一月十四日

向迪琮致傅增湘信函:

沅老尊右:献岁惟福履绥豫为颂。琮定今夕首途赴沪,行装匆遽,未获趋诣面辞,至深歉悚,祖饯盛情,惟有藏写于心,抵沪当再奉报也。程生事仰託嘘植,同深纫感。茲特捡奉原收据,乞即詧入,转致为祷。匆上敬颂福安,不一一。迪琮顿首 二月十二日

从以上几封信函可知,其一,程棫林生前还有手批《文选》,程氏殁后,其后人因家境贫寒而不得不变卖程氏遗著以求生计;其二,傅增湘曾向向迪琮询问程氏所著《说文通例》稿本及手批《文选》,并拟以呈朱启钤处;其三,程氏孙程伯恒因生计艰苦,欲售《说文通例》以求一百元为路费,此事由向迪琮托傅增湘办理;其四,程伯恒于1937年1月14日收到傅增湘代朱启钤交付法币洋一百元;其五,向迪琮曾委托傅增湘向朱启钤转交程伯恒所写收据。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说文通例》一书当是由程氏孙程伯恒于1936年底至1937年初以法币洋一百元售予朱启钤,并没有直接卖给贵州文献征辑馆。

朱启钤(1873—1964),字桂辛,号蠖公、蠖园,祖籍贵州开州(今贵阳市开阳县),生于其外祖父傅寿彤任能的河南南汝光道署(驻信阳),少有才名。桂老一生南北宦游,终其一生未踏足贵州半步,却为贵州乡邦文献的收集、整理作出了巨大贡献。那么,《说文通例》一书由朱启钤购得后,又是如何辗转归于贵州文献征辑馆的呢?这当与桂老一生收集整理故园乡邦文献的乡土情怀有关。桂老《自撰年谱》云:“民国十四年乙丑,创立营造学会,与阚霍初、瞿兑之搜辑营造散佚书史,始辑《哲匠录》。民国二十四年乙亥四月,葬于森圃于北平,为撰《行状》始搜集贵州乡贤遗著,拟修《开州志》。”1朱启钤撰:《朱启钤自撰年谱》,北京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中共河北省秦皇岛市委统战部编:《蠖公纪事——朱启钤先生生平纪实》,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6~7页。桂老从1935年开始搜集贵州乡贤遗著,于抗战中避祸蜗居编纂《贵州碑传集》和《黔南游宦诗文徵》。据《紫江朱氏存素堂所藏黔南文献目录》所载,桂老存素堂所藏黔南文献在五百种以上,分四类即黔人著述类、黔南游宦诗文杂记类、贵州方志并地方史料之类、黔省杂志参考之类。2参见朱启钤撰:《紫江朱氏存素堂所藏黔南文献目录》,上海图书馆藏1949年合众图书馆印行本。桂老晚年将所藏典籍悉数捐赠国图及贵州文保单位。3据载,1953年7月2日,桂老将本人辑录珍藏数十年的《黔南游宦诗文徵》及有关贵州地方文献和手稿、图片等资料一千三百零八件交北京图书馆保存。1960年又将存北京图书馆有关贵州的文献拨赠贵州省博物馆和贵州省图书馆。1962年,贵图和贵博派员前往接收,但北京图书馆仅将珍本、善本、孤本制成缩微胶卷一百馀种付与。参见陈金萍、王亚平主编,贵阳市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贵阳历史人物丛书·科技经济卷》,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页。桂老还曾屡为贵州文献征辑馆介购乡邦文献,如其所作《陶楼诗钞识语》云:“呜呼惨矣,寿老(黄彭年)手写日记,如果君伟于廿年前出示我辈,吾与邢君(邢端)合力共筹一二千元为之刊行,尚属可能。即不然,向贵州文献图书馆绍介收购,亦不致为负贩者所赚,竟使原书下落无从踪迹也。”4黄彭年著,黄益整理:《陶楼诗文集辑校》,齐鲁书社2015年版,第548页。杨祖恺《朱启钤对我国古建文化及贵州历史文献的贡献》一文回忆,陈恒安先生曾告诉他:“我是1959年十年大庆后去北京,因有亲谊,去拜访朱老,他年近九十,正在病中,耳重听,又有湘音,交谈时以书代言。朱老表示,《贵州碑传集》要交给家乡贵州。”5杨祖恺:《朱启钤对我国古建文化及贵州历史文献的贡献》,启功主编:《冉冉流芳惊绝代——朱启钤学术研讨会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2页。据贵州省文史研究馆馆员牟应杭先生记载,1960年朱启钤先生通过在北京学习的牟先生联系,向贵州捐赠其所收藏的贵州古籍文献。6转引自牟应杭:《缅怀桑梓情深的朱桂老朱启钤先生》,启功主编:《冉冉流芳惊绝代——朱启钤学术研讨会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4页。所以,我们有理由推测,朱启钤在购得《说文通例》后,基于其乡土情怀,基于其对任可澄、杨恩元等搜辑贵州先贤遗著编撰《贵州通志》的支持,而将此书转赠贵州文献征辑馆。

1946年,由任可澄、杨恩元等编撰的民国《贵州通志》全部脱稿付印。这也标志着贵州文献征辑馆最终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杨覃生为此作有《志书完成改组委员会漫赋》:“一终《左传》晋侯曰十二年矣,是谓一终。假馆志重修,改组人惟旧是求。蕴蓄山川经万劫,发皇文彩足千秋。同居柱下朋情洽,远胜江南谶语留。此后范围应更广,端资群力共旁搜。”7杨覃生此诗稿,藏于贵州收藏家邹长城先生之手,近日蒙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王尧礼先生示以所拍电子稿,特此谨致谢忱。1947年,贵州文献征辑馆改组为“贵州文献委员会”,并决定成立“贵州文献图书馆”,将原征集的有关贵州文献及其他新旧史料图书转入图书馆。8参见何明扬著:《贵州版史研究》 ,贵州省史学会近代史研究会1997年内部资料,第205~206页。因此,《说文通例》当也在这次改组过程中,归入了贵州文献图书馆。此后,相继成立了贵州省图书馆和贵州省博物馆,原贵州文献图书馆藏书当被分别拨归二馆珍藏,《说文通例》也就随之入藏了贵州省博物馆。

程氏此稿积一岁而成,尤为国子监祭酒盛昱所赞誉。时任南学学录的蔡赓年也说:“睹字例之条以究微恉,即本许言辑为通例。凡《说文》家说分类,甄录其互有是非者互相补正,识能到也。例通则全书可通。以之读古书,亦无不可。通积终岁之力成此巨编,操行笃实,即此可见,夫何间然。”程氏书中识语:“戊子岁,棫林在南学纂《说文通例》,年终甄别,将全书九册呈堂,极为诸师所赏,列第一名,奖叁拾金。谨录记原评于书首。”亦可见其对此书甚为满意。《说文》的体例,前人多所创通。程氏此书汇纂各家所发许书之例而成,行文中复以夹注品评各家之得失。执此一编,而诸家发凡之说尽见,这不仅非常便于初学者,而且对研究《说文》体例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学术价值。此外,有清一代,是汉学全面兴盛的时代,也是贵州经学最繁荣的时代——其中又以小学研究高居群经榜首。程氏此书成于这一大背景之下,既是贵州经学史上的一部重要著作,也是研究贵州经学史所不可或缺的第一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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